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十四章

这个时候，杨老枪死了。杨老枪死了，死得轰轰烈烈。

        李老平从山下跑到寨上，找到水娃，抹着汗水和泪水，他说：

        “水娃，你爹死了，我娘去磨坊磨谷子，衣服卡在磨盘上，你爹听到我娘在喊救命，就跑去关闸门，闸门是关下了，你爹的脚踩在闸门板上滑下去了，水槽里长满青苔，你爹抓不住东西，滑到磨坊底下去了，下头黑糊糊的，你爹也看不清，就撞晕了倒在水里头。我爹喊了好多去，把磨盘抬开，在底下把你爹抬了起来，你爹就没气了。”

        水娃扔掉手里的锄头，发疯般的朝下寨跑。李老平又去通知了黄二妹，黄二妹也朝下寨跑。

        杨老枪是救李帮国的女人而死，李帮国要感谢杨老枪，就买了副棺材，还请了全寨老少吃饭。

        李帮国说：

        “我李帮国是知恩图报的这种人，杨老枪是个好人，救了我家婆娘的命，我埋他是应该的，要是我李帮国下辈子能做人，做牛做马的来报答杨老枪的恩情。从今天起，我就当水娃是我的娃儿，有哪个敢欺负他，我就和他拼命。”

        白云寨的人都说李帮国够意思，有人说：

        “哪个要是欺负水娃，全家都不得好死。”

        黄二妹对水娃说：

        “你这几天就准备娶我过门吧，你爹死得那样惨，晚上你害怕，我来陪你。我爹说了，你随便买几件衣服给我就行了，但一方一走是要的，不能让别人笑话，你要没有钱，我有三块，是我去年和我爹到镇上捡到的，我从来没跟家里说过，我准备嫁人的时候买点东西，你现在死了爹，我估计你家里也没得钱。水娃哥，你不要伤心了，你爹死了三天，你天天不吃饭，要是饿死了我嫁给哪个。”

        水娃说：

        “我爹死得冤枉。”

        黄二妹说：

        “你想开点，人总是要死的，早死晚死都是死，你爹死得惨，但死得轰轰烈烈的，白云寨哪个不站出来说你爹死得光荣，不是有一句话叫做生的伟大死的光荣嘛，人活一辈子还图哪样，还不是图个好名声。你爹是救人才掉到磨坊下面去的，他是好人，好人死了就会上天堂，不会下地狱，杨家的下一代也会有福气。你要是想不开，你能把你爹喊回来？”

        水娃说：

        “我爹死得冤枉。”

        黄二妹说：

        “你真的是个死脑壳，要不是看你可怜兮兮的我才懒得和你说这些，你爹早晚还不是得死，这是注定的，你和我早晚也得死，你爹死了我也伤心啊，伤心归伤心，总是要吃饭的嘛。”

        水娃说：

        “我爹死了，你伤哪样心，你爹又没死。”

        黄二妹扭头就走，说：

        “人家好心的来嫁给你，你还欺负人家，行，我黄二妹也去死了算了。”

        水娃怎么舍得黄二妹死，大脑里突然就清醒了，追上黄二妹，一把拉住黄二妹的手，拽进了屋，然后把门关上，怔怔的看着黄二妹。黄二妹也怔怔的看着水娃，颤抖着问：

        “你要搞哪样？”

        水娃走到黄二妹跟前，冷不丁的就把黄二妹抱了起来，不顾黄二妹挣扎踢开里屋的门，把黄二妹放在了床上。水娃说：

        “我要娶你做婆娘。”

        黄二妹对水娃说：

        “你这几天快点请个媒人到我家来，我们成了亲才能光明正大的走在一起，就找张婆婆做媒，她嘴巴会说，传话也不会乱传，我姐就是她做的媒，反正就是请她说说话，我们的事又用不着她来管，你去请她一定行的。张婆婆倒是好请，就是她那个麻子媳妇不好应付，得带点东西去，要不她不让张婆婆帮这个忙的，前头几年张怀胜的爹还没死，现在张婆婆和儿子媳妇坐在一起，多少要看媳妇的脸色，你就拿一斤酒和一包白糖去，我们结婚再给她点东西，媒人的那份不少她就行了。你去请张婆婆的时候晓得啷个说吧？我看你的样子也不晓得说，我教你吧，你就说，张婆婆麻烦你帮我去说个媒，我看上了黄二妹。张婆婆要是问你为哪样看上了我，你就说我们俩早就玩起的，你到我家里提过亲，我爹也同意了的，张婆婆是明白人，她晓得啷个做。我看，明天你就去找媒人。”

        黄二妹对水娃说：

        “我和你睡了，可能要怀上娃儿，你要把事情办快点，不要等我怀着个大肚皮再结婚，那时候就丢死人了，我爹不打断我的腿才怪，我们黄家的名声也会被我丢光了。”

