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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重生


屋外传来几声悠扬鸟鸣,秦皎皎霍地睁开了双眼。

        失去意识前的窒息感全数褪去,她慌忙抬手摸向脖颈,触及却只有一片光滑。

        目之所见是绣着盛放海棠的层叠帷帐,帐外矮桌摆着个精巧的雕花香炉,炉中燃着她常用的苏合香。房内气味清新雅致,和那牢房之中萦绕鼻腔的潮腥之味完全不同。

        这是她秦家府邸,是她的闺房。

        秦皎皎怔然,一时有些回不过神。

        她这是……得救了?

        那父亲呢?

        菘蓝推门而入,瞧见秦皎皎坐在床上愣神,便笑着出声唤了她一句,“小姐睡醒了?今日醒的可真晚。”

        她将铜盆放在架子上,转而撩开床幔,“您昨日吩咐炖给曲公子的汤已经好了,正在小厨房里用文火温着。奴婢方才路过竹院时恰好遇见了公子,公子还问您来着。小姐要梳洗后亲自将汤送过去吗?”

        曲天明所在的曲家一脉算是名门氏族,虽自成安年间开始走向落寞,根基到底还是在的。曲天明担着振兴氏族的重担,于舞勺之年千里迢迢入了安都,初入国子监当日,就凭着一篇行文工整,意向宏达的《民意论》博得了满堂喝彩。

        秦沐也正是通过这篇文章,看出曲天明年纪虽小,胸怀却大,又怜他独自一人孤苦无依,在国子监中颇受那些官家子弟的欺凌,这才动了恻隐之心,将他接回尚书府中,当成半个子嗣,悉心养在了竹院里。

        秦皎皎垂眸,半晌之后才迟疑道:“曲天明他,他怎么会回竹院来?”

        “小姐忘了?曲公子前日才为新宅子添置了一批什物家具,您说新器具味道大,闻多了对身体不好,便安排了公子一家全部住到客栈之中,空着无人的新宅子开窗散味,等上十天半月后再住进去。”

        菘蓝取来绣鞋放在她床边,“至于曲公子,他的东西都还放在咱们府上没搬走,索性就继续在竹院住着了。”

        新宅子……

        秦皎皎记得,曲天明于成安十年入仕,不过短短两年,就从笔帖式一路坐到了工部郎中的位置。

        也正是在这一年,秦沐知晓了自己对曲天明的心意,为此还特地为曲天明出钱购置了新的宅院,让他能够在外自立门户,顺带着将家中亲人一并接到安都侍养。

        “眼下,是成安十二年?”

        断桥一案发生在成安十六年,她竟是回到了四年前……

        秦皎皎难以置信地呢喃一句,抓过菘蓝的手放在自己的右臂上,“菘蓝,你掐我一把。”

        “小姐,您怎么了?睡糊涂了?”菘蓝诧异,看着秦皎皎面色忽青忽白,又担忧道:“小姐不舒服吗?我去请个大夫来瞧瞧吧。”

        她说完就要走,秦皎皎却摇了摇头,只吩咐让她倒杯茶来。

        菘蓝端来茶盏,又唤了她一句,“您到底怎么了?您可别吓奴婢。”

        “无事。”秦皎皎将茶饮尽,“我只是,太开心了。”

        原州大桥始建于两年后,换言之,只要她能在成安十四年之前成功阻止秦沐蹚入这趟浑水,那她秦家满门便可摆脱那场牢狱之灾。

        秦皎皎披衣下床走至窗边,缓缓推开了紧合的窗。

        正是四月的天气,夏风暖而和煦,屋外偶有蝉鸣,尽是一片生机盎然。

        秦皎皎露出个浅笑,拿过一旁的布巾草草擦了擦脸,她将双手浸在盆中,看着清水之下细白无损的十指,突然道:“菘蓝,你方才说,给曲天明的汤炖好了?”

        菘蓝嗯了一声,“全照小姐的吩咐,用的还是上好的当归呢。”

        “我记得福伯的房中常年都备着些祛火润肠的药材,菘蓝,你去取一些来。”

        秦皎皎勾唇,颊边梨涡凹陷,隐隐显出些恶劣的笑意。

        “把那些药材煮煮加进汤里,之后再给曲天明送过去。”

        打发了菘蓝去送汤,又吩咐丫鬟送来热水,秦皎皎屏退众人,独自进入了浴房。

        热气氤氲,她踏入浴桶,只留眉眼鼻尖露在水面,双目微合,细细思索起了重生前的那场变故。

        朝廷不论打仗治河还是修桥造路,每一笔款项都要经手户部下拨。原州造桥时,工部尚书吕大人提报了八十万两的银子预算,户部当时也是如数批款,可曲天明却在两年之后,从秦沐的书房中搜出了一本足以给秦沐定上贪污之罪的阴阳账目。

