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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醉酒


大雨持续下了一整晚,直到凌晨才渐渐有了停歇的趋势。

        雨水堪歇,秦府的马车就已经平稳地行驶在清晨的寂静小道上。马车之内,韩容清头脑昏沉,正靠着小窗闭目养神,坐在另一侧的秦皎皎则颇为心虚地递上一盏浓茶,话里话外都是讨巧卖乖的意思,“清清,我错了。”

        韩大小姐一个时辰前被某位姓秦的不速之客扰了清梦,眼下正是烦躁的时候,她懒散地睁开眼,入眼却是秦皎皎那副低眉顺眼的可怜模样。

        满腔的说教之词顿时卡在喉咙里,韩大小姐沉默半晌,只能叹息一声,她抬手将茶盏接过,小小抿上一口,同时于心底默默控诉一句,钟伯行这厮真是造孽匪浅。

        昨日韩府的管事外出采买,恰巧目睹了秦皎皎惨吃闭门羹又怒扔点心匣的全过程,那管事回来后,将这事事无巨细地全全禀告给了韩容清,韩大小姐本就打算今日去看看自己那受了委屈的手帕交,谁知秦皎皎却一大早的先一步来了她府上。

        “清清,”秦大小姐兴冲冲地将韩容清从榻上拉起来,“太白居新酿了些甜酒,不如我们去尝尝?”

        韩容清睡眼惺忪地推开她的手,扯了被子重又躺下,“我不去,哪有人一大早就去喝酒的。”

        秦皎皎复又将她拉起,“自然是有的,不然太白居为何会在早上就开门?”

        韩容清:“……”

        二人于是共乘着秦府的马车去往太白居,她们均是太白居的常客,甫一到了门前就被眼尖的跑堂直接迎上了二楼。

        眼下不过巳时,整座太白居都没几桌客人,跑堂的手脚极快地为她们端上几壶甜酒,再佐以几道样式悦目的点心小菜,摆放妥当后便拉起屏风,将一方小小天地全全留给二位千金小姐。

        秦皎皎仰头饮了一杯甜酒,只觉那酒液初尝柔和,入口却又后劲十足,辛辣甘柔兼而有而,一杯饮下去,整个人都觉出些难以言说的暖热与爽利。

        她露出个满意的浅笑,将自己的酒盏斟满,又给韩容清倒了一杯,韩大小姐慢悠悠地端起酒盏抿了一口,而后才开口问道:“你没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秦皎皎点头,“我昨日……”她突然顿住,又笑着摇了摇头,“罢了,也没什么,就是觉得好久没与你一同出来聚聚,有些想你罢了。”

        她又连着饮了数杯,面上很快泛出了些浅浅的绯红。秦皎皎举着那见底的酒壶摇晃几下,几近呢喃道:“清清,你说人若是在机缘巧合之下知晓了自己的命数,是否就能提前规避祸福,保自己及家人一世安稳?”

        韩容清喝酒的手一顿,“皎皎,你……”

        秦皎皎自顾自地继续道:“该是可以的吧,毕竟命数难测,也不是人人都能成为那预知祸福的天选之人。”

        重生初期的风发意气散去大半,只剩了许多不知从何处下手的焦虑和自我苛责。秦皎皎探臂取来一壶新酒,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只是或许因为我过于蠢笨,才会生出这许多质疑来。”

        她说着,自己又笑起来,“但蠢笨又如何?喝过这顿酒,我秦皎皎明日就能将这些疑虑全数消个干净!”

        韩容清莞尔,“这才是我认识的秦皎皎该说出的话。”她提箸夹起块小点心喂进秦皎皎嘴里,轻声叮嘱了一句,“你慢些喝。”

        太阳渐升,和煦日光暖洋洋地洒下一大片,四周人声渐起,太白居的客人也多了起来。

        清风吹拂着夹道两侧的高大柳树,托着小小的一片新绿,打着旋儿地送进了二楼的窗子里。屏风之后,秦皎皎已经饮了桌上大半的酒,她醉意上头,行为便有些不受控制。

        秦大小姐踉跄着站直身体,步伐虚浮地蹭到韩容清身边,半睡半醒地倚靠在她身上。

        韩容清叹一口气,一面搀扶着秦皎皎的手臂,一面扬声喊了菘蓝上楼。岂料秦大小姐原本还乖巧地半合着眼,整个人扒着韩容清不放手,眼下陡然被这传唤的动静惊醒了,竟是又晃悠着去够桌上的酒壶,要同韩容清继续喝。

        只是她手腕本就因着酒醉无力,又被韩容清从身后拉了一把,那酒壶被她拎在指尖却没拿稳,‘夸嚓’一声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浓郁酒气顿时倾泻而出,秦皎皎疑惑地‘嗯’了一声,醉眼朦胧地瞧着地上碎片,盯过半晌后忽然伸出了手,却是要直接上手去抓。