        第二天，水娃就拎着礼物去找张婆婆，张怀胜留水娃在家里吃午饭，拿出了一瓶白酒来。水娃想起黄二妹的话，就推辞不要。张怀胜硬是给水娃倒了碗白酒，说：

        “男人不喝酒啷个行哟，以前你爹喝酒比我厉害多了，每回我到你家都和你爹喝酒，现在你爹死了，你要继承他嘛，我像你这个年龄，莫说是一碗，三碗我也喝得下去，来，我们慢慢的喝。”

        水娃想着要请张怀胜的娘帮忙，也不好拒绝，端起碗咕噜的就喝了大半碗。张怀胜见水娃这种阵势，忙把碗里的酒喝了一小口，又拿起酒瓶给水娃倒酒。张怀胜说：

        “我就说嘛，你喝酒还行哟，一口气就整了半碗。”

        “我不行。”水娃说：“我真的不行，我喝了要醉的。”

        “喝不醉的，来，喝。”

        “我恐怕真的不行了。”

        “再喝一点，来，喝嘛。”

        ……

        黄二妹对水娃说：

        “你去请媒人，睡在半路上人家还以为你死了呢，张婆婆来给我递信的时候，我吓得差点晕倒，我不是叫你不要喝酒嘛，你有事求人家，也不能喝成这个样子啊，你要是醉死了，我啷个办，我要是怀起你的娃儿了，你死了我就要被抓起来进猪茏的，你死了我也不想活了。”

        水娃笑嘻嘻的说：

        “我下次不喝了。”

        黄三妹进了水娃家的院子，却没有进门，她轻轻的敲了下门板，悄悄的喊：

        “水娃哥，我二姐在你家没有？”

        水娃嘿嘿一笑，对黄二妹说：

        “你妹来了。”

        黄二妹捶打了一下水娃的肩膀，走出里屋，把黄三妹叫进了屋子，黄三妹活蹦乱跳的走到床前，说：

        “水娃哥，醉死没得？”

        水娃坐了起来，靠在床架上，说：

        “三妹，你咒我死啊，你这个人的心有点坏哟。”

        黄三妹的半个屁股坐在了床沿上，看了看黄二妹，又看了看水娃，说：

        “二姐，你跟娘说你上山去捡柴，捡到这里来了哈。”

        黄二妹在黄三妹的右肩上轻轻的捏了一下，说：

        “你到坡上去帮娘搞活路，你跑到这里来搞哪样？”

        黄三妹说：

        “我来看你们在搞哪样。”

        黄二妹说：

        “走，上坡去，在这里偷懒。”

        黄三妹没动身，说：

        “再玩一下嘛，你天天都可以出来玩，我哪里都不能去，等下我们一起回家，娘要是问，你就说我和你一起去捡柴了，大不了等下我去帮你捡捆柴。”

        水娃说：

        “那我们打牌吧，昨天李老平送我一副牌，你们两个会打牌不？”

        黄二妹和黄三妹都摇着头。水娃就让黄二妹从木柜子里拿出了一副旧扑克，然后把牌摊在床单上，教黄二妹和黄三妹玩扑克。

        “水娃——”

        是黄明忠的声音。

        黄二妹和黄三妹把牌一扔，从后门溜走了，黄明忠进屋，只看到水娃一个人拿着扑克在玩。黄明忠说：

        “你还没好啊，下次少喝点酒，喝不得就少喝点嘛，撑哪样英雄，你家那块田也太硬了，我手膀子都犁酸了，还说叫你去帮我犁田，现在搞反过来了，你倒是睡起享清福。”

        水娃笑笑，说：

        “大伯，你以为我想睡啊，现在一起床老壳就晕，就要吐，我是黄水都吐出来了，下回我再也不喝了，我是宁愿去挑牛屎粪也不愿意睡觉。”

        黄明忠拿了条板凳在水娃床前坐下，说：

        “你吃饭没得？我看你这个样子也没吃，晚上我喊三妹给你送点饭来，今天老三家的牛死了，拿了点肉，你要是起得来，晚上干脆到我家吃饭，你一个人也不好煮饭。”

        水娃起了床，从柜子里翻出一包香烟来，递给黄明忠，黄明忠收下了香烟，又坐了一会，说要上坡看看，就出了门。水娃不想再睡觉，就坐在屋檐下的板凳上，看下山那片映山红。

        那片映山红的下面，就是死人沟。

        水娃想唱歌，清了下嗓门却没有唱出声来，水娃心想：“爹一直不喜欢我唱山歌，还说怕被我唱死，我娘就是我唱死的，看来我爹也是我唱死的，为哪样会唱死人唱不活人。”想到这些，水娃心里就难受，感觉家里空空的，他拿出二胡轻轻的拨着弦，又想起了马太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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