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突如其来的告别

留在702团养伤，袁朗还真是不按常理出牌，甚至他自己都觉得匪夷所思。那一晚的聚餐，他没看见许三多，好像被他击毙的那个狙击手是他好朋友，能为朋友拼命的许三多应该躲在某个角落难过吧。

        “让，让那个许三多来照顾我。”袁朗躺在病床上和来“探病”的高城说。

        “好啊。”高城看袁朗不爽，正好让许三多治治他，许三多那一根筋犯浑的劲儿，估计能把袁朗气个半死。正好许三多最近很“记恨”袁朗，因为袁朗击毙了史今和成才，让两人没有机会继续参加对抗演习。

        “连长，让我去照顾他？”许三多委委屈屈地低着头说。

        “对啊，人是你弄伤的，你照顾他合情合理。”高城心里正暗爽。

        “可是，可是他的手只是脱臼，早就给装回去了，他还有，他还有左手。”许三多不是记恨袁朗，只是他不喜欢他，更不想见他。

        “这是命令。”

        “是。”对于军人对于许三多只有命令好使。

        成才就办完了手续，准备调去红三连任班副去了，并且很快会转成士官。他和连长的那盒酒干得图穷匕首见，也干净了成才和七连的情谊，让他在七连再无容身之处。

        他真的成了钢七连第一个跳槽的兵。临走时，成才打开背包，里边有三条烟，分别是塔山、红河和建设，成才将那条塔山扔在了桌上。

        “给大家抽的。”他说。

        但谁都没有反应。成才也不期待什么反应，许三多帮他拿了行李就出门去了。到门口时成才回身敬礼，所有人中，只有班长面无表情地给他还礼。

        许三多跟在成才身后穿过操场，外边在下雨，操场上没有一个兵，但几乎所有的兵都在班宿舍里看着，那眼神就像在看一个叛徒。成才咬着牙默默地走着。

        他们终于走出了钢七连的视线，成才转身看着许三多：“你回去吧，你没必要陪受这个……惩罚。”

        “我送你。”

        “你没必要同情我。”

        “我佩服你！你知道自己要什么，你也敢要！”成才暴怒转身，一脚把水洼里的水踢得许三多一身都是。许三多没闪没避。

        骄傲的成才蹲在地上开始哭泣：“我知道自己要什么吗？”

        许三多回到三班宿舍，换下湿了衣服，换上常服。这时甘小宁刚好从外边回来，看着一脸落寞的许三多，想安慰他几句，但又不知道如何安慰，成才这样的朋友根本配不上许三多这样的情义。

        “许三多。”史今刚从连长办公室回来。

        “到。”许三多声音响亮地回答。

        “连长让你给‘俘虏’打饭去。”史今走到许三多身边说，“那是他的选择，别难过了。”

        “嗯。”许三多闷闷地回答，接过史今手里饭盒往食堂去给袁朗打饭。

        袁朗的饭菜是食堂特意给他做的病号饭，比许三多他们吃饭时间晚一点，许三多到食堂装了饭菜给袁朗送去。

        “报告。”许三多在病房门口大声道，袁朗放下手里的书回答他：“进来。”

        “首长，您的饭。”

        袁朗看着蔫儿了半截的许三多，和那天玩命追击他的样子判若两人。这是袁朗再次打量许三多的真面目，俊秀的五官，黝黑的皮肤，一双黑亮的眼睛清澈见底，手上还贴着创可贴。

        “该不会是要我喂你吧？”许三多刚刚偷偷哭过，心里正不开心，甚至毫无道理地把成才离开、史今不高兴全怪到袁朗头上。

        “那倒不用，你给我削个苹果吧。”袁朗越发对许三多有兴趣了。

        “是。”许三多机械地回答。

        “放松，就咱俩，不用拘着。”袁朗开始吃饭，但饭也堵不住他好奇的嘴，边吃边问：“你多大了？”

        “报告首长，我十九。”

        “当兵多久了？”

        “报告首长，一年。”

        “你才一年兵啊？”

        “是。”

        “坐下，放松。”袁朗有点明白高城为什么那么爽快答应让许三多来照顾他。说是来照顾他，就是雷打不动给他送一日三餐，送完跑得比什么都快，前两天甚至连话都不和他说，只会“是“和“嗯”，但袁朗不和他计较。

        “首长，苹果削好了。”许三多并不打算坐下。

        “你们今天是休息日？”

        “是。”

        “那你坐下，陪我聊聊天。”袁朗看着许三多，“这是命令。”

        “是。”许三多搬出凳子，标准军人坐姿坐下。

        “许三多，我们不是敌人，甚至，甚至我们可以成为朋友。”袁朗彻底无语，“放轻松，随便聊聊，就像你和你的史今班长平时聊天一样。”

        “不一样。”许三多闷闷地回答。

        “什么不一样？”

        “你和班长不一样。”

        袁朗不打算在这个问题上和许三多纠缠。

        许三多愣了一下：“我不合群，只有班长愿意和我说话。”

