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换座位

午饭时间，餐厅坐无空席。

        夏梨来得晚一些，随便点了两个菜，端着餐盘，朝着温褆和她打招呼的位置走去。

        他们三个坐在一排，只有郁辞珩身边的位置还空着。

        她坐下来，津津有味吃着，选择性的把郁辞珩当空气看。

        以往一起吃饭，夏梨总会熟稔的把他盘子里的胡萝卜都夹走，但是今天她都没多看一眼。

        郁辞珩阴着脸，稍微使了点劲，愤愤夹起盘子里的胡萝卜。

        耳边传来一阵笑声。

        郁辞珩抬眼，看她巧笑倩兮，唇边露出可爱的笑涡。

        被人冷落的滋味太过憋屈，偏偏这人还是他最没法子的夏梨，他眉心抽动，无端更气了。

        忍无可忍，他倏地起身。

        迟遇喊住他：“阿珩，干嘛去。”

        “拿饮料。”郁辞珩摆着一张棺材脸，走远了。

        “卓哥，改吃素了？”迟遇扫了眼凌思卓盘子里绿油油的蔬菜，忍不住的乐，“别告诉我你准备养生。”

        凌思卓一脸生无可恋：“我妈怕我中考体测不过关，最近非逼着我减肥。我都快变成半个素食主义者了。”

        温褆冷哼着调笑：“你是素食主义者？我还是独生主义者呢。”

        众所周知，因为自己父母的偏心，温褆厌烦自己的弟弟，彻头彻尾的那种。

        迟遇注意到她话里的那一丝微妙的失落，也跟着笑：“我可不一样，我是唯心主义者。”

        几个人有说有笑的，夏梨淡笑着垂眼。

        瞥见郁辞珩盘子里几乎未动的饭菜，她眉头不自觉地皱了一下，机械式的嚼着白米，连去夹菜的动作也顿住了。

        其实，郁辞珩这个死小孩的性格一旦摸透了，就会发现，有钱人家的孩子身上的通病他都有。

        脾气臭，骄横，目中无人，但偏生得聪慧，仗着背后有人撑腰，肆无忌惮的以为自己永远是世界中心，所有人都该围绕着他转，一副妥妥的枝头金凤凰的做派。

        被人高高捧着惯了，一旦被人漠视，心气如此高的郁小公主，根本忍受不了这种落差感，一整天下来满身裹挟着烦躁与不安。

        唉。

        不知道是哪根筋不对。

        夏梨施施然，呼吸了两下，开始用筷子把胡萝卜一块又一块夹到自己盘子里。

        三人的话音停住，片刻后，迟遇轻声嗤笑：“夏梨啊，妥妥的唯郁辞珩主义者。”

        郁辞珩回来后，刚坐下就瞥到盘子里的胡萝卜不见了。

        他移了下眼神，看到夏梨一边和温褆说话，一边夹起了一块胡萝卜往嘴里放。

        她压根没点这道菜。

        搭眼一瞧，好些块胡萝卜放在她盘子里青椒土豆那道菜的上面。

        郁辞珩停了半瞬，拿起筷子，盯着自己餐盘里只剩牛肉的那个格子，要笑不笑地勾了勾唇角。

        除去迟遇和温褆惯常的争吵，这顿饭吃的算平静。

        吃得差不多了，夏梨先陪着温褆去了对面的学生小卖部买东西。

        郁辞珩从食堂出来，迟遇和凌思卓一左一右跟在他身边。

        恰好这时，夏梨也从小卖部里走出来。她拿着罐橘子汽水，站在门口，好像在等温褆。

        夏梨朝这边望过来，看到他们三个笑了笑，继而又低下头，用劲儿扯着汽水的拉环。

        这个年纪，小姑娘还挺爱美，给自己稍微留了点指甲。前两天还特地伸着白皙的十指，向他炫耀，涂了带点细闪的肉粉色指甲油。

        开拉环不太好开，她磨磨蹭蹭的，可能害怕伤了指甲。

        郁辞珩下意识停了步子。

        凌思卓见他顿住，冒出一句：“要不，咱们等温褆出来一起走？”

        迟遇心里不爽：“别和那疯婆娘走在一起。”

        “…”

        郁辞珩抬腿走过去，招呼都不打，拿过她手里的汽水。

        夏梨跟着他的动作，慢半拍抬头，水润的葡萄眼里带着点懵。

        他手指细长，指腹一捏，“啪嗒”打开了递回到她手里。

        郁辞珩注视着她，脸上表情淡淡：“不跟你计较了。”

        夏梨莫名盯着他的眉眼，稍稍分辨。

        过了一会儿，慢慢收回视线，把话都咽回去了。

        千娇百贵的郁小少爷，千方百计自己找台阶下，她再为难的话，就有点不近人情了。

        郁辞珩摩挲了下手指，揣回兜里。

        对着还在原地的迟遇，轻描淡写地说：“等温褆一起。”

