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套路

逢集，是现下东山最热闹的事情。赶集，讲究一个早字。从席家湖出发时天还没亮，一路紧赶慢赶，旭日东升时勘勘才到。水路并行的双棋盘格局，星星点点的朝晖映着悠悠的石板街，街边的叫卖混着摇橹船的嘎吱，曲折蜿蜒，生机热闹。

        肖秀景远远望着，满街尽是人挤人、肩并肩，怀里的夏夏还一个劲地扒上她肩膀凑着头看，不由叹了口气，转过好奇宝宝的小脑袋，正色叮嘱：“夏夏，等下不准闹着下来听见没，人这么多，小心拍花子把你偷走。”

        “妈妈你放心，冲鸭~”

        走进西街，两旁的粉墙黛瓦、骑楼廊坊、石板弄堂，酒楼、茶馆、店肆……衣食住行应有尽有，一片欣欣向荣、繁华喧嚣。

        “喝茶您里边请嘞——”

        “豆腐脑，新鲜的豆腐脑，小哥，来一碗？”

        “大姐，给孩子稍个拨浪鼓儿不？还有泥娃娃、汽笛儿、花卡子。”

        ……

        除了沿街彩旗招展的住店外，路边上还有一些“个体户”，藏青色的麻布上摆放着今早才摘的菜，矮脚青、青蒜、香菜、雪里蕻……带着些露水更显新鲜。间或，还有一些竹笼，零散卖着鸡鸭、板栗、冬笋……

        巷弄幽折，不时一些妇人从里面走出，抱着木盆，三五成群地蹲在码头上浆洗。水埠前、驳岸边，鲜活的鱼虾蹦蹦跳跳，人们凑着船，就近和渔民讲着价钱。

        肖秀景抱着席知夏只一门心思，找了半天终于在转角找到了卖粥果的小摊口，说是摊口，其实也就是老伯自己挑来的几个篓筐。穿过人流费劲地挤了过去，肖秀景蹲下身，双臂圈好席知夏后一手伸进了箩筐里，问道：“阿伯，这枣，还有栗子怎么卖的？”

        听着耳旁的价钱拉扯，再看着箩筐里的红枣、核桃、柿饼……席知夏忽然间闻到了一股甜甜绵软的香气。

        “笃笃笃，买糖粥，三斤核桃四斤壳……”清脆的梆子声夹杂着周边孩童的嬉闹声，悠远绵长。透过胳膊笼子看到挑着骆驼担叫卖的阿伯，席知夏兴奋地扭头抱上肖秀景的脖子，腻腻呼呼、谄谄媚媚：“妈妈，妈妈，夏夏想吃糖粥！”

        肖秀景被摇地歪七扭八，只好点点小馋猫的鼻子，稳住：“好好好，等阿伯过来就买。”

        成功点单后的席知夏巴巴地钻过胳膊凑上骆驼担，只见糖粥阿伯从篓筐里拿出了一个青花小碗和小勺，先是掀开左端的木桶，拿大铁勺舀了一勺白粥，而后打开右端的木桶，舀了一勺豆沙，“囡囡，来。端好，小心烫。”

        席知夏接过碗，只觉得手中捧了一轮太极，“红云盖白雪”。稍稍搅拌，绵密的白粥与细腻的豆沙融在一起，红软粘稠。再尝上一口，软糯香甜，就是分量太少，只两三口，碗里就见了底。

        见着席知夏还了碗，还恋恋不舍地舔吧舔吧嘴角，肖秀景不由乐了：“夏夏，要不再来一碗？”

        “不用啦，妈妈。夏夏要留着肚子吃别哒~”席知夏拍拍肚子猛摇头，美食辣么多，南头到北尾，蟹壳黄、汤团、鸡爪、生煎、油氽、鱼春卷……她要一一宠幸过去。当然，首要其冲地还是。

        “妈妈，累不累鸭，要不夏夏帮你拎篮子吧~”

        ……

        种树人，奋斗魂，开花结果退休人！

        奋斗的肥料源源不断，可喜可贺。只是，助人的雨露却是不间或随机掉落。没能进入奋斗苗圃解疑的席知夏只好自己研究揣测：貌似获得这帮助他人的雨露，需要达成隐藏条件，即事后需要被帮助人的真心感谢，走心的那种。

        原因在乎于，就帮忙收拾碗筷这个变量来说，平日里晚上是全员一起吃饭，饭后收拾人手也多，她的帮忙就显得可有可无，甚至在她妈看来还是她想要东西的小心思。而在某一日的中午，人本来就少再加上大人们急着出门，她的帮忙就非常及时可贵了。

        呵，这奋斗走身，助人走心。果然，她走过最长的路，就是这破树的套路！

        每天起床第一句，先给自己打个气！攒着劲等来了腊八，早上忐忑不安地喝完粥，席知夏就一直睁大眼睛努力克服睡意，生怕自己一觉睡过去，又读档回冬至。

        晨光渐明，听着耳旁窸窸索索的穿衣声，瞄瞄墙上，梅花图；舔舔牙缝，腊八粥！席知夏兴奋地一把推开被子坐了起来：“哥哥，早上好呀！”

        席信冬打着哈欠，非常不解，为什么夏夏一大早就跟打了鸡血一样兴奋？只是他还没来得及发问，席知夏就拿出塞在脚下的衣服，豪爽地一扒一套，趿拉上棉窝子，跑出屋了。

        “妈妈，你们做早饭，要不，夏夏帮你们喂□□~”

