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孤立

夏梨做事果决，收拾好东西，当天就去了管理处申请了调配寝室。负责人告诉她，新安排的寝室房间，一样的布局，不过应该只有她一个人住。

        一个人享用单间，她落得轻松，对这安排没有异议。

        不过她在食堂顶撞了郁辞珩的事，通过不知名的耳目，以千奇百怪的版本迅速传遍了全校。

        有正常人的豪情壮志版，说她本就记恨郁珩的各种低劣手段，当场与他展开了一场恶战。

        还有宫心计之两面三刀版，讲她以前是郁珩的狗腿子，为他鞍前马后，却得不到他任何怜惜。长此以往心生恨意，在背后上演了一出得不到就毁掉他的年度大戏。

        更夸张的是，在学校论坛…那个欲擒故纵的版本。

        女人，你是在玩火。

        女人，你成功吸引了我的注意。

        女人，不要挑战我的底线。

        这种评论的顶帖量，居然位居前三。

        夏梨：荒谬jpg

        随着她挪去了一间没有室友的空房，大部分人猜测是郁珩动想报复她，动用了权利，逼得她无路可走。

        夏梨没有关注过学校论坛，只知道某天到班里，除了她的同桌，大家看她的眼神都多了几分不可言语。

        同情、不屑还有点讥笑的意味夹杂其中。

        传言说郁辞珩找了向暖阳，要挟她把夏梨的底细，告知得一清二楚。看来，郁辞珩的报复很快就会找上门来。

        类似的瞎话，夏梨自然没放在心上。

        一夕之间，大家都不敢和她讲话了，路过她时，再好奇也只会远远瞥上一眼。

        好像突然之间，她变成了透明人。

        越来越多的目光变成了可怜的审视与窃窃私语，即使夏梨没看到过网络上的评论，也觉察到了不一样的地方。

        你看那个人，她就是人得罪了郁珩的可怜虫。

        是她，郁珩恨死她了吧。

        流水作业般的视线，雨滴一样断续的话语。

        闲言碎语不断，她却没能在学校里再遇到郁辞珩。他好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夏梨照常生活，内心很平静。

        一个人吃饭时，偶尔脑袋发空，她觉得这群人听信谣言，见风使舵的样子，有些滑稽可笑。他们可悲的嘴脸，比电影里的小丑还更有看头。一无所知。却把揣测落为现实。

        夏梨的性格很大众化，她平易近人，温和可亲，和任何人都可以相处得很好。

        像是淙淙流水里，一颗长得比较漂亮的水草。是毫无攻击性，鱼儿环绕，但任谁看了去，都会说一句“哇，河底的水草让水更漂亮了”这种存在。

        某种意义上，茕茕孑立，没有性格的人，才是最坚持自我的人。

        她有着专属于自己的规则领地，以自己的想法为中心，即使自己的思想法则异于常人。

        所以啊。

        那些东西一点儿，也不能，践踏到她的世界。

        -

        周五，夏梨决定回家住。

        下公交车时，天已经完全暗下来了。林荫道两侧的商铺小店都还亮着灯，霓虹闪烁中，车流不息。

        即将入冬，暮风凉爽。

        路边栽种着银杏树，风儿一过，树叶黄蝴蝶般飞舞盘旋，折在暗夜里。

        夏梨感觉一路都有人在跟着自己，她侧过眼，看到那个人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跟在她身后。

        路灯洒下淡光，破碎的影子，逐渐被拉得老长。

        夏梨笑了笑，若无其事地停了脚步，侧着脸说：“我还以为是贼呢，一仔细想想，贼应该没闲心把我的背影瞪出两个窟窿来。”

        身后的脚步声顿了一下，缓缓地走上前来。

        随着距离的拉近，郗错的脸，在夜色中慢慢展现。

        他站在夏梨身旁，神色平静自然，看不出一丝被发现的心虚与慌张：“最近应该不少人这么看你。”

        由于简雪的温和排解，两人的关系从冷淡成功上升到不尴不尬。她心中知晓，这人对自己经年的厌恨，大多是藏起来的。他肯定听说了自己和阿辞闹掰了的事，免不了又是冷嘲热讽一番。

        夏梨微垂着清眸，点点头，脸上毫无波动：“确实，不过那些目光和你比起来，不过是小巫见大巫。”

        郗错的脸上难得闪过一丝怔愣，他眸光微沉，淡淡睨着面前的女孩儿，低低说：“这就是你和郁珩做朋友的后果。”

        夏梨没立刻回答，反而探过身子，盯着他看了几秒。

        她乌黑浓密的长发花瓣一般披在肩头，发尾和着风，柔顺地打着卷。看人时长而濡湿的睫毛一眨不眨，一双眸子比黑葡萄还要润泽，完完全全地把人填满，眼神真挚璀璨，像是具有引力那般，多回望一眼便切实的卷入无底的渊谷。

