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走上去的一瞬间,  乔细雨脑子里一片空白，捏着手机的手也不停发抖。

　　那群人正把俞家宁按在地上，叫嚣着,  大笑着,  完全没有留意到身后逼近的单薄身影。

　　乔细雨走近他们背后，浑身颤抖，声音不大却很坚定：“我报警了。”

　　最开始,  那群人似乎并没有听见乔细雨的声音,  而是继续虐凌着俞家宁，只有站在最外围的几个小弟回过头，打量了一眼背后的乔细雨。

　　见她长相漂亮,  其中一个马仔还轻佻地吹了一声口哨。

　　可就是这轻浮的小小一声口哨,  却好像一拳头狠狠砸在乔细雨的心上,  莫名把她心底最深处的愤怒给挑了起来。

　　乔细雨原本因为恐惧和胆怯微微打颤的手一瞬间平静了下来，她握紧了拳头，面容冷静地大喊了一声：“住手！我已经报警了，警察很快就会来！旁边有摄像头，你们做的事全都会被拍到，你们一个也跑不了！”

　　很快，最里层的人也慢慢回过头来，所有人都看着人群外这个单薄的女学生,  眼里有诧异，有嘲笑,  好像在说她怎么敢的。

　　俞家宁浑身无力，被那些人按在地上,  宛如一具泥胎木偶一般,  直到听见乔细雨的声音,  他整个人才犹如回魂一般，慢慢地把头扭了过来。

　　一刹那，俞家宁的瞳孔张大。

　　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为什么乔细雨会在这里。

　　不知为何，他心里忽然翻涌起一种紧张到极致而变得愤怒的心情，他睁大了满是血丝的眼睛，愤愤地看着乔细雨大喊：“你来这里干什么？走，用不着你多管闲事！”

　　“哟，俞家宁，这是你的相好？”其中一个小混混侧眸打量了两眼乔细雨，轻浮地笑了起来，“长得蛮正点的嘛。”                        

                            

　　“乔细雨，快滚！”俞家宁死死盯着乔细雨的方向，几乎是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吐。

　　乔细雨看到俞家宁那张漂亮俊秀的脸上已经变得一块青一块紫，嘴角磕破了，正流着血，身上全是大大小小的伤痕。

　　“用不着你可怜我，快点滚。”俞家宁恶狠狠地看着她，瞳孔的深处却翻涌着一种近乎哀求的情绪。

　　乔细雨怔怔看着俞家宁的样子。

　　小太爷恣意张扬，什么时候有过这么狼狈的样子？

　　“我不走。”乔细雨也不知道自己这时候自己究竟从哪里生出的勇气，但总之，她心里有一个很明确的声音，那就是她不能抛下俞家宁一个人，放任他的生死。

　　不是圣母，也不是同情心泛滥，而是不管眼前的人是谁，她都不能够眼睁睁看着这种校园暴力发生在自己眼前。

　　如果她不敢站出来，她跟那些施暴者也没有两样。

　　听到乔细雨说出那三个字的时候，俞家宁几乎心死如灰，他不明白乔细雨为什么要管他，像他这样的烂人，还有什么拯救的必要？

　　不如死了。

　　那个弱得像个蒲苇丝的女孩子就这样站在他的面前，眼神却倔强得像磐石，她捏着手机，抬手指着头顶上一个隔得十分近的摄像头，咬着牙说：“我已经打过电话了，七中保卫科的人还有附近的警察很快就会过来，摄像头已经把你们每个人的样子都拍下来了，如果你们不走的话，今天绝对走不了，你们可以试试。”

　　“你在威胁我们？”一个混混上前，伸手重重推了一下乔细雨的肩膀，笑得狰狞，“你胆子很大嘛小妹妹？是不是以为我们不打女人？”                        

                            

　　乔细雨被那个混混推得趔趄了一下，但是她咬紧牙关，很快重新站定下来。

　　她死死握着手机，抬眸，针锋相对地看着那个比自己高一个头的混混，不肯退后半步：“你打啊，有种你就打，头顶上的监控会把这里拍得一清二楚，你打我不要紧，打我以后要多付出什么代价，我可不敢保证！”

　　乔细雨眼里迸射的锋芒像是利剑般直戳在那个混混的身上，她脸上那种满满的底气很难让人觉得她刚才说的是谎话。

　　那个混混的脸上闪过一丝犹豫的神色，然后他抬头，眼神凶狠地看了一眼头顶那个亮着红光的摄像头，终于还是咬紧牙关，抬手点在乔细雨额头上：“俞家宁的马子是吧？老子记住你了，算你她妈的狠！”

　　他转过头，吹了一声口哨，饮恨说：“兄弟们，走了。”