        据说那账目上详细记录着,户部当年出库八十万两纹银,原州却只收到了五十万两。

        拨下来的银子不够,上头又要求大桥如期完工,工人数量不能少,下边的人便只能从造桥的材料上做文章。

        也因着这个缘由,这偷工减料的原州大桥建成不过一年,就被几场暴雨生生冲垮了,不仅折了两个朝廷命官,还造成数百名百姓的伤亡。

        当下这大桥虽未修建,却总要修建。

        既然要动工,那便必然绕不过秦沐所在的户部。

        劝说秦沐告老辞官显然行不通,她只能在事发之前找出与这案子相关的人,提醒秦沐小心避过。

        只是前世那场变故发生的太过突然,她连那账簿都尚未来得及亲眼瞧见,更枉论能清楚知晓这案子背后究竟牵扯了什么旁的人。

        思及此,秦皎皎头疼地皱起眉头。

        看来若想躲过这场灾祸,仅靠她一人之力还是不够,她该尽早找个盟友才是。

        咚咚咚——

        门扉自外扣响,秦皎皎睁开双眼,只当是菘蓝回来了。

        她背对着屏风,整个人倾身趴在身前的桶壁上,双手搭上桶沿,懒洋洋地道了声‘进来’。

        脚步声随即响起,一道挺拔身形影影绰绰,逐渐自门口移到内室,步伐不急不缓,却在距离屏风不过数十尺的距离倏地停了下来。

        秦皎皎丝毫未察觉,她起身去探浴桶旁绞头发的干布巾,拿到之后又坐回水中,自然地吩咐了一句,“菘蓝,将我床头的香膏取来。”

        只是身后之人闻声却未有动作,秦皎皎疑惑回头,正好撞上了曲天明犹豫闪躲的目光。

        面上惬意几乎登时褪尽,却在眨眼之间,圆圆梨涡又漾出三分浅显羞恼。

        曲天明微皱起眉,只当方才秦皎皎面上那一闪而过的冷意是自己的错觉。

        “是你呀,怎么进来也不出声?”秦皎皎愈向水中潜了潜,抬手将方才拿到的布巾盖在了水面上。

        “小姐,奴婢去过竹院了,曲公子他不……”菘蓝提着个食盒跨进门来,瞧见二人四目相对的情景,惊讶道:“曲公子,您怎么在这里啊?”

        她后知后觉出秦皎皎还在沐浴,慌忙放下食盒,将曲天明往门外迎。

        “皎皎,”曲天明顺从地疾步退到门外,隔着房门唤了她一声,“后日是休沐日,吕圣江方才遣人递了拜帖,邀我们一同去往少华山踏青。”

        吕圣江是工部尚书吕大人的独子,还是曲天明在国子监时的同窗。

        秦皎皎略一思索,扬声应了句‘好’。

        她穿妥衣衫,这才又重新将曲天明迎进门来。

        眼前的曲天明较之她记忆中的虽更为稚嫩,身量却已经长成,眉目如远山般淡然幽邃,衬上一身天青外衫,依旧是秦皎皎从前最爱的那副清雅俊逸的模样。

        秦皎皎抬眸瞧他一眼,忍住想抬手甩他一巴掌的冲动,提壶为他蓄了杯茶。

        曲天明为人一向细致缜密,且不知前世时,这人是何时开始对她秦府施以谋算的,她若贸贸然一反常态地与他相处,说不定会令他生出戒心,凭白多起些事端。

        秦皎皎这样想着,握着帕子的手指用力绞了绞,面上倒是如常笑着,还催促了曲天明一句,“你喝茶呀。”

        曲天明瞥了一眼她手上的小动作,迟疑出声道:“皎皎,你不高兴?”他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是因为昨日我没有同你一起用午膳吗?”

        秦皎皎停下手中动作,将帕子收回了袖子里。

        “没有的事,我只是昨夜没睡好,今日没什么精神罢了。”

        她似乎是真的累了,见着曲天明将那杯茶饮尽,便忙不迭地吩咐菘蓝递上食盒,“这汤你带回竹院吧,记得要趁热喝。”

        曲天明接过食盒,默默地从头到脚打量了她好几眼。

        他总觉得眼前的秦皎皎有些不对劲,旁的先不说,自己向来醉心公务,一日里有大半日都要待在书房里,秦大小姐往日里对此虽颇为不满,却也不会强行要求他抛下正事陪她玩乐,因此便只能抓着那空闲的半日,几乎寸步不离地要同他待在一处。

        可是今日,他们二人不过才待了一盏茶的功夫,她便隐晦地向他下了逐客令。

        “天明,你还有事吗?”

        秦皎皎见他不动,自己先一步站起身来,手指点了点里间的床榻,小声地打了个哈欠,“我今日起的早,眼下倒是有些困了,想去睡一会儿。”

        内室的卧榻之上,被褥还凌乱地铺展开来,明晃晃地昭示着床榻的主人起床时间并不长久。

        曲天明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又平静地将视线收了回来。

        “那你好好休息,我先回去了。”

        他提起食盒,行到门口却脚下一顿,

        “皎皎,我明日来陪你一起用午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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