        “可不孤僻。看得出，你很努力要和大家走到一起。”

        许三多有点想哭：“我的朋友要离开七连了，好朋友。被你击毙的那个！”

        袁朗默然了一会儿，让内疚慢慢过去，但他不打算表现出来了，他已经说过对不起了。“离开你的人和事还会更多的。而且……如果你能意识到他们离开了，他们对你都很重要。”

        “不会的！我已经很努力地不让他们离开我！”

        “这和你的努力有关系吗？”

        “有关系。”那脸上写着十足的信心和决心，那让袁朗觉得再多说一句都是残忍，他已经听说成才，那个优秀的狙击手跳槽别的连队的事。

        “你和他是很好的朋友吗？那个狙击手。”袁朗好奇地问。

        “我们是同村老乡。”

        “他对你好吗？”

        “嗯，他鼓励我上高中，我们一起来当兵。”

        “高中念完了吗？”

        “念完了高一。”

        “喜欢军营吗？”袁朗问，只是这一次许三多没有回答。当兵是被他爸逼着来的，他本来想好好念书上大学出人头地，连二哥也是这么说，但他爸觉得当兵才是出人头地。

        袁朗似乎明白了些什么，这个傻里傻气的许三多真的很傻。那个休息日，许三多被袁朗“命令”陪他聊了许久，一问一答倒也聊得开心，好像两人从“俘虏”与“被俘虏”成了朋友。

        回到班里，史今看许三多心情好了许多，好奇又有点担心地问他：“怎么去这么久？”

        “报告，首长命令我陪他聊天。”许三多笑着回答。

        “他算什么首长？他是‘俘虏’。”伍六一看许三多那口大白牙就烦，史今就要离开，这个傻子却什么都不知道。“聊什么？不会是让你跳槽去他那儿吧？”伍六一继续问。

        “没有。我拒绝了他，他没有再提这事儿，再说我哪儿都不去。”许三多回答。

        “那聊什么了？”史今也挺好奇，居然有人能和许三多聊这么久。

        许三多：“就聊了我读书的事。”

        伍六一：“许三多，你都来当兵一年多，你还想着读书的事？”

        许三多：“读书是有意义的事，我还是想读书想考大学。”

        史今：“挺好，三多，你要坚持下去。”

        许三多：“班长，我已经把咱们团里图书馆的书读到e了。”

        伍六一：“什么e？”

        史今：“三多读书按图书馆abcd排列读，一本一本读过去。”

        伍六一不可思议地看了一眼许三多：“你牛，许三多你太牛了。”伍六一这话一半出于真心夸许三多，一半却是说不出的酸涩，这个又傻又笨的人用又傻又笨的方式抢走了他好友的全部注意力和友情。

        许三多继续给袁朗送饭，每次送饭两人都会聊几句，但几天后袁朗假期结束，要回队里了，他在702团呆的这几天着实很愉快，都有点舍不得走了。

        “本来想问你最后一次，想不想来我们这，现在不用问了。许三多我走了，你记住，对你这样的人生命是有意义的，你的梦想总会在前边的什么地方等着你。”袁朗走向敞开的直升机后舱门，队里来接他回去，许三多和连长、指导员还有团长一起来送他。

        许三多看着那个人和那机舱里一舱全副武装的兵，可能袁朗要直接去下一个任务点，他充满了失落，他不知道他的梦想还能不能实现，甚至有点不知道自己的梦想是什么了。

        下午许三多接让他去师部的命令，他懵懵懂懂地上了前往师部的车，在师部按部就班地完成上级下达的命令。晚上，他睡在师部安排的单人宿舍，想大哥二哥，想史今，想老马，想成才，甚至连他很惧怕的连长、伍六一也偶尔想，想得睡不着就自己哭一会儿。想得最多的是袁朗，他很高，据他自己说裸高有一米□□，许三多傻笑着和他说：“四舍五入就是一米九。”是一种无限的仰慕，因为许三多自己只有一米七三，不像史今、成才他们各个超过一米八；长得也很帅，不是甘小宁那种帅，是一种男人、硬汉气质的帅，像巍峨的高山，让人一看觉得凶悍又可靠。

        许三多是个想象力匮乏的人，平时也懒得发挥自己有限的想象力去想事情，他只会用又傻又笨的办法把事情做好，但在袁朗身上，他却难得地用上自己有限的想象力，想象袁朗现在在做什么？想象他去执行什么任务，会不会有危险？甚至还有点自作多情地想，袁朗会不会还记得他？

        他说“离开你的人和事还会更多的”。对啊，老马复员离开，成才转连离开，可能有一天史今、伍六一、甘小宁、白铁军……他们一个个都会离开。

        “不会的！我已经很努力地不让他们离开我！”这是许三多对袁朗的回答，他很努力，但这和努力没有关系，袁朗说对了，许三多没想到离开、告别会来得这么突然、这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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