　　那些压制着俞家宁的小混混当即把他松开，其中一个临走前还在俞家宁的背上狠狠踩了一脚，唾骂：“算你小子他妈的走运，以后他妈少让我们看见你，否则见你一回打一回！”

　　那些混混成群结队，朝着巷子更深更暗的地方慢慢走远，脸上的笑容轻描淡写，好像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乔细雨眼睁睁看着他们走远，提在胸口的一口气一瞬间就散开。

　　如果那群混混现在回头的话，一定可以看见乔细雨脸上原本满脸的底气一瞬间消散得了无踪影，惟余惊惶恐惧。

　　她刚才是装出来的。

　　跟那个混混头子面对面对峙的时候，她的心快得几乎就要跳出来，后背还有攥紧的手心里全是冷汗。

　　好不容易才装出来的底气。

　　直到那群人彻底消失在眼前，乔细雨才忙不迭跑上前，把浑身是伤、脏兮兮的俞家宁从地上小心翼翼搀扶起来：“你没事吧？”                        

                            

　　俞家宁那张俊朗的脸上几乎没有一块完好的地方，眼角和嘴角下还凝结了几块肮脏的血污，身上的校服也在斗殴当中被人撕破了，头发乱糟糟的，狼狈难堪得像一条丧家之犬。

　　乔细雨搀扶着他的手臂，想要把他从地上慢慢地扶起来，可是刚摸到他的手臂，俞家宁校服上衣之内却忽然动了动，像是里面装着一个什么活物一般。

　　乔细雨看到他肋骨忽然动了动，吓了一大跳，还以为俞家宁要变异了，猛地松开手，趔趄两步坐在地上：“什……什么东西啊？”

　　肋骨下的那个东西一直在动，而且还传出了几声微弱的嘤嘤声，像是小狗或是小猫崽虚弱可怜的叫声。

　　乔细雨又惊又担心，瞪大眼看着俞家宁校服下的那个东西慢慢探出头来。

　　待看清那个小生物以后，乔细雨整个人都震惊了。

　　从俞家宁校服内口袋里爬出来的，竟然是一只看起来才刚满月的黑色铁包金四眉小狗狗！

　　乔细雨完全没想到俞家宁的口袋里竟然揣了一只小奶狗，怔怔道：“……这，这个是？”

　　俞家宁浑身血污地坐在地上，并没有回答乔细雨的话，而是小心翼翼地伸出双手，把那只四眉小狗温柔仔细地捧到了自己的手掌心里。

　　那小狗小小的一团，肥肥的，肉嘟嘟的，特别可爱。

　　它乖乖地趴在俞家宁的手掌心里，体型也就比俞家宁的手大了那么一点，一边哼哼唧唧，一边伸出粉嫩嫩的小舌头替俞家宁舔舐着手指上还在流血的伤口。

　　“好可爱！！”乔细雨瞪大眼睛盯着俞家宁手心里的那只小狗狗，简直震惊了，“它怎么会在你口袋里？”                        

                            

　　俞家宁还是没有回答乔细雨，只是低头，仔细地查看了一遍小狗的全身上下，似乎是在确定它刚才有没有跟着自己一起受伤。

　　好在小狗并没有什么事，只是趴在俞家宁的手心里嘤嘤嘤地出声。

　　乔细雨蹲在俞家宁身侧，抬起一根手指温柔地戳了戳小狗肥嘟嘟的屁屁，看着俞家宁试探问道：“那个……它是不是饿了？”

　　俞家宁没说话，垂眸掀开校服，把小狗塞进自己的裤子口袋里。

　　小狗特别可爱，乖乖待在俞家宁的裤子口袋里，只露出一个黑不溜秋的小脑袋还有两颗亮晶晶的琥珀色豆豆眼，好奇地看着这个世界。

　　俞家宁沉默着，双手撑地，好像是想要借力站起来。

　　但尝试了几下，也没能够顺利站起身。

　　乔细雨就站在他的身边，但他似乎也没有要向她求助的样子，只是自己一个人继续尝试站起身。

　　乔细雨瞥了一眼他裤子口袋上那个可爱的小狗脑袋，又看了一眼沉着面孔闷不做声的俞家宁，终于还是摇了摇头，无奈地问：“能不能给我个机会，让我扶你站起来？”

　　俞家宁这个人是真的别扭。

　　听见乔细雨的话，俞家宁停止动作，转过头怔怔望着她。

　　他裤子口袋里的小狗也扭头看着乔细雨，豆豆眼亮晶晶的。

　　乔细雨伸出手，放在俞家宁的面前。

　　俞家宁抬眸看了她一眼，而后无声地又垂下眼帘，最终还是把自己的手放在了乔细雨的手上。

　　乔细雨双手托着俞家宁，一个使劲，对方终于平稳地站起身。

　　俞家宁走路有些不稳，摇摇晃晃的好像马上就要摔倒，乔细雨放心不下，于是便一直扶着他，朝着巷口的方向慢慢走。                        

                            

