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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秘密?”陈起年抬眸,  怔忡望着俞文庆。

  俞文庆笑道:“都说一千个读者眼里有一千个哈姆雷特,其实这句话,放在当年我们三个人的事情中,  也算应景。”

  寂静的病房之内,  陈起年安静听着俞文庆说着。

  “你是陈天阔的儿子,在你的眼里,自然有可能先入为主地认为,  自己的父亲在当年的那些事情里,  是一个不掺任何杂质的完全的受害者。但是凡事总有两面性,那年的恩怨里,不论是我,  还是你母亲和父亲,  没有一个人能够把自己身上摘干净,  应该这么说,我们三个人,都各自有错。”

  俞文庆平静地躺在床上,睁着眼看着天花板,记忆好像也随之飘远,回到了当年。

  “……可能你母亲没有同你说过,当年,我、你母亲、还有你父亲,  我们三个人都是南川大学的同学。你父亲是永光本地人,而我和你母亲是从陵安过来的,  很小就是同学,算得上是……青梅竹马吧。”

  “我和你妈,  从小学就是同桌,  一路同到高中,  大学又考上了同一个地方的同一所大学,情谊非比寻常,我和你妈妈,算是彼此的初恋。”

  “我和你妈妈,大一上学期的时候就走在了一起,算是男女朋友。认识了十几年,好不容易走在一起,我很珍惜你妈妈。”

  “虽然当时,我是个穷小子,家里一穷二白也没什么背景,但是为了你妈妈,我愿意付出一切,所以拼命学习,没课的时候就去勤工俭学努力工作,为了将来能够留在永光工作,能够给你妈妈一个安稳的未来,为了能够和她结婚,永远地保护她。”

  “我一个穷小子,你妈妈家里也不富裕,不过跟我不一样,当年你妈妈在南川大学是有名的美人和校花。可能你猜不到吧?呵呵,当年你妈妈刚入校的时候,曾经还引起过轰动,当时你妈妈在食堂吃饭,那个食堂外的玻璃窗户前啊,围了一大圈看她的男生,食堂的阿姨拿着扫帚都打不走。”俞文庆说到这一节的时候,忍不住微微笑起来。                        

                            

  “当时南川大学里比我条件要好的人不知道多了多少,人人都乌眼鸡似的盯着我,就像撺掇着我和你妈分手,还处处盯着我的毛病,想要去你妈面前告状,把我给挤走。”

  “只是,我跟你妈妈情谊深厚,且我们两个彼此信任,你妈妈又是个倔强的脾气,对那些造谣的人一概不听,一直和我好好的,一心一意地和我在一起,我们两个对彼此,从来都是无比专一的。”

  “而那个时候,你的父亲陈天阔跟我是同寝室的同学。”

  “你父亲,不仅跟我同寝,还跟我同专业同班同座,为此,我们的关系比平常同学要亲厚不少。”

  “你父亲家境优越,家里是本地的富户,家里也有不少关系,而且你父亲本人外表又是个文质彬彬的人,读书明理,讲话也平易近人,为人亲和热心,我觉得他是个善良的好人。”

  “当时我家境不好,自家的母亲又因为常年做农活,累下了一身的病,为了治疗我母亲,家里经常是借钱的,入不敷出,所以更没钱供我在永光生活上学。那时候,我每年的学费都是东拼西凑的,我至今都忘不了当年那种一分钱难倒英雄汉的感觉,那时候学校给我申请了贫困生,免除了许多学杂费,我又用我平时的奖学金和勤工俭学的工资填了许多进去,可到最后还是差了好几百百块钱。”

  “那时候,我也是个十八|九岁的男人了,有自己的自尊,为钱发愁的事情绝不可能告诉自己的女朋友,每每都是在你妈妈面前逞强装云淡风轻,其实自己却在为那几百块钱发愁。”

  “到最后,是你父亲每每大方伸出援手,给我解了钱财上的燃眉之急。而且不仅如此,你父亲还会经常在生活上照顾我,接济我。”                        

                            

  “这种雪中送炭的情谊,我视之如瑰宝,更是把你父亲陈天阔当做至交之友,对他无不坦诚、从无隐瞒。只要你父亲问我,我知无不答,是真心实意地把他当做亲人一般傻傻相信。”

  “因着这一层好兄弟的关系,我自然经常带着你父亲和我女朋友见面。一开始,是你父亲要求的,每次上完课吃饭,你父亲总会以自己一个人无聊为由要求和我在一起,我也没多想,毕竟一个是我最好的兄弟,一个是我最爱的女朋友,都是自己人,所以你父亲要求,我也就都答应了,也因为这样,你父亲和你母亲见面的机会多了很多,也因为你父亲是我兄弟的原因,一向对其他男生没有好脸色的你母亲,对陈天阔也客气温和了许多。”

