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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闲来若无事


  夕阳斜下,没入群山,落日的余晖在山脉之后变成一条蜿蜒的红线,山格外的黑,那红线格外的红。

  一侍卫打扮的汉子快步跑向群山落日的方向,缓缓地,他衣貌变幻,由一其貌不扬的武夫变作了形貌出众的年轻公子。

  张轻羽身子一晃,又呕出血来,心中充满死里逃生的欢喜。先前借群鸦扰乱视线,他变化成一死去侍卫的模样,连衣物都模仿得丝毫不差。群鸦将那侍卫咬的血肉模糊,谁也不知张轻羽有这能耐,因此全未发觉。

  露夏王朝的人愿让玫瑰继位,且态度诚恳无比,恨不得磕头磕的头破血流,硬逼迫玫瑰答应。此举大大出乎张轻羽的预料。这本该是一件好事,但张轻羽如今不再是颠倒山的人,而是妖火教徒,那或许应该算是一件坏事...

  不过这与他其实并无关系,他已决定与兄长远走天涯,又何必多管?

  他来到约定的地方,用火把照明,却见此处很不对劲。树木一片片被打折,石头一块块被翻起,百丈径长的地面松脆易碎,被人变作了冰晶。有什么人来到此处,打了一架,才导致这般后果。

  张轻羽身躯颤抖,感到恐惧,他见过相似的情景,当时在那孤岛上,异象将青阳教徒杀死,也令其化作松散的水晶,此地的异状正是那异象导致的。

  白雪儿来过这里。

  他蓦然鼓足勇气,喊道:“哥哥!哥哥!”

  他见异象从空中飘落,彩虹般的光芒缠绕着她,照亮了山林。异象的龙尾缠住张远客,张远客双目紧闭,面无人色。

  张轻羽喊道:“放开他!放开他!”

  异象叹了口气,脑袋摇了摇,白发松开,张远客坠落,张轻羽忙将张远客接住。他打了个冷颤,忙看张远客太阳穴,所幸并无魂魄被吞的迹象。

  异象说道:“他很厉害,不比那些个武神逊色,幸好他只孤身一人,我还对付得了。”

  张轻羽怒视异象,道:“你想把我的魂也吞了?”

  异象道:“我已经忍耐了很久很久,饿得饥肠辘辘。但我始终没再吃过人的魂儿,就连害了你的这个邪徒,我都饶恕了他。”她声音悠扬,好似笛子吹出的哀乐。

  张轻羽道:“哥哥救了我,点醒了我,令我如梦初醒,令我看清了你的真面目!妖女!你杀我妻子,杀我师姐,此仇无可化解,我终有一天要杀你雪恨!”他怒火中烧,已无法掩饰自己内心恨意,也不怕惹恼异象,随口便说了出来。

  异象道:“我仍是白雪儿,这只不过是一门仙灵的功夫,若非如此,我无法自控,早已把身边人的魂魄吃的丁点不剩啦。”

  张轻羽道:“即使你自称是师姐,但已并非原先的师姐!你是梦海的恶魔,是所有生灵的大敌!”

  异象道:“你为何这么说?我又没害人。先前你伪装成侍卫,我不也放任你逃走了么?”

  张轻羽不答,只低头看着张远客,实难判断他究竟受了怎样的伤。

  异象又道:“孟弦违背门规,送书信回家,被我发觉,我暂且饶恕了她,但她恩将仇报,刺了我心脏一刀,若非仙灵用法术救我,我早就死了。”

  张轻羽不觉间已眼眶湿润:异象无需说谎,她说的正是真相。当时张轻羽与伍白首也隐约猜到了实情。若非后来他们发现白雪儿未死,或许张轻羽会亲手杀了孟弦,替白雪儿复仇。但白雪儿还活着,且并不记得是何人下的毒手,张轻羽便盲目地以为一切将恢复如常,谁也不会再提起孤岛上的凶杀,他与孟弦还能白头到老,恩爱一辈子。

  谁料孟弦还是死了,死于白雪儿的报复。

  谁说这异象是白雪儿?她自己说的,张轻羽便绝不会信。可若她不是白雪儿,是孟弦导致了师姐被仙灵夺舍,孟弦之死岂非罪有应得?这异象呢?她又何错之有?杀白雪儿的是孟弦,异象杀孟弦是因为她犯了罪,这异象与张轻羽并无仇怨,只不过是一直扮作白雪儿,欺骗了他而已。

  那么,这异象也可能真是师姐。她有千万个理由杀死孟弦,而张轻羽无论如何不能怪罪她。

  但妖火令他心底的仇恨无法消除,理智不管用了,理智不过是一团废物。这个妖女与关疏一样,都是该死的仇敌。

  张轻羽双掌化作绿焰,发出掌力,异象悠悠飘落,周围真气如水,掌力只在她真气表面激起轻微的涟漪。异象掌中飞出一只蝴蝶,张轻羽朝蝴蝶连抓数下,皆被蝴蝶避开。那蝴蝶变作一圈发丝,将张轻羽捆住。张轻羽本就不是她的对手,更何况伤势未愈,在她神妙法术面前,实招架不住一招。

  异象道:“你体内的妖火是怎么了?是这张远客害的么?”她看着张远客,声音充满好奇之意,就像是残忍的顽童正看着小青蛙似的,且随时会将这青蛙踩死。

  张轻羽挣扎不脱,无力地答道:“是妖火的渡化,他们令我再次觉醒。”

  异象道:“你之所以杀人,也是受他教唆的?他害了你,我要杀了他,好让他顶你的罪。”

  张轻羽浑身颤栗,道:“不,求你莫要如此!他是我的兄长!害我的是纤腰夫人!”