        迟遇纠结了几秒，低低骂了句“艹”，悻悻地跟着凌思卓走上前。离得近了，迟遇一脸阴郁地瞅着他，似有万般疑问与不满。

        郁辞珩被他看得浑身不舒服，躲避性地低眼，装模作样道：“女孩子嘛，你知道的，都很麻烦。”

        小卖部门旁，一行人身姿各异的站着，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了会。直到温褆排队结完账，拎着袋子出来，五个人才又往班里走。

        两个女孩走在后面，夏梨小口小口的喝着饮料。

        温褆从袋子里掏出瓶一模一样的汽水，不过是草莓味的。

        她尝试开了几次没成功，迟遇想着低调又不失风度的展示一下自己的男子气概，顺便和好，“给我。”

        “不要。”她撅嘴，朝夏梨看，“我让夏梨帮我开。”

        迟遇不屑，呵笑了声：“不识好人心。”

        几个人路过校园小道处的垃圾桶。

        夏梨轻轻说了声好，随后手里的饮料喝完，捏扁，看也不看一眼往后一扔。

        罐子扬起，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抛物线。

        “砰”的一声脆响，准确无误的落入旁边的垃圾桶里。

        女孩舔了下唇角，细白手指一捏，笑着把拉环扯开递到她跟前：“给。”

        正午阳光亮到扎眼，郁辞珩顺着声音望过去，眯着眼，神色一愣。

        其余两人相应停顿着。

        差不多四五米的距离。

        夏梨的动作干脆利落，丝毫不见拖泥带水。

        郁辞珩目光延续着怔然，觉得夏梨仿佛在骂他。

        小垃圾。

        就这，还在我面前拽里拽气的。

        没门！

        成功驳了迟遇的脸面。

        温褆把手里的饮料向上杵了下，朝他得意地扬眉。

        鉴于夏梨午餐时的主动示好。

        午睡前，郁辞珩又搬回了原来的位置。

        他侧趴着，和夏梨面对面。一下又一下拨着夏梨的衣袖，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对她传道受业解惑。

        他声音轻轻的，但是故意堆砌起的威慑力满满。

        第一条就是她不应该把他推给别人，尤其是他不喜欢的人。

        还有…朋友之间要相互珍惜的，不然友情经不住风雨考验。

        以及…如此优秀的郁辞珩只有一个，她这么好吃懒做的小废物还不赶紧死抓着。

        夏梨困到不行，闭着眼扭过头，搪塞着说了句：“求你了…以后不敢了。”

        郁辞珩肉眼可见的脸红了。

        夏梨从来没求过他。

        嗯…她态度还算不错。

        这点小事，自己不能太计较。不然这个笨蛋肯定会睡不着的。

        欸…只有自己大人有大量了。

        郁辞珩想得很认真，殊不知当事人早已睡得呼天抢地，他把自己安慰通了，神色又轻松起来。

        一会儿，他停下心底的喧哗。小宠物似的趴在桌上，目不转睛地盯着夏梨的发尾，慢慢睡着了。

        两个人的关系又恢复到了以前。

        夏梨把这次事件定义为郁辞珩自己都浑然不觉的发神经日常。

        毕竟，就郁小公主这龟毛又爱作妖的性格，你和他争来争去，只会落得个死咬着你不放。

        他想赢，就让他赢好了。

        毕竟，在有关郁辞珩的事情上。

        夏梨从来不当中立的裁判。

        夏梨最终还是没能和卫舒君一起下五子棋。

        郁辞珩也没能去马场遛弯儿。

        郁辞珩把奉渊最好的私教介绍给了卫舒君。繁重的课业之余，直接到夏梨家给她开小灶。

        念在他和卫舒君的关系近了些，郁青言暂且忽略了他精力过度投注在夏梨学习上这件事。

        不过也可能是他大半年都待在雪阳办公，无暇分心的缘故。

        -

        初三下学期伊始，第二次市联考，精英部的总体表现稍微落后于课改部。

        联考分析会召开后，课改部一致实施一对一帮扶模式，每个班都按照成绩重新排位置，第一名和倒数第一名，第二名和倒数第二，以此类推，争取在第三次联考之前把部门平均分拉上去。