  “我曾以为,我会一直这样,和我最好的兄弟,最爱的女朋友,携手走下去,我把我自己的全部信任,都交给了这两个我生命当中除父母之外的重要的人。”

  “这份义无反顾、全心全意的信任,曾经是我觉得最值得骄傲的东西,可是起年,当时年轻的我万万不曾想到,也正是这份让我骄傲和自豪的信任,到最后成为了让我跌得最狠、最痛的陷阱。”

  “大四即将毕业之前,我用我大学四年积累的这一小部分资金还有人脉创办了我人生中第一个小的贸易公司。当时,我将这个公司视为我未来的所有前程,对它投入了我全部的心血、精力,每天宵衣旰食,甚至连陪女朋友吃顿饭的功夫都没有,一心一意地投入工作。”

  “用心的付出终究是有回报的,到我毕业的时候,当时这个公司已经从最初的3个人发展到了30多个员工,也做了几笔收入可观的生意,让我挣到了一小笔钱。”                        

                            

  “同时,你父亲也跟我一样,在自己创业,创办自己的贸易公司。一开始的时候,他靠着家里的人脉关系还有资金支持走得比我顺利些,但是我们毕业以后,因为一些原因和政策上的问题,他的公司就走得没这么顺了。”

  “你父亲是我当时认为的好兄弟,好兄弟难过,我作为朋友自然不可能坐视不管,于是当时我就把我自己办公司的经验还有很多内幕消息都透露给了他,帮着他走出了当时公司的困境。”

  “可以说,我对他是掏心掏肺的,我把我公司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了他,只因为我觉得我的经验对他有帮助,丝毫没有多想。”

  陈起年静静听着,面容逐渐沉默。

  俞文庆说的这些,其实或多或少他都知道。

  陈起年记得自己小时候,陈天阔曾经跟他说起过家里公司创办的艰难过程,也的的确确提到过,陈家公司创办的初期遇到了一些难关。

  但当陈起年小时候问起陈天阔,家里的公司是怎样渡过难关欣荣发展的时候,陈天阔却总是含糊其辞,只打着马虎眼说就这么度过了,导致陈起年一度以为,那个公司是全凭借着陈天阔自己的能力挺过来的。

  他万万没想到,这个公司会跟俞文庆有渊源。

  俞文庆继续说:“可是,我把我的软肋展现给他,他却一转头,冲着我的软肋给我来了最致命的一拳。都是贸易公司,在生意上有竞争再正常不过,可是你父亲竟然拿着我为了帮他从而透露给他的那些我自己公司的资料,转过头来狠狠地捅了我一刀子。他在我公司处于上升期的时候,直接在背后下了黑手,弄黄了一个对我公司来说最重要的生意,而且还给我使了绊子,让我差点直接在业内身败名裂!”                        

                            

  “你父亲在我面前永远是个笑眯眯的好兄弟,可是我没想到我这永远温和笑眯眯的好兄弟一变脸,竟然可以变得这么狠而无情,他这背后一刀,直接把我整个公司整垮,我赔了钱,输光了裤子口袋里最后的一分钱不说,人也差点被他整得坐了牢。”

  “但是我没想到,你父亲更狠的还在后面。”

  “我被关押进看守所以后,你妈妈作为我当时的女朋友,四处奔走筹钱,想要把我拉出泥潭,可是当时,对我这样一个亏了一屁股账务还可以马上要坐牢的人来说,身边那些从前的朋友亲人简直对我避之不及,怎么可能还上赶着来帮我?你妈妈走投无路,到最后,只能去求陈天阔这个混账。”

  “当时陈天阔借着我告诉他的经验还有我介绍给他的资源,在业内逐渐站稳了脚跟,而且有一家独大的趋势,陈天阔便说,可以答应你妈妈把我拉出来,但是有一个条件。”

  即使事情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年,但提到这段话的时候,俞文庆的脸上还是浮现出了一种阴戾。

  “条件就是,要你妈妈答应,和他陈天阔结婚。”

  陈起年的表情骤然僵硬,整个人宛如一瞬间坠入了冰窖,浑身冰凉透心。

  俞文庆咬着牙:“陈天阔用我的事情来要挟你妈妈,要她答应结婚的事情。也是在这之后,我才从你妈妈的口里得知,这四年间,陈天阔一直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偷偷摸摸地接近你妈妈,总是有事没事地想要和她见面,还会说一些越界的话,暗示静晚放弃我,和他在一起,找一个条件更好的。”