　　一路上，两个人谁也没有说话。

　　乔细雨没有询问俞家宁打架的原因。

　　俞家宁也没有问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巷子里的灯把两个人的影子拖得老长。

　　-

　　走出巷子，乔细雨才松了口气。

　　她转身看着俞家宁，认真地问：“要不要去一下学校的医务室处理伤口？”

　　“不用。”俞家宁垂眸，用一根手指挠着小狗的下巴逗它，“我这个样子回学校，被老师看到就完了。”

　　乔细雨点了点头：“也是。”顿了顿，“但是你身上都是伤，现在不处理一下的话……”

　　俞家宁沉默地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

　　乔细雨犹豫道：“我知道附近有一家711，711旁边还有一家药店，要不然我们先去那里坐坐，把你身上的伤处理一下，顺便给……”她扬手指了指俞家宁口袋里的小狗，“给它买点东西吃，他好像饿了。”

　　俞家宁垂着眼帘，声音不咸不淡，哪怕是挨打以后也还是那副拽样。

　　“随便。”他说。

　　乔细雨抿了抿嘴。

　　好吧，这也算是他同意了。

　　-

　　711还是上次乔细雨同南北北去过的那家。

　　乔细雨买了伤药，带着浑身是伤、裤子口袋里还揣着只小狗的脏兮兮的俞家宁走进店里的时候，值班的店员用一种怪异的眼神打量了两个人一眼。

　　乔细雨没好意思继续坐在店里，就让俞家宁带着小狗在711门外露天带遮阳棚的野餐桌上等自己。

　　她在店里随便买了几样吃的，又给俞家宁还有小狗带了一点，结账后便抱着塑料袋走出来。

　　推开玻璃门的时候，俞家宁已经把小狗从口袋里取出来了，他把它放在桌子上，正趴在桌案上点着它的鼻子逗它玩。                        

                            

　　小狗正在准备长牙，见俞家宁一直逗自己，便撒欢地用没长齐牙齿的嘴啃他的手指，把他的手指上啃得全是口水。

　　俞家宁却不生气，好像还玩得很开心，任凭小狗在自己手上胡闹，还带着伤痕的脸上流露着笑意，眼里似乎也多了些温暖。

　　乔细雨抱着装满零食的塑料袋站在台阶上怔怔看着他。

　　上次见他露出这样的笑容还是去俞宅补课的时候。

　　那时候俞家宁在自家后院的草坪上给那只名叫妹妹的萨摩耶梳理毛发，那时候，他脸上的笑容也是这样温暖。

　　这一次，乔细雨是切实地感知到，俞家宁是真的喜欢小狗。

　　对着人时他总是一张臭脸，拽得二五八万的，可是对着小狗却是满脸少见的温柔。

　　乔细雨忽然会想到，好像上学期俞家宁在教室动手打赵飞伟，也似乎是因为赵飞伟口里提到了“死狗”两个字。

　　就在乔细雨梳理回忆的时候，俞家宁无意间回头瞥到了她，像是不解她这样看着自己做什么。

　　触及俞家宁的眼神，乔细雨连忙收敛了大脑风暴，连忙抱着怀里的零食匆匆上前。

　　“我没养过小狗，不知道狗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就大概都买了一点。还有，这几样是我们吃的，不用客气。”乔细雨把塑料袋摆在俞家宁面前，把里面的东西一样样地拿出来。

　　俞家宁摸着小狗的头，沉默地看着乔细雨。

　　“这里是药，你自己上？”乔细雨把擦伤药也摆在俞家宁面前。

　　俞家宁仍旧沉默，点了点头，用棉签沾上碘伏开始给自己身上的伤口消毒。

　　乔细雨看着他为自己擦药，终究还是有些于心不忍。                        

                            

　　“脸上的伤你擦不到，我帮你吧？”乔细雨小心翼翼地问他。

　　俞家宁看不到自己脸上的伤口，确实不好上药，于是也没有拒绝乔细雨，乖乖地坐着让她给自己上药。

　　乔细雨实在是个很温柔的人，上药的动作轻柔。

　　她替俞家宁把脸上的伤口涂上消毒的药，然后再用创可贴贴好防止感染。

　　“好了。”乔细雨做完，拍了拍手，重新坐回自己的位置上。

　　俞家宁抬手，摸了摸脸上的创可贴，垂下长睫毛，淡淡道：“谢谢。”

