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

二月，在东方是庆祝的季节，新年的喜钟刚刚敲响。

        在西方是圣诞余晖消散后颓废的工作时间，复活节还早，圣诞树已经枯萎，不前不后的感觉让人心痒。

        在尼斯大部分年轻的南法人都去了大城市，马赛是个不错的选择。或者更远一点，巴黎。于是留在尼斯的就只剩下退休的老人，还在上学的孩子和游手好闲的年轻人，以及少量错峰出游的游客。

        安娜愿意把自己归为游客，因为她不愿意做游手好闲的年轻人，就像巴基那样，无所事事地坐在海边。

        自从那天他们喝完咖啡后，他们算是半个朋友，为什么是半个？因为那天之后他们再也没有讲过话。

        虽然巴基依然每天都去楼下的海边坐着，虽然安娜每天都能在窗口看见他，但他们没有再讲过话。

        实际上考虑到冬日战士的历史，安娜想也许他也算是退休的老人。她还经常看见散步的老人家走到他的长椅边坐下，他一定和他们很有共同语言，因为他们常常聊上一下午。

        安娜想冬日战士选择这个城市作为落脚点是有原因的。他还是逃犯。

        得了吧，这可是法国。人们都不会10点准时出现在工位，又怎么会费心举报一个早就洗脱嫌疑的逃犯呢？

        更何况，这是尼斯。老人们早就老眼昏花，年轻人整日想着自己的社交账号，游客们只会注意海边的美景。没人会注意一个长发的男人。

        从床边走开，安娜盯着地毯上的一块污渍发呆。今天是安德烈出院的日子——安德烈就是夏门的丈夫。

        安娜不想见到那个男人，所以她决定去市中心买食物，她的冰箱已经空了。很好，说不定她回来的时候，安德烈就已经因为镇痛剂睡死过去了，最好夏门也因为非常疲惫，一起进入了梦乡。

        她实在不知道怎么应付那场也许会发生的寒暄。她依旧不赞同夏门的做法，安德烈该去死。

        超市距离公寓步行20分钟，那里能找到安娜想要的一切，虽然她想要的并不多罢了。冷冻的速食，或者包装好的微波食品，还有新鲜的水果。

        今天的水果是嫩黄色的香蕉，安娜看见它们的时候，不由得心脏跳动。

        也许她喜欢的是黄色？

        她拿了一串，看见旁边的苹果又抓了几个放进纸袋，最后绕到冰柜那里拿上几盒鸡肉饼。结账的是个突尼斯的小伙子，他的法语并不好，安娜解释了好几次她不需要返现后，小伙子直接在胸口摆了个叉。

        挫败是种奇妙的感觉，安娜感觉自己的四肢都失去了力气，她拿回自己的银行卡，用法语重复着一个单词“现金”。

        小伙子突然就眉开眼笑，把所有东西都给她装进了一个巨大的纸袋。

        安娜身上的现金并不多，一张20欧的纸币，还有几个硬币。她放下东西，指了指门口的atm，慢慢说：“取钱。”

        小伙子依然笑得开心，用着极重的口音回答道：“oui！oui！取钱！”

        无力感已经蔓延到了头部，安娜扶着额头，走到atm机旁，取出了10欧。她从口袋里掏出那些硬币，摊开掌心开始数。

        一共33欧，所以她至少得有3欧硬币，不然还得再取5欧。

        欧洲的冬天别名是狂风，更何况是一个海边城市。冷冽的海风直接吹起了安娜手里的硬币。

        硬币顺着坡滚了下去，安娜的心脏猛地下坠，紧张，只是紧张。突如其来的情绪让她的胸口一阵不适，她猛地敲了两下胸口。

        她看着那枚硬币，看着它惊险得绕过下水道，从流浪猫身边经过，心脏越跳越快。她不喜欢这种被一枚小小硬币牵扯的感觉，正常人究竟是怎么允许外界的一切随意影响他们心情的？

        所以她开始狂奔，停下来，只要硬币停下来，那这些生理反应也会停下来。

        硬币转过了街角，安娜皱着眉头跑了过去，她本来以为她的心脏也就只能跳那么快了，直到她撞到了一个人。

        现在她知道“心脏病”一词的由来了，剧烈的跳动让她想要紧紧攥住这颗器官，把它塞回原位，肾上腺素几乎到达了顶峰，她的脑子转得格外快，分辨优先级只是一瞬。

        她需要这些情绪停下来。

        巴基扶住了冲过来的人，认出了她那头橘红色的头发，刚想开口，她就喊了一句“稍等”，然后又飞奔了出去。

        他这才看清安娜狂奔的理由，一枚50分的硬币。

        不帮她的话也许她会被车撞死。这样想着巴基也跑了起来。

        安娜看着突然出现在她面前的男人连忙停下，硬币被他踩在脚下，她回头看了看街角，又看了看身前的男人。

        对，超级士兵，该死的超级士兵力量。

        她揉着胸口，喘着气：“谢谢。”

        巴基把硬币放到她的手心里，弯下腰，看着她的眼睛：“你有心脏病吗？”