        对面的便利店还在营业，随着风动，门口的银杏叶徐徐飘落。

        静谧的月色下，空气仿佛停止流动。郗错全身僵硬着，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在她的笑容里，振聋发聩。

        夜风中，少女狡黠的笑，如勾人的小狐狸发着光，声音清浅灵动，带着一点儿调戏。

        “你可真有意思。”

        “到底是讨厌我，还是关心我？”

        闻言至此，郗错眼里掠过一丝错愕。

        不过001秒，他就恢复到之前冷冽的面容，目光浓黑如墨，泰然回道：“关心你…别做梦了。”

        虽然恶作剧没得到理想的效果，但夏梨还是直起身子，咯咯地笑出声来。

        他语气森寒，厌弃的神态和之前没有区别，甚至带上了咬牙切齿地意味：“我来告诉你，这就是你做错事的代价。”

        夏梨似乎一点儿也没被他的怒色惊到，淡淡睇了他一眼，语调轻快，笑得十分从容：“有时候对错于我而言，不是最重要的。”

        “我只想做自己喜欢的事。”

        她温柔地笑，眸子光华灿烂，似有一片星光溶进去。

        喜欢的事。

        那人有什么可喜欢的。

        郁董情况不朗，目前躺在医院里，郁青言只能赶去英国，和郁青悠两兄弟轮流守在父亲身边。郁氏集团少了主心骨，时间长了难免人心晃动，市值大幅度缩水。

        郁辞珩最在意的家族风雨飘摇，他又怎么能静心凝气呢。

        她不是最喜欢郁珩的家世出身，从儿时起，就每日巴巴的跟在他身边吗。

        可是她为什么看起来，一点儿不介意。

        他无端恼怒，面容阴翳，恨恨道：“你会后悔的。”

        夏梨扁扁嘴，想了想，无比认真地答复道：“我以后可能会后悔，但当下这一刻，一点也不。”

        “我们桥归桥，路归路，各自管好自己就是了。”

        她说完，头也不回地拐弯进了小区。

        2号楼距离小区正门还有段距离。

        行至小区楼下，夏梨发觉小道旁的几盏路灯坏了。

        灰色的天幕下，微弱月光点洒在小道绿植上，映出凄凄惨惨的黑影。

        冷风拂面，夏梨打了个冷颤，垂着头，进了2号楼。

        到家后，简雪已经做好了饭。

        她住校了，只有周末才能两人坐在一起吃饭聊天，夏梨很珍惜这片刻的时光。

        吃饭时，简雪和夏梨聊起舞蹈室的事，说起前些天省芭蕾舞团团长以舞蹈专员的名义邀请她重返舞团。

        简雪少时起，在芭蕾舞方面就已天赋异禀。大学毕业后，担任过省舞团的首席。不过有了孩子后，便隐退了。

        夏梨看得出来，母亲很想弥补年少的遗憾，但是芭蕾是门精细的艺术，很难一心二用，要想重返舞团就必须从舞蹈室辞职。

        简雪在舞蹈室和重回舞团之间犹豫。

        眼前锁着眉心的母亲，常年的奔波辛苦，平滑的额角上已经留下了浅浅的鱼尾痕迹。可岁月的风霜，却不曾掩埋那份淡雅别致的美丽。

        夏梨不忍心她再次错失了实现梦想的机会，出声道：“妈妈，别犹豫了。你不能再丢掉自己的梦想了。”

        简雪给她夹了块糖醋排骨，温柔开口：“这事妈妈再考虑考虑，你的学习最重要。对了，住校还习惯吗？学业会不会比较累？”

        “挺好的，上次回来，您都问过了。”夏梨笑了笑，边吃边回，“高中嘛，大家都差不多的。而且实验班，老师们的讲课节奏适度，没有太大的难度。”

        女儿这般懂事，她更是心疼,皱眉道：“一个人一间房真的没问题吗？”

        “嗯，妈妈…你别担心。”夏梨不以为然地夹了块藕片，咀嚼了两口，鲜嫩的藕汁立刻在口中炸开，她满足地笑着，“我们学校好多人都是一间房呢，而且这是我自己要求的，因为我想抽空多练练舞。”

        她面上无虞，简雪也不好深问。只能怜惜地望着女儿巴掌大的小脸，慈爱道：“我们梨梨，别受委屈就好。”