　　听到他说出“谢谢”两个字的时候，乔细雨有一瞬间的震惊。

　　从认识俞家宁的第一天起，她就没想过会从他的口里听到谢谢两个字。

　　刹那，她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懵道：“什么？”

　　俞家宁当然不可能重复第二遍。

　　他别过头，脸上浮过淡淡的红晕，声音依旧冷酷：“没说什么。”紧接着，从乔细雨给的零食里抽出一根长条饼干，小心翼翼地喂给小狗。

　　刚才乔细雨原本也想喂一下它的，但是奈何它不肯吃，于是作罢。

　　“它还真听你的话啊。”乔细雨坐在对面，满脸震惊地看着小狗在俞家宁的手心里放心大胆地吃东西，“不对，俞家宁，应该说，你狗缘真不错啊。”

　　俞家宁一边喂着小狗，一边拧着眉毛抬眸看她：“你是想说我没有人缘吗？”

　　“也不是这个意思。”乔细雨干干地笑了两声，垂眸继续看着那只小胖崽。

　　“我以前喂过它几次。”俞家宁垂眸，倒了一点矿泉水在手掌心里，把水伸到小胖崽的面前让它喝。

　　“怪不得它这么信任你。”乔细雨煞有其事地点点头，忍不住伸手又戳了下它软乎乎的屁屁。她抬起眸，有些疑惑地问道，“所以你今天到底为什么要跟他们打架？是为了帮那几个学生？”                        

                            

　　俞家宁抬眸，俊秀的眉眼冷冽：“我看上去像这么有善心的人？”

　　“不是？”乔细雨愣住，“那你为什么要跟他们打起来？”

　　俞家宁垂眸，望着正舔舐他手心喝水的小狗。

　　“因为那个傻逼想用烟头烫它，还踹了它一脚。”沉默片刻以后，他还是慢慢说了出来。

　　乔细雨震惊看着桌上那只小狗：“……所以你是为了这只狗和他们打架？”

　　“怎么，不行吗？”俞家宁口气很冲地问。

　　“没有没有，我就是有点惊讶。”乔细雨望着对面的少年，觉得自己真是看不懂他，“你……还真是个奇怪的人。”

　　“怎么奇怪？”

　　“就是，我总觉得你对狗比对人好。”乔细雨说。

　　俞家宁垂眸摸着小狗，扯着嘴角笑一声：“是吗？”

　　“是啊。”乔细雨认真地说，“今天这种情况下，平常人遇到不都是应该为被欺负的人挺身而出吗？你看到人没有动手，但是它们欺负小狗的时候你倒是动手了。”

　　“是吗？”俞家宁的回答还是这样模棱两可。

　　“你好像很喜欢狗？”乔细雨尝试着问。

　　“嗯。”这次俞家宁倒是点头了。

　　“上次在学校你打赵飞伟，是不是也是为了狗的事情？”乔细雨还是很好奇那件事。

　　俞家宁摸着小狗脑袋的手停顿了一下，他抬起眼眸，意味深长地看着她：“你对我的事情很感兴趣？”

　　“没有……”乔细雨别过头，避开俞家宁的目光，“我就是随便问问，总感觉当时那件事情很奇怪。”

　　“哦，这样。”俞家宁淡淡道，“是，上次我打他就是因为他嘴贱，说了两个我不爱听的字。”                        

                            

　　乔细雨扭过头来，怔忡望着他。

　　没想到俞家宁真的愿意同她说实话。

　　俞家宁垂眸，平静地道：“你去我家的时候应该见过一只萨摩耶对吧？”

　　“嗯嗯。”乔细雨点点头，“很漂亮，特别可爱！”

　　俞家宁垂眸微笑，眼仁里翻涌着暗涌。

　　他的眼神略有些涣散，似乎在回忆什么。

　　“是啊，它很乖很漂亮。”俞家宁俊昳的面容上萦绕着一层薄雾般的忧愁，“那段时间我莫名其妙没来上学，就是因为妹妹生病了，很严重，我一直在照顾她，希望她能早点好起来。”

　　“那后来呢？”乔细雨不觉有些紧张。

　　俞家宁的笑容凝固，他垂着眼帘：“死了。”

　　乔细雨的心跳错一拍，愣在原地。

　　俞家宁温柔抚摸着面前的小狗：“不过这样也好，她年纪本来就大了，病痛缠身的，整日心情郁郁，继续活着也是痛苦。还是早点死好，至少，不用再受苦了。”

　　乔细雨沉默起来：“原来是这样……你那时候为什么不说呢？”

　　“为什么要说？”俞家宁冷声道，“让别人来可怜我？谅解我？”他摇头，“我不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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