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受到心理创伤之后重新恢复过来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乔细雨需要重拾对陌生环境的适应能力，需要一点点回想过去，需要克服自己的心理恐惧。

　　好在,  这一切都有陈起年陪着她。

　　最开始的时候,  走在繁华的商业街，走在商场，乔细雨总是需要紧握陈起年的手,  才能够继续有往前走的动力,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加上陈起年有意的正向引导，乔细雨也逐渐敢大着胆子自己前行,  自己点餐,  就像从前正常的自己,  努力恢复著作为常人的基础社交能力。

　　虽然做得还不是很好，但这进步已经十分明显。

　　“没关系，我们有时间慢慢来。”陈起年陪在她身边，自始至终不忘说这一句话。

　　陈起年开车载她去了许多从前去过的地方，一起去过的游乐场，一起吃过饭的餐厅，甚至一起合照过的摩天轮下。

　　两天下来，他不辞辛苦。

　　第二天回程的路上,  乔细雨坐在副驾，看着身侧的陈起年,  有些歉意地说：“对不起，辛苦你两天,  结果我好像还是没想起什么来。”

　　“没关系。”陈起年的声音透着温和,  并没有丝毫的责怪,  “医生不是也说了吗，这些事情急不得的，也许两天突然就能恢复，也许明天就能好。”

　　“我也希望明天能好。”乔细雨垂眸，淡淡地说。

　　“现在几点了？”陈起年抬头，看着城市寂静的夜空，忽然想到了什么。

　　“嗯？”乔细雨微微怔忡了一下，反应过来，连忙低头看自己手上的腕表，“九点多了。”

　　陈起年单手转过方向盘，把车驶上一条与回家截然相反的路线，侧眸，笑容深意地望了乔细雨一眼：“我忽然想起个地方，要不先去看看？”                        

                            

　　乔细雨看着车窗外的夜色，不解道：“这么晚了，还要去哪？”

　　陈起年笑而不答，只最后说了一句：“以前我们约定过一件事，这几年一直都没兑现，我想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兑现吧，你安心跟我来就是。”

　　“我们之间的约定？”乔细雨愣住，有些歉意地说，“对不起，我想不起来。”

　　“没关系。”陈起年笑得温和，“就当跟我去散散心吧。”

　　乔细雨不解，最终只能点了点头，无声地乘车跟随他前往未知的目的地。

　　车转道向南郊驶去，身边林立的高楼逐渐飞驰后退，眼前道路的视野变得越来越开阔。

　　随着离市区越来越远，挡风玻璃外的天空上逐渐出现点点繁星，这是只有在远郊才能看到的美景。

　　陈起年左手按下所有车窗的玻璃，降下车顶，原本封闭的头顶顿时开阔，郊外的晚风径直涌入，裹挟着初夏水泥马路两旁的稻香，拂乱乔细雨两鬓的头发，耳边，能够清晰地听到蛙声和蛐蛐的歌声。

　　陈起年一直把车开上南郊附近的一座山地公园，只是在公园入口的纪念品商店停留了一下，似乎是下车买什么东西。

　　乔细雨听到他把东西放进后备箱，然后关上厢门的声音。

　　回过神来，陈起年已经重新入座她身边，打响了发动机。

　　“买了什么？”乔细雨忍不住好奇地问，“我们现在是要去哪呀？”

　　“去了就知道。”陈起年却故意卖关子不说。

　　他手里的方向盘一转，车沿着山地公园的盘山小径往上逝去。

　　约莫沿着寂静的盘山公路行驶了十分钟不到的路程，陈起年再度把车停下。                        

                            

　　“好了，下车吧。”陈起年解开安全带。

　　乔细雨点点头，解开安全，跟随他下车。

　　下车之后，乔细雨发现这里是一处临山而建的观景平台，半径开阔，能够同时容纳几百人，且正处于半山腰的部分，往前走，低下头就能看到无垠的庞大城市。

　　乔细雨怔怔地朝着观景台的凭栏处走去，原本寂静的双眼被远方城市浮华的灯火点上斑斓的晶莹光芒。

　　此刻，永光市的夜景几乎尽收眼底，无数的灯火汇聚成暖橘色的洋流，随着车辆的变换移挪而翻涌。

　　半山腰的夜风吹扬起乔细雨连衣裙的衣角，把她披散的长发撩拨成一面翻动的鸦青旗帜，她的手扶在栏杆上，眼神颤动地望着这一切。

　　城市是人类社会所铸造的大型艺术工艺品，这一刻，这尊精美的艺术品，正毫无保留地呈现在乔细雨的眼前。

　　“平时这里观景的人还挺多，今天是工作日，所以没人，正好能让你安静地看看景色。”陈起年的脚步声在背后响起，“这个地方，原本几年前就该带你来的，觉得怎么样？”