        握着手里的硬币，胸膛的不适消失不见了，安娜疑惑地抬头：“不，当然不。”

        “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也在……”他指着她胸口的手掌。

        安娜连忙放下手掌，她只是不习惯有情绪，她不是心脏病，“我保证没有，只是一些，额……”她扶住额头，想起她的东西还在超市，就回头朝坡上走，“谢谢你，再见。”

        “不是心脏病是什么？”巴基插着口袋跟了上去。

        安娜奇怪地看了一眼他，撒谎道，“一些后遗症。”

        “后遗症？”

        “我的父母车祸去世了，一切激烈的事情，都会让我心悸。”安娜继续瞎说。

        “……”

        她侧头看过去，用眼神问他怎么了。

        “我很抱歉。”

        他在为车祸道歉，她的心脏又跳了一下，然后那种被人注视后背的感觉再次出现，她压下羞耻和随之而来的愧疚，说：“不是你的错，不要抱歉。”

        她带着巴基走进了超市，突尼斯小伙子一见她就开始说些她听不懂的话。安娜只好重复着“抱歉”，她不指望他能听懂自己追硬币的故事。

        “他在说你可以少给他一些，不需要为了一枚硬币闯过半个街区。”巴基在旁边好心提醒她。

        安娜挑起眉毛，“你听得懂突尼斯语？”她又立刻否认自己，“当然你能听懂，你可是冬——咳！”她停下，然后抱起纸袋，把找回来的20分硬币拿到他的面前。

        “你不必为了提起那个名字道歉。”巴基无奈地看着面前的硬币。

        “不，这是为了道谢给你的。”她把硬币塞到了他手里，“谢谢你帮我捡到那枚硬币。”

        谢谢你让那些情绪停下来。这才是安娜想要说的。

        她抱着巨大的纸袋走出超市的感应门，又在门没有合上之前回来，她站在感应门的轨道中间，可怜的玻璃门只能一下又一下地撞击着侧面的墙壁。

        “你吃饭吗？”安娜不是在开玩笑，这是一个严肃的问题。

        他们并不清楚冬日战士靠什么生存，食物还是营养剂，究竟哪一种才更加适合超级士兵。

        巴基捏着那枚20分的硬币，“难道这个谢礼还不够，所以你要用冷冻鸡胸肉招待我？”他指着安娜纸袋最上方的食物。

        所以他究竟吃饭吗？他想要共进晚餐？等等20分的谢礼确实不够，他帮了我一个很大的忙，他让那些感觉停下了。

        安娜的脑子里有很多问题，她挑了一个：“所以你吃鸡胸肉吗？”

        她这是在邀请共进晚餐？他不过是在开玩笑，巴基想。

        当然，他吃鸡胸肉，但这可不是一个好主意，他不该和任何人走得太近。

        他挠了挠额头，先把安娜从门框下拉了进来，听到感应门顺利关上后松了口气，“你不觉得太快了吗？”

        他用了一个最常见的拒绝手法。

        然后他看见安娜把纸袋放下，拎起门口的一个篮子，转弯进了鲜肉区，说：“原来你喜欢新鲜的肉类，碳水化合物呢？法棍还是意大利面？还是说你喜欢米饭？”

        安娜已经下定决心要偿还他了，如果他想要吃东西，也不是不可以。

        “额……意大利面。”巴基一时间有些迷糊，跟了上去，看见她拿了几块牛排，“你在干什么？”

        “怎么？你不喜欢牛排？鸡肉？还是羊肉？”羊肉不好，脂肪太多！

        安娜看了看手里的牛排和鸡肉，转头说：“别担心，如果你不喜欢牛排，还有冷冻的鸡胸肉。”她把鸡肉放了回去。

        “……”就这样巴基稀里糊涂地“接受”了晚餐。

        这次有了巴基，和突尼斯小伙子的结账过程愉快了很多，两个人各自抱着一个黄皮纸袋走出了超市。

        已经是日落，本地人喜欢的紫色晚霞席卷了天空。

        安娜下意识的勾起嘴角，然后在瞥见巴基皱起的眉头时，意识到自己的愉悦。

        她并不排斥所有感情，像这样的，温和的，她非常喜欢。如果所有感情都能这么温和就好了。

        “为什么皱眉？”安娜问，“晚霞很美。”所以不应该微笑吗？

        巴基摇摇头，现在他已经无法说出什么拒绝晚餐的话了，毕竟晚餐的食材就在他的手里。他只是忐忑。

        他真的不该这么做。她会害怕他的，她会跑的。

        “eon，□□ile！”安娜扯着嘴角，纸袋里的苹果正在撞击她的胸口，所以她没有感受到那一丝丝的酸涩。

        巴基叹了口气，看向远处，湾区的帆船全部都停靠在一起，上下浮动的海浪推着船只摆动，紫色的海面像是一块宝石。

        确实很漂亮，也许我真的该笑一笑。巴基想。

        看着他稍许勾起的唇角，安娜慢慢收回了自己的表情，她不再笑了，但却更愉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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