        “秦皎皎,你给我安分些。”韩容清眼疾手快地握住她的手,自己却被地上的碎片划伤了手背。

        她不敢再让秦皎皎自己待在原地,只能拽着这人一点一点挪到窗边,想要推开槛窗,散一散这满屋酒气。韩大小姐艰难地抬高手臂,好不容易将窗户推开一小道缝隙,她顺势向外望去,竟是意外地瞧见了两个人。

        太白居楼下的点心铺子刚刚开摊,封若时就站在门前,正面带笑容地与身边人絮语,而站在他身侧的,正是一身黑衣,风尘仆仆的钟伯行。

        太白居的二楼并不高,韩容清屏息细听,楼下二人的对话便一字不落地传入她耳中。

        封若时道:“你这么着急回家做什么?我们找个酒肆喝两杯?好为你接风洗尘啊。”

        钟伯行接过系好的油纸小包,颇为冷淡地回了他一句:“无聊。”

        封若时‘啧’了一声,从他手中抢过纸包,“不行,今日你必须去,我还有事要同你说……”

        后面的话韩容清未再细听,她微敛眉眼,很快便明白了昨日的推脱并非是钟伯行刻意为之,这人是真的不在安都。

        韩大小姐眼眸一转,低头看看自己怀中的秦皎皎,倏地勾唇露出个狡黠的笑。

        她贴心地理了理秦皎皎散乱的鬓发,又为她正了衣冠别了发钗,这才对着远处疾步而来的菘蓝吩咐了一句:“去,到楼下把钟大人请上来。”

        韩容清一字一顿地交代道:“就说你家小姐,独自一人出来饮酒,此刻酒意上头,需要钟大人帮忙送回府去。”

        钟伯行不久前接了个秘密的公差,一走便是十五日,今日才将事情办妥,得以回到安都交差。

        他连夜纵马,虽不至于过于疲累,却也只想回家好好睡上一觉。没什么心思吃饭饮酒的钟大人眉头紧皱,从封若时手中拿回纸包,毫不留情地再次回绝道:“不去,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封若时叹一口气,“钟伯行,你这人真是无情又无趣。”

        惨遭拒绝的封大人微扬眼眸,却在不经意间瞥见那昨日来大理寺送伞的小丫头正迎面而来,他心思一动,似是猜到了什么,意味深长地拍了拍钟伯行的肩膀,语带调笑道:

        “伯行,不如我同你打个赌?我就赌你今日必不能顺利回府,你若输了,便将你那柄上好的柘木弓赠与我,如何?”

        钟伯行皱眉,“你……”

        他话未说完,菘蓝已经小跑着过来了。小丫头双臂撑着膝盖,气还未喘匀便急忙表明了来意,“钟大人,我家小姐在楼上。”

        她将韩容清的那番话一字一句地复述出来,瞧见钟伯行骤然沉下的面容,还忙不迭地补充了一句,“小姐喝的真的很醉,我自己一人绝对没办法将小姐带回府去。”

        钟伯行默默瞥一眼角落里停靠着的秦府的马车,坐在车辕上的把式对上他的视线,当即便毫不犹豫地一扬马鞭,顶着钟大人的注视,头也不回地驶离了太白居。

        菘蓝伸手指了指远去的车屁股,“钟大人您瞧,眼下连马车都没有了。”

        钟伯行:“……”

        封若时偏过头去,无声地笑了个痛快,而后才敛了笑容,上前一步,一本正经地问菘蓝道:“昨日你家小姐特意冒雨来大理寺给钟大人送伞,回去的路上可有淋雨啊?”

        钟伯行神色微动,就听得菘蓝摇头道:“雨倒是没怎么淋到,只是路途湿滑难行,我家小姐的脚伤又尚未痊愈,回府下车时有些扭到罢了。”

        封若时拉长音调‘哦’了一声,煞有介事地感叹了一句,“是这样啊,那秦小姐还真惨。”

        他看钟伯行虽面上沉着,衣袍之下的双手却将握未握,颇有些犹豫克制的意味,便藏起眼底戏谑笑意,添油加醋地又推了钟木头一把。

        “只是实在不巧,我们这位钟大人今日恰好又有事。不如我同姑娘一起上楼去?秦府我也认得,也十分乐意效这个劳,将秦小姐亲自送回府去,如何啊?”

        他说罢就要上前,只是才走过钟伯行身边,就被那人一把握住了手臂。

        钟伯行眸色深沉地与他对视一眼,半晌之后才妥协似的叹一口气,松开了封若时的手臂。

        “你赢了。”

        钟伯行声音低沉,神色照旧一派平静,只是话说出口,却带了些被窥破心事后的认输意味。

        “那柘木长弓,明日你派人来我府上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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