　　乔细雨回眸，就看见陈起年俊昳的面容上挂着清淡的微笑，正一步步走向自己。

　　他身后不远处的地方，还舞动着几只幽绿色的萤火虫。

　　“很漂亮，很宁静。”乔细雨莞尔微笑，转过身，看着陈起年走到自己面前，“来到这里，感觉自己的心都平静了不少。”

　　“大城市喧哗节奏也快，偶尔来一下这样清静的地方确实挺不错的。”陈起年一面笑着，一面把怀里的东西放下。

　　以为此处并没有什么路灯，所以直到这一刻，乔细雨才看清，陈起年的手中好像还拿了一个什么东西。                        

                            

　　她凝神细看，这才发现他怀里抱着的竟然是几桶烟火。

　　乔细雨猛地意识过来，看着那几桶放在脚边的烟火道：“你……你这是要放烟花？这个地方……”

　　“放心。”陈起年笑容肯定，安抚她道，“这里是郊区，而且这个地方是被允许燃放烟火的，我已经事先打听好了，不会有问题。”

　　乔细雨微有些窘色：“我不是这个意思……”

　　“站我身后。”陈起年朝她招了招手。

　　乔细雨点点头，听话地站到他身后的方向。

　　陈起年买了不少烟火，并把他们固定好。

　　紧接着，他从怀里掏出一枚打火机，侧首看向她，挑眉笑了笑：“准备好了没有？准备好的话，我就要开始点火喽？”

　　乔细雨的心情有些紧张，也有些兴奋，她拼命点点头：“嗯，我准备好了！”

　　“好。”陈起年笑容舒展，眼角眉梢都是对她的纵容，“那，接下来，就请乔细雨小朋友欣赏我为她专门准备的简单烟花表演，希望她能够喜欢。”

　　“咔嚓”，火机点燃导|火索。

　　陈起年从容退后到乔细雨的身边，与她并肩而站。

　　前方不远处，点燃的烟火像是飞鸟冲天，只听到“咻”的一声，紧接着——“啪！”

　　一朵橙红如火的烟花便在乔细雨的面前绚烂绽放。

　　时间在这一刻似乎变得很慢。

　　乔细雨站在陈起年身边，仰头，望着这升空的烟火一朵接着一朵地绽开。

　　升空的烟花燃烧，由一个点盛放成一朵大丽花的模样，颜色由内而外慢慢变化，好似花的蜕变，燃烧殆尽以后，燃烧殆尽的烟花便成了点点碎片，带着残留的星光，一点点飘零落下，最终消失于深浓的夜色之中。                        

                            

　　乔细雨的眼瞳也在这一刻被这些色彩斑斓的烟花所渲染。

　　仰头看着这不断升空的烟火，不知道为什么，她竟然莫名有种想要落泪的触动感。

　　她知道，这一刻，这些烟花，仅仅只是为了她一个人而绽放。

　　仅仅为她一人。

　　陈起年自始至终没有说话，也没逼问看到这烟火，她是否能够想起些什么，只是安静地陪在她的身边，仰头看着这一刻眼前升空的烟火。

　　他做这些，没有目的，只是想让她看到这美景。

　　仅此而已。

　　待到最后一朵烟火化为飘零的碎片，坠落夜空消失不见，乔细雨回过神来，已是满眼的泪水，就连眼泪沾湿了连衣裙的衣襟也未曾发觉。

　　她回过头，睁着朦胧的泪眼，正想要谢谢陈起年。

　　却就在此刻，一只点燃的仙女棒，带着迸射的星光，凑近在她的面前。

　　陈起年把那只仙女棒递给她，隔着仙女棒的花火，温柔微笑地看着她那双沾湿泪水的眼睛。

　　乔细雨的睫毛忍不住微微颤了颤，纤长的睫毛上抖落泪珠。

　　她张了张嘴，可是又哽咽得说不出话。

　　她急于辩解自己为什么会哭，可陈起年却并不多问。

　　他只是温柔地把那只绚丽燃烧的仙女棒轻轻地塞进她的手心，然后一言不发地替她擦干了眼角的泪痕，再用温暖宽厚的手心，摸了摸她的头发。

　　“乔乔，我带你回家。”

　　“睡一觉，明天，什么都会好起来。”

　　陈起年轻轻地把她揽进自己胸口前，宽厚的手掌安抚地拍着她的背，一下，又一下……

　　乔细雨手里燃烧殆尽的仙女棒无声地脱手掉落。                        

                            

　　那一刻，她再也忍不住了，扑进他的怀里发生大哭，再无顾忌。

　　陈起年温柔地包容着她的发泄，任凭她在自己怀里哭得声嘶力竭，任凭她把这些天一切的痛苦都倾泻给他。

　　“乔细雨，你什么都不要怕，知道吗？天塌不下来。”陈起年垂眸，眼神坚毅、沉静、不动如山，他的手轻轻拍着她的背脊，安抚着怀里如同失母幼兽般颤抖的她，声音温柔得像吻在耳朵上的风，“就算天塌下来，也有我在前替你撑着。”