  “静晚当然没答应,一直严词拒绝,还要陈天阔不要再骚扰自己,但是陈天阔这四年一直没消停,贼心不死地一直觊觎着静晚。而静晚看到我视他为真心朋友,不忍让我知道真相,所以一直隐忍和隐瞒,从来没在我面前指摘出陈天阔的真面目,而我这个眼瞎耳聋的,这四年间也一直被陈天阔那笑眯眯的样子瞒住,从没发觉他的心思。”                        

                            

  “静晚为了我的前程,最终还是忍辱负重屈服了,最后答应了陈天阔,和他结婚。”

  “陈天阔也遵守了自己的诺言,调动人脉和钱,把我从看守所里给弄了出来。”

  “我出看守所的那天,浑身狼狈不堪,可是陈天阔却衣冠楚楚地搂着静晚坐在宝马香车内,用一种居高临下的眼神看着我,告诉我说,这四年他之所以一直愿意和我这个穷乡僻壤里出来的傻小子为伍,全都是为了想办法接近静晚,因为静晚从不对别的异性多看一眼,他才出此下策,通过我和静晚说上话。”

  “这个时候,我才知道我有多可笑。”

  “这四年多的时间里,我竟然真的以为陈天阔是全心全意把我当朋友看,才对我好,才处处对我施以援手,从来没有想过他从一开始接近我就是为了我的女朋友。”

  “后来,陈天阔如愿以偿了,和静晚结了婚,一时荣耀风光。年轻有为创办了公司,又有一个美若天仙的妻子陪伴,怎么不是人生赢家?怎么不叫人人羡慕?而我?一个输得裤子都快没了的人,按理来说只能暗淡退场。”

  “那一年,去深城南下发展的年轻人很多,我觉得继续留在永光这个伤心之地没办法东山再起,于是就毅然决然地离开了南川,南下奔赴机遇更多的深城。”

  “坐在前往深城的火车上的那个夜晚,我看着火车外漆黑的景色,就在心里暗暗发誓,总有一天,我一定会在深城站稳脚跟,东山再起,然后重新回来。我要把陈天阔加诸在我身上的痛苦,一一地还给他,以牙还牙。”

  “因为有上一段失败的生意经验,这一次来到深城以后,我更加小心。开始的两年多,是跟在别人老板的身后做,后来积累的人脉和经验,我就大着胆子开始创办自己的公司,也就是所有人现在看到的南融集团。”                        

                            

  “夜以继日地工作,终于让我的生意逐渐走上了正轨,而且,可能是靠着深城的地理优势和政策优惠,这一次的生意和公司规模比上一次发展更快更迅猛,不出八年多,整个集团便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

  “这个时候,我把深城的事务交给了我最信任的下属,自己带着剩余的资源,来到了永光继续开拓商业版图,一路风光。”

  “天道酬勤,回到永光以后,我跟一个赏识我的前辈的女儿结婚了,得到岳丈家的助力,我的商业帝国也越来越强大。”

  “可是留在永光的陈天阔却不是这样。留在永光成家立业的这八年多时光,他固步自封,不思进取,在那样变革快速的时代里,根本只能落到被时代浪潮拍在沙滩上的结局。”

  “温水煮青蛙,陈天阔过惯了好日子,自然没有危机感,更没想到,几年之后,他竟然也步了当初我的后尘。”

  “当时他和我争抢生意上的地盘,因为实力不济被我一再挤压商业版图,急得不行,为了能够给我一击,他铤而走险,接了一个当时利润巨大但是风险更大的生意,本以为可以借此一战成名把我逼走,可没想到却是养虎为患反噬了自己。这件事情,你是知道的。”

  “你父亲生意失败,公司破产,沦落到了和我当年一样的境地,拥有的一切都输没了。”

  “而起年,我也不是什么好人。”

  “其实,当年那个高风险高回报的案子,是我算计好了摆到了父亲面前的,我知道,兔子急了还会咬人,何况是一个被逼到角落的公司?我算准了父亲气急败坏之下一定会接手这个生意,也一定会身败名裂,我是故意的,我必须承认。”                        

                            

  “后来,就在陈天阔已经走投无路的时候,我选择带走了你的母亲。你父亲最在意最爱的就是你母亲,我带走她,给了你父亲最后致命的一击,让他无法承受现实的痛苦选择自杀。”

  “做这些事的时候,我心里很痛快,有一种卧薪尝胆,大仇得报的快感。”

  “我和家宁的母亲结婚算是商业联姻,家宁的母亲一直心有所属,而我也是,我一直只爱你的母亲,所以我和她便凑合在了一起,生下家宁以后,延续了双方的血脉,给了双方父母交代,我和她也没什么感情,于是便协议分居,也就是这个时候,我和你母亲重新走回了一起。”

  “也许是我心急,那时候家宁的母亲病重,已经快死了,可我甚至等不及她过世,就急吼吼地把你母亲接到了身边照顾,后来,家宁的母亲过世不到一个多月,我就迫不及待地和你母亲结婚在一起。”

  “再后来的事情,你都知道了。”俞文庆沉沉地合上眼,“你父亲死前挑唆你恨我和你母亲,而家宁因为我的冲动也恨上你和静晚,仇恨永远无法消散,我们这个家也永远无法安宁,到现在,我更是因为胃癌活不了多久。”

  “所有的人都付出了代价。”

  “这场纷乱当中,有谁是能站在道德制高点上的人呢?又有谁是大获全胜可以抽身退步的人?”