        夏梨洗了个澡刷完牙，她躺在床上玩了会手机。

        打开空间界面时，她想起郁辞珩不玩社交软件。

        别看郁少爷生活里可精致了，但在人际交往上，是最爱发懒不过的。他用着最贵的手机，可上面除了日常通讯用的软件，一片空白。

        他们之间都是用短信和电话交流，每到逢年过节，郁辞珩送礼物必会附上一张包好的卡片，太老古董的作派了。

        里面多半是郁小少爷张牙舞爪的另类祝福语，她不想一次次拆开，直接收了都放在抽屉里。

        她空间很少发动态，最新一条还停留在上高中前，最后千川那场巡演的合照上。

        画面里她站在左侧，长发挽起，穿着粉白的芭蕾舞裙。

        她列表里人也不多，多数都是相识的同学。底下的点赞，不过寥寥几个。

        无意注意到，有个人前不久，把她所有的动态都点了个赞。

        夏梨点进去看了一眼，连个个签都没有。头像还是官方默认的蓝天笑脸头像。是某个不太熟的同学？

        她点开聊天界面。

        【你已添加了h，现在可以开始聊天了。】

        夏梨脑子有点怔，一时记不起来何时添加的这人。

        犹豫再三，她先打了个招呼，握着手机，决定等对方回应。

        好长一会儿，对话框都没有动静。

        夏梨倒了杯热水，再回到床上。

        那人已经下线了，头像变得灰蒙蒙的。

        夏梨琢磨不透陌生人的心思，一时语塞。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白色月光从窗户里透入，像是流动的液体一般浸润在地板上。

        她不再多想，关了床头灯，闭上了眼。

        -

        郁辞珩不晓得自己在黑暗里站了多久。

        手里的手机页面，还停留在两人的对话框上。

        夏梨的头像是一张很简单的背影图。

        浓密缱绻的卷发随风轻动，绿色的衣料下，纤柔的两肩如蝴蝶的骨架拂翼欲飞。

        是初一春游，温褆在湖边帮她拍的。

        那时，他就站在不远处的树后，看女孩儿粉嫩的嘴唇微翘，笑得楚楚动人。

        11-08下午8：13

        不分梨：【我通过了你的好友请求，现在我们可以开始聊天了。】

        下午10:06

        不分梨：【hi。】

        是一张表情包。

        一只简笔画小手从左侧伸出来，右上角hi~的字符飘来晃去的，像她的人一样，一点儿也不老实。

        该说点什么好。

        他起码要做点什么才好。

        不能让她误会自己，是这么想着才跟过来的。

        如今就站在楼下了，他却惶惶然，不知所措。

        这些天，人人都说，她厌极了自己。

        整个小区人家的灯都已熄灭，郁辞珩靠在2号楼的铁门前，头轻倚在冰凉的门上。

        他咬着棒棒糖，点开相册，翻看到了小姑娘比赛时的照片。

        她站在第一排左侧人群中，小脸皮肤白得近乎雪玉。

        少女顽皮，比起其他规矩直挺挺站着的人，她弯着笑眼，对着镜头比了个剪刀手。绝无仅有的清灵。

        只是，这么漂亮又可爱的女孩。

        一点儿也不喜欢自己。

        深夜寂静，不知打哪儿吹来的一阵冷风，凉意顺着毛孔往骨子里钻，郁辞珩的手指和脸颊都是僵硬冰冷的。

        他看着亮起的屏幕，良久，指腹在画面女孩的脸颊处，轻轻蹭了蹭。

        我得保护阿辞一辈子。

        我们阿辞，是最厉害的。

        是我最好的朋友。

        是不是他太不知足了。

        从儿时起，夏梨就没有离开过他。无论走到哪，只要他回头，夏梨一定会在身边。

        在长久的被她注视着的岁月里，他身边围绕着各色人群，可只有夏梨在的时候，他才不再形单影只。

        夏梨不像其他人，试图以温和正义这种值得夸耀的品质打动他，或者用谄媚同流的方式运作着未成年人的世界，夏梨只做她会开心的事。

        恣意潇洒，自己又无比受用的行为。

        潮水般的幸福日益积累，心里的情愫像游鱼一样迂回，他的感情开始一发不可收。

        仅仅是好朋友是不够的。

        ——只看我一个人好不好。再久一点，再长一点。

        ——喜欢我不行吗。我会努力把闪闪发光的都捧到你面前。

        天下无不散的筵席。郁辞珩被不知名的悲痛席卷，甚至超越了能够承受的范围，渐渐地，他被逼到了角落。

        欢愉着，痛苦着，好像永无止境。

        人生第一次体会到这种情感。他迷茫到满心苦涩。

        ——别再管我的事了。

        无边疏朗星夜下，他望着六楼一片漆黑的窗户。

        怔怔良久，身体里的灵魂好像变得一点点实体化，塌陷在他脚边，又慢慢变得透明。

        他留不住曾经的自己。不断提取的记忆快把那仅有的曾经磨成虚无。

        他只能在一切消失之前，假装曾经的光景，早已飘摇破败。

        而记忆里的月亮，不曾照亮人生的暗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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