        席信冬：“……”腿不长，跑得倒挺快。

        再说席知夏刚跑进厨房，还没凑近喂食桶，就闻出了味道不对。低头一看，桶里竟然是她心爱的腊八粥，不由心痛万分：“妈妈，你怎么把腊八粥倒了？夏夏，还可以再喝三碗的！”

        “憨囡囡，少不了你的。”肖秀景点点席知夏鼻子，然后拎起桶去了后院，鸡鸭猪菜、雨露均沾：“都过节啦，来年鸡鸭满圈、果蔬满园。”

        ……

        过了腊八，新年的步伐加快了。做新衣、买年画、磨糕粉、拾松枝，一晃一天。等到席信冬他们都放寒假了，上山采蘑菇、下河钓小鱼，日子更是快活的不得了。

        眨眼间，腊月二十四，念四夜。玩疯了的三大一小刚到家，就被集体扔去厨房烤火。阮佩相见着孩子们都回来了，开始用钳子在灶灰里来回捯饬翻找着。

        席知夏蹭在灶口旁取暖，不由好奇：“奶奶，你在干什么呀，要夏夏帮忙吗？”

        “不用，奶奶找到了。夏夏来，小心烫。”阮佩相从灶灰里掏出了一颗小小小的煤球状物递给席知夏。

        席信冬/席沛英/席沛勇：“……”好东西？

        席知夏初初漫不经心地接了过来，然后猛地开始左右手来回换着扔，好烫啊！待稍稍冷却降温后，轻轻撕开焦焦的黑皮，一股甜蜜的香气直面而来，咬上一口，彩虹屁万千但奈何着实烫口，只能吐着舌头浓缩成一句“好吃！”

        席信冬/席沛英/席培勇见状，羡红了眼，异口同声：“奶奶，我们也要！”

        “慢点，慢点。嗳，不挤，一个个来，都有的。”

        肖秀景笑着看几个孩子乖乖地排排站领红薯，不由笑着和蒋云打起了趣：“这往日里煮粥都不乐意吃，今个儿倒反而抢起来了。”

        “人来疯。”蒋云轻笑了下，手上倒也没停地将饴糖捏成一个个圆乎乎的元宝，待满满当当地垒好装盘后，喊来人。

        “沛英，来，把糖元宝端给灶王爷。沛勇，你端桌上的料豆。信冬，你端秣草。都慢点儿，别跑，听见没。”

        “大伯母，我呢，我端什么呀？”席知夏兴奋地直搓手。

        蒋云擦擦手刚准备包廿四团，闻声上下打量了眼小人，思忖道：“夏夏嘛……”

        席知夏抬头挺胸眼巴巴：“嗯~”

        “乖乖，等着吃饭就好啦~”

        席知夏：“……”

        白嫩嫩的粉皮分别包裹上香甜的红豆沙和爽口的萝卜丝，轻轻地一团再滚上一层糯米粉，随后就整整齐齐地出现在簸笠里。席知夏眼热忙碌的大家，只能不时地凑上寻找了最佳时机。

        只是等祭完灶神，吃廿四团了，都没找着机会。失落如她只能化悲愤为食欲，狠狠和廿四团干上了。先咬上一口素面的，软糯的团子皮似乎能拉出丝来，咸口的萝卜丝，猪油炒制带着一股子鲜意。再戳戳那点着花面的，甜口的豆沙流了出来，香嫩润滑。

        席知夏舔着筷子，全身心地投入到美食之中，暂时忘却了种树的忧愁。饭后，吃撑了的她捧着肚子感慨万千：“过节真好，腊八有腊八粥，念四夜有廿四团，我喜欢过节~”

        如此直白的喜好，听乐了席明华：“小馋猫，那等你吃了年夜饭，岂不是要天天过年？”

        “嗯，天天都要过年！”席知夏一脸正色，这过年活计多，她总能找着机会帮上忙、助上人的，奥利给！

        不明真相的席家众人倒是被这想当然的童言童语逗得不行。

        晚间，没收拾上碗筷的席知夏照例捧起了镜子，西子捧心。席信冬见状，眼珠转出了个主意：“夏夏，明天打檐尘，后院的肥花毛不错，要不拔了给你做头花？”

        席知夏：“……”什么破审美，哪个美少女头上是戴鸡毛的？

        第二天一早，席信冬早早就找上了席沛英哥俩，说定吃完早饭后哪儿都不去，直接后院汇合，和肥花一决高下。

        作为鸡圈里颜值最高的大公鸡，肥花有着鲜红的冠子，油亮的脖子、高翘的尾巴。羽翼的颜色似棕偏黑，零星点缀着几根白羽，阳光下一照，像金灿散落的彩虹。

        一顿分工后，席知夏作为先锋，率先开撵，席信冬三人则呈三角状分守三个方向。起初的席知夏雄心勃勃，立志要亲手拿下肥花，奈何肥花跑得比她快，蹦得比她高。她都气喘吁吁了，肥花还在飞檐走壁，不时还“咯咯”讽刺她两声。

        直到人仰马翻的最后，席沛英一个飞扑才堪堪捉住了精疲力尽的肥花，随后四人齐上、上下其手，你一个翅膀、我一个腿的，完全封印了肥花那不羁的灵魂。

        “这根好，拔这根！”

        “你那根不行，我看这根不错！”

        “瞎说，你那都秃了，我挑的这根才好！”

        “我看得先拔尾巴上的，多翘！”

        肖秀景一行前院鸣金收兵，刚转战后院新战场，就看到几个孩子蓬头垢面地团团围在鸡圈前。小的那个披头散发，大的三个浑身是泥，手下的大公鸡还喔喔乱叫，这火一下子就上头了。

        “小兔崽子，你们在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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