  “没有,没有人可以。”

  “你父亲为了抢夺别人的女朋友,使尽下作的苟且手段,最后的下场反而跟他陷害的人当年一样;我看起来建造出了一个巨大的商业帝国,报了仇,得到了当初爱的人,可这些年我独自东山再起的辛苦,又有谁知道;你母亲嫁给不爱的人生儿育女,跟一个不爱的人同床共枕十几年,好不容易和爱的人重新走到一起,却跟儿子生分……”                        

                            

  “没有人真的赢了。”

  “起年。”俞文庆目光沉沉地看着陈起年,“这些话,全都是真的,你是个有分辨能力的成年人,谁真谁假,我知道你能够分清。我不求你原谅我,我知道你和家宁一样,各有各的怨,但事到如今,我只希望你今后不要再和你母亲有所隔阂,你可以恨我,可以怨我,但不要再和你母亲生分,哪怕看在这一次她拼了性命救你的事情上,不要再恨她……”

  陈起年坐在俞文庆的床头前,沉默地对上他乞求的目光。

  俞文庆在商界叱咤风云几十年,从未在谁面前低过头,可是今天,却跟他一个晚辈低头。

  陈起年听完这一段过去数十年的故事,沉默良久,最后,才终于对着俞文庆说道:“我怨过我妈,可是,我从没真的恨过她。”

  “是吗?那就好。”俞文庆听到陈起年这句话,才终于露出欣慰的笑容,“如果静晚听到这句话,该有多开心啊。起年呀,等你妈妈醒了,亲自把这些话说给她听吧。”

  陈起年沉默地点了点头,而后又看着俞文庆说:“俞总,我也不恨你。”

  这下,俞文庆倒是愣住。

  “你……你说什么?”他以为自己听错了,不可置信地问陈起年。

  陈起年看着他,认真地重复了一遍:“我不恨您。”

  俞文庆睫毛颤动了一下,愣愣看着眼前的年轻人。

  “这些年,其实您为我做过什么,我心里都很清楚,虽然我从不认您是继父,但是,您对我却始终尽到了一个继父的责任。我知道,如果不是您的庇护,我根本没办法走到今天这一步。”陈起年沉静地想着,“其实关于我父亲的事情,我心里也一直存着许多疑点没有查明,但听了您今天的话,我便明白了。”                        

                            

  他侧眸,目光淡漠地看向窗外寂静的夜空,一边慢慢地说道:“仇恨蒙蔽了我曾经的眼睛,让我看不到真相,所以背负着痛苦地活了这么多年。我父亲死的时候,一直挑唆着我,要我恨我母亲,要我恨你,可是我心里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到今天总算明白了。”

  “虽然您跟我说了这么多,我也知道了当年的事情,其实大家都有错,但现在追究过错也已经为时已晚。”

  “我父亲,做错了一些事,但他终究是我父亲,我不能责怪他,我现在能做的,只有摆脱掉过去的那些阴影,重新好好地活下来,开启我人生的新序幕。”

  陈起年笑了笑:“其实,就算您今天不告诉我真相,我心里也早就已经没了恨。我现在有许多事情要一件件处理,也有了最重要的人去守护,觉得心里很满,很充实,已经没功夫再去想那些不愉快了。”

  他看着俞文庆,微微一笑:“不过,还是谢谢您告诉了我这些。”

  “还有,谢谢你,俞叔。”

  “因为有您在背后悄悄护着我,我才能衣食无忧地长大,我母亲也才有了避风的港湾。”

  俞文庆躺在床上,听到陈起年那一声俞叔,眼眶忽然忍不住地酸涩起来。

  眼泪花冒出,俞文庆忍了忍,才把它掩饰过去。

  他捂住眼睛,似笑非笑。

  陈起年也静静微笑。

  在没有爱的日子里,恨曾经是支撑着陈起年长大的东西,可后来,他有了满怀的爱,于是,那些仇恨便不再重要。

  他早已释怀。

  历经风雨后,他这艘破帆船,也早已经找到了属于自己停靠的港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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