        大课间，徐宏伟急匆匆跑来宣布这个消息。

        他一交代完，班里像炸开了的沸水，一阵接一阵的嘈乱。

        有人乐意这么坐的同时，也有好学生觉得，这样会拖累自己的学习节奏。尤其到了中考的紧要关头，同桌的影响作用大了去了。

        前一秒还在搭迟遇话的郁辞珩听了，倏地收了笑。

        上一节语文课像读了一节课的经文，一下课，夏梨就枕着胳膊趴在桌上补觉。

        少女呼吸平稳，郁辞珩安静地看了一会儿，轻轻帮她拢了下鬓边散下的发丝。刚入春，郁辞珩小心地给她披了件校服外套。

        这会子各种情绪不一的议论声、高喊声混着收拾书本桌椅的嘈杂声如万箭齐发。

        和这群孩子打交道久了，徐宏伟权当听不见，二话不说直接把新座位的排序表往前头墙面上一贴。他老油条似的在班级里转了一圈，指挥着学生趁着还没到上课时间，根据上次的班级名次排序，抓紧把位置换好，别耽误下节课的事。

        朦胧中被吵醒，夏梨把外套还给郁辞珩，揉了揉发麻的胳膊，坐直身子：“要换座位吗？”她最近去道馆勤了些，一手学习一手特长，总觉得精力不够用。

        郁辞珩微不可察的撇了下嘴角，很敷衍地“嗯”了一声。

        “你应该和…凌思卓…一起吧。”夏梨刚醒，眼皮还是很重，她勉力揉了揉眼睛。

        郁辞珩抬眸看过去，春日的阳光蓬勃生机，透过干净透亮的窗户撒落，尘埃在空气里轻飘，少女的身影单薄又纤细，熠熠生光。

        “嗯。”说话间，郁辞珩捉住她的手腕，隔着衣袖无意摩挲了两下，答得漫不经心，“别这么揉眼睛，手有细菌。”

        在学校里，他这是第一次和她分开坐。

        心里有点空落落的。

        可少女并没有领会到他酸涩的心情，已经低着头开始收拾书本，对换座位一事毫不在意：“你不要对人家那么凶哦。”

        她把书搬走之前，还担心小混球对别人使坏，凑到他跟前，压低声音,“我可看着你呢。”

        郁辞珩在原来的座位上不用搬。他心情乱如麻，故作看题，修长的手指捏着笔杆子，在桌面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敲着。

        少女莹白的小脸，近在咫尺。他甚至可以瞥见她脸上细细的绒毛，还有温热的呼吸打在脸侧。

        夏梨对换座位一点也不在乎。

        和他不在一块儿上课，一丁点儿的不舍都没有。

        郁辞珩心里的想法像簸箕倒豆子一样哗啦啦的。但表面上只能压下破冰泉涌般的烦闷，眉心皱着，没头没尾地说了句：“你还走不走？”

        话音轻飘飘的，夹着不耐。夏梨学聪明了，察觉不当也不跟他杠上，抱着书找新位置去了。

        郁辞珩梗着脖子见她走远，更糟心了。

        少女头也没回，郁辞珩干脆把笔往桌子上一丢，俊脸怏怏的，气势一下垮了，装都懒得装了。

        夏梨是第十六名，班级里一共四十个人。

        她和一个叫柳悦然的女孩排到了一起。

        两人没打过太多交道，夏梨刚把一摞书放到隔壁桌面上，她就拉住夏梨，热情的做自我介绍。

        人来人往，班里像是硝烟过后的战场。

        郁辞珩的位置不变，他安静坐着，垂首翻了几页书，余光轻扫了一眼夏梨。

        女孩儿笑容澄净，眉眼温柔，很有耐心地同人讲话。只不过手也没闲着，灵活快速地给自己扎了个高马尾。

        一刹那，郁辞珩顿了手里翻书的动作。

        像是身处漩涡中心，寻到了风吹来的尽头。

        他下意识直直望过去。

        夏梨说着话抬眼，毫无预兆的和他目光交汇。

        清浚少年斜靠在墙边，一只胳膊肘撑着在桌面上，懒懒端着下巴，没什么表情地坐着。

        另一只手还停在翻书的动作上。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漫天的吵闹声中，他眼神像忧郁的音符，来来回回，击得人灵魂发颤。

        夏梨大脑一片空白，耳尖发烫，心跳蓦然加快。她略略低头，安定了心绪，视线落在他的脸上。

        少女唇角上扬，眼眸弯成月牙儿，笑得轻和又甜美。

        她穿着及膝的百褶裙，身后光线错综，眼神温柔，隔着距离用口型朝他道：“放学等我。”

        犹如老旧电影里特有的画面感，周围的一切都消音了，连同她的肢体动作也被放慢。

        郁辞珩沉默着回视她。

        眼睛里有着夏梨看不懂的情绪，汹涌着，难以掩盖。

        漫长到像是一个世纪。

        郁辞珩心脏突然疼了一下，他抿紧了唇，偏过头，假装无事地看向窗外。

        一股强烈的无力感突如其来笼罩着他。

        他有预感,这不会是第一次分开。

        只是这时候彼此都还太小，他只能想到这里。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在无数个对未来日子的畅想里，郁辞珩唯一不能承受的就是失去夏梨。

        他更不知道。

        学会平静的接受失去。是他生命里，最为漫长的一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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