　　“所以，别怕。”

　　“今晚，睡个好觉。”

　　“明天又会是新的一天。”

　　那天晚上，乔细雨根本不记得自己到底哭了多久，浑身上下好像有发泄不完的力气。

　　她抓着陈起年的衣襟，把满是泪痕的脸贴在他跳动的胸口前，歇斯底里地哭和发泄。

　　二人背后映衬着城市的璀璨的灯火。

　　无声陪伴的，还有半山腰那轻柔的夜风。

　　-

　　乔细雨哭到脱力，最后直接睡在了陈起年的怀里，是陈起年把她背上车，又背回到乔家。

　　那天她睡得格外深且格外安稳，回到家的时候，整个人已经陷入了一种深度沉睡的状态。

　　乔安娜打开门，看到趴在陈起年肩膀上睡得不省人事的乔细雨时，差点心悸一下，还以为出了什么事。

　　陈起年回眸看了一眼趴在自己宽厚肩膀上的少女，只是轻笑了一下，然后对着乔安娜比了一个嘘声的动作，轻声细语道：“玩累了，睡着而已。”

　　听到这句话，乔安娜才如释重负，笑着点点头，轻手轻脚地同陈起年一起把乔细雨放到她的床上。

　　乔安娜调好空调的温度，然后在乔细雨的肚子上盖了一角被单，然后抬眸看向对面的陈起年，无奈笑道：“辛苦你了，起年，你也早点休息吧。”                        

                            

　　陈起年垂眸，看着难得安稳沉静入睡的乔细雨，疲倦的脸上却透着安心的微笑。

　　他点点头：“我还好，不用担心。”

　　“走吧。”乔安娜朝他招了招手。

　　陈起年最后凝望了睡梦中的乔细雨一眼，这才点头，跟随乔安娜离开房间。

　　-

　　那天晚上，陈起年睡得特别深，几乎一夜无梦直到天明。

　　大概早上六点半的时候，他听到屋子外面传来动静。

　　他以为是乔安娜早起做早饭，便想着去帮帮忙，正好也没了睡意，于是合衣起身。

　　刚起床，神智还没彻底清醒过来，视线也有些朦胧。

　　陈起年抬眸顺着响动发出的方向看过去，还没看清那个人，便下意识道：“早……”

　　“早啊起年。”回应他的是一道清甜好听的少女声音。

　　陈起年揉眼的手顿住，整个人触电般绷直了身子。

　　他怔忡地垂下手，眼神直直凝固，目不转睛地望着站在餐台前做着三明治的俏丽少女。

　　“乔……乔乔？”另一边，乔安娜的声音错愕响起。

　　乔安娜站在自己卧室门前，不可置信地看着正在准备早饭的乔安娜。

　　“早啊妈妈，今天起这么早？”乔细雨笑眯眯地说着，语气轻快，“我早上做了煎蛋生菜三明治，等我煮壶摩卡，一会儿就能吃早饭。”

　　虽然是同一个人，但乔安娜和陈起年就是能敏锐地察觉到，今天的乔细雨，和之前一段时间失忆的乔细雨完全不同！

　　这语气、这表情、这动作，简直就是失忆前的乔细雨本来的样子！

　　“乔乔……你、你……”乔安娜浑身颤抖，忍不住捂住嘴。

　　陈起年虽然不动声色，但原本平静的眼仁里也开始翻涌激动的情绪。                        

                            

　　乔细雨似乎不明白他们俩的反应为什么这么大，左看看这个，右看看那个，而后呆萌地指着自己：“……这，怎么了？我脸上是有东西吗？”

　　乔安娜再也抑制不住自己激动的情绪，一把冲上去，狠狠地抱住女儿，喜极而泣：“太好了，太好了乔乔，你想起来是不是？你恢复记忆了是不是？妈妈……妈妈太开心了！”

　　乔细雨看着怀里啼哭不止的乔安娜，脸上的笑容无奈又温柔，她放下手里未完成的三明治，轻轻抱住了妈妈，温柔坚定地点头：“嗯，我想起来了，我都想起来了。”

　　乔安娜激动得说不出话。

　　陈起年缓缓走上前，站在乔安娜的身后，目光颤动，眼尾微红。

　　“起年，是我。”乔细雨一边安抚妈妈，一边抬头，温柔微笑地看着陈起年，“我回来了，我都想起来了。”

　　陈起年垂眸，唇畔的笑容温柔。

　　他轻轻首肯，继而望着她的双眸，莞尔说道：“欢迎回来，乔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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