  异象道:“你被骗了,世事怎会如此凑巧?他用妖火污染了你的影火,再令你神智错乱,借刀杀人。”

  张轻羽道:“不是这样!是真的,他真是我亲哥哥!我肩上的印记可以为证。”

  异象道:“是么?那你今后打算怎么做?投靠青阳教么?”

  张轻羽道:“我和兄长会脱离妖魔掌控,躲到谁也找不到的地方,从此隐姓埋名,潜藏度日。”

  异象柔声道:“我夫君对你寄予厚望,我在所有同门之中也最看重你,我不能任由妖魔将你夺走,那岂不是很不讲道理吗?”

  张轻羽急道:“我无法....无法再面对你了,但我再不会向你寻仇,我什么都不计较,我只求自由....”

  异象道:“可是...可是....我求求你,你别走好不好?我夫君将颠倒山交给我,若我将一切搞得一团糟,他会不会生我的气,会不会不再回来啦?是了,是了,他会觉得我平庸无能,什么都做不好,我如何向他交待呢?对了,我有个法子,有个好法子....”

  她再度用长发卷起张远客,将他拍醒,张远客唇边流血,咳嗽了几声,骇然望着异象。张轻羽怒道:“你快放开哥哥!”

  异象道:“喂,张远客,你快把我师弟的妖火消去,令他变回原状!”

  张远客苦笑道:“人长大容易,变小....绝无可能。恕我....办不到。”

  异象道:“我是在命令你呢!喂!快些听话!”她施展仙灵夺魄之法,张远客开始哀嚎,额头上青筋毕露。张轻羽知道哥哥看似柔弱,可其实十分坚强,此刻却显得如此痛苦,可见这仙灵手段何等残忍,他喊道:“停手!我....我答应你!我答应你不走!”

  异象道:“不成,现在不是你走不走的问题,而是如何将你变回来的问题。张远客,你听见了吗?我的师弟好好的,为何一下子变作这妖界的大恶人啦?你快给我动手把他复原!”她像是砸碎了花瓶的幼儿,怕被长辈责怪,故急于修好那花瓶,但她对此一窍不通,反而把各处弄得越来越脏。她在张远客脑中翻江倒海,各处搜寻,又强迫张远客许诺做不到的事,张远客被她折腾得神智错乱,忽然间双眼流血,五官抽动。

  张轻羽魂飞天外,喊道:“你....你把我哥哥怎么了?”

  异象“啊”地一声,道:“不好意思,我好像把他眼睛弄瞎啦。我试着能不能将他修好,稍等,稍等。”复又摆弄张远客魂魄,张远客瞳孔扩张,鲜血从头顶往下流,手足时而抽搐,时而僵硬。

  张轻羽怒道:“陈白雪,你再不住手,我若得了自由,立即自尽!”

  白雪儿打了个冷颤,倏然变回人形,她看着张远客,理智重现,自知闯祸,满目含泪,道:“师弟,我...不是故意的。”

  张轻羽道:“他到底怎么了?”

  白雪儿道:“没事,没事,师弟,我....对不住你,我....是好心办坏事!不,此人本不能算是好人,毕竟他害了你...”

  张轻羽怒叱道:“滚!我再也不想见到你!滚!”

  白雪儿自知已无法挽回,叹道:“师弟,今后保重。只盼你莫要走上邪路。”

  张轻羽道:“邪路!邪路!你自己呢?你比我这身妖火更妖邪百倍!陈白雪,我至今只杀了一个奸恶的伪君子,你有何资格对我说教?”

  白雪儿叹了口气,摇了摇头,看着遍体流血的张远客,想要施救,可又畏首畏尾。她想拍拍张轻羽的肩,但见到他锐利如刀的目光,唯有闪身远去。

  张轻羽脱离银丝,忙去看张远客,好不容易救醒了他,喊道:“哥哥,你身上....哪儿疼?哪儿不舒服?”

  张远客运功一探,惨笑道:“她毁了我双眼与几条经脉,我无法睁眼,也无法走动。”

  张轻羽急道:“这治得好么?”

  张远客摇头道:“这伤在魂魄之中,并非肉身之伤,或许....”

  张轻羽悲愤不已,道:“我非要杀了这妖女,报此血仇!”

  张远客摇头道:“弟弟,人一生之中,总有缺憾,亦不乏得意。如今你我兄弟团圆,更报了父母大仇,这是何等幸运?你我今后相依为命,若能得享太平,又何必更有奢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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