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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天涯客


  “问清楚了吗?”站在一侧黑暗角落里,富家公子摇着扇子,方才走出。

  “差不多也猜到了。”番薯看向了正在门前的阿真,低声对着富家公子说道:“其实,想搞清楚,最简单的还是问那姑娘。”

  “那姑娘定然也有难言之隐,未必肯告诉你。”富家公子看了看韩清欢的尸体,也是不自觉叹气:“卿本佳人,奈何为贼。”

  “世上,又有何人不是贼呢?”番薯看了看富家公子,笑着道:“我们,也皆是贼人,贪天的贼呐。”

  “偷天之功,所得皆为天赐。”番薯接着说道:“故而最终,跳不出天地,逃不出命啊!”

  “你呀,每次杀人,都要感慨个半天。”富家公子无奈摇了摇头。

  “嘿,你这话可说错了。”番薯打断道:“杀他的人不是我,是阿寒!”

  富家公子白了番薯一眼,从怀里掏出一柄护身短刀,这短刀极为锋利,一刀就顺着手腕切下了韩清欢那双铁手:“这铁手,可是天赐神胎啊。之前你不是都在求这些个的么?”

  番薯摇了摇头:“现在要不得了,你也知道,风云山天师张祖已封尽我的奇经八脉,包括我的神通也给封了。你给我,这东西也只是一只死人手。”

  富家公子点了点头,用一块精致的手帕将这只手给包好,道:“我家避暑庄下面有千年玄冰,我且帮你放在那里,待你何日重得神通,只管来拿。”

  “恩。”番薯点了点头:“希望能有那天吧。”

  此刻,阿真已缓缓走到番薯身边,低头看着韩清欢,道:“你们所言,我都听到了。”

  番薯说道:“这世上从来都是大争之世,庙堂之争,若不能统一战线,那就只有你死我活了。”

  阿真沉默半晌,方才说:“其实在那日他同样有机会杀我,他掀开我车帘的时候,我知道他当时有多错愕,当时我哭喊着,他整个人都不知所措,这才让我的护卫有机会能抱他坠崖。”

  “死的那一刻,他该是解脱了。”番薯拿起手里的佛珠,嘴里念念有词,似是为韩清欢超度。

  “那他为何不来找我?”阿真面容沮丧:“让我爹给他安排个护卫之职,他也不至死。”

  “江湖客改投门庭,尚引以为耻。”富家公子走上前来解释道:“更何况他自幼饱读诗书,知晓儒家微言大义,忠孝礼仪忠字当先。”

  “他们所求乃是忠诚之道,是为——鞠躬尽瘁,死而后已。”门口那老僧也走入正殿之中,一手搭在了阿真肩膀上:“所以这些儒生,他们可以死,但绝不会不忠,那不光会使他身败名裂,更是使他师门蒙羞。”

  阿真惨笑了一声,呆呆看着韩清欢,最后摇了摇头:“你也不过是个傻子罢了。”

  富家公子见到那老僧,赶紧行礼作揖道:“晚生柳及垣,见过方丈。”

  “是柳家公子啊,今日又来找番薯了?”老僧点了点头:“可惜今日寺中出了这般事,惊扰到柳公子了。”

  “方丈大师莫要这般说。”柳及垣也看了眼韩清欢:“发生这般事情,谁都不愿意。”

  “佛门见血,终究不是好事。”方丈上前,在佛像前盘膝而坐,也开始随着番薯一同诵经。

  柳及垣看着老僧与番薯一同在诵经,也知道不该再做打扰,向着阿真行了一礼,道:“阿真姑娘,我们就不要叨扰他们了。”

  “可韩清欢的尸首---”

  “无妨。”柳及垣点了点头:“你也见到了,这寺后面,可是一大片坟地啊。”

  阿真点了点头:“能葬在这里,也挺不错的。”

  “阿真姑娘你有何打算?”柳及垣问道。

  “我爹让我往南去,他说我和那边---某世家公子有婚约在身。”

  柳及垣点了点头,继续问道:“然后你在途经江南的时候,被那伙山贼劫道?”

  阿真点了点头,表情痛苦:“是的,阿爹派着保护我的护卫全数---全数都---”

  “那你怎么会遇到阿莘的呢?”柳及垣继续问道。

  “当时我---我被吓晕了过去---醒来的时候就发现周围人都死了---我吓死了,就一路跑啊跑,顺着官道往这澄阴县跑---路上就遇到阿莘了。”阿真说道:“我和她早在京中就相识,她听闻我的遭遇,立马为我修书回京,然后一直保护着我。”

  柳及垣看着那个呆立的阿莘,思忖了下:“想杀你的人能请来破境高手,看来这人足够手眼通天。你现在若是贸然继续向南,路上指不定还会遇到什么可怕之事。”

  “依在下之见,姑娘留几日,待京中驰援赶到,再走不迟。”柳及垣道:“这云何寺藏龙卧虎,却终究是佛门净地,姑娘不便逗留。我柳家虽只是地方商绅,但也算在这块有些产业,就在这寺后就有一别院,姑娘若不嫌弃,可在我家别院里逗留几日。”

  “公子所言甚是。”阿真欠身施了一福:“那就叨扰了。”

  柳及垣回头看了眼正在诵经的番薯和方丈,心中暗道:“果然和你说的一般,个中蹊跷,着实还太多。”

  番薯诵经诵到一般,方丈淡然说道:“番薯,你刚刚那段《地藏菩萨本愿经》,背错了。”

  番薯回头看了眼那些人都已离去,换上了一张嬉笑的脸:“嘿,老头子,那女娃娃是你家的吧?”

  “我已断了三千人情,世上再无因缘。”

  “你这老头,又在说这种屁话了。”番薯站起身来拍了拍屁股,扛起地上韩清欢的尸首:“这人我埋了啊!”

  “喂!”方丈喊住了番薯:“你莫要忘记当初跪在这大殿上说过的话,不再招惹因果。这种人都过不了阿寒一招的,你又何必和他多啰嗦?”

  “每天在这里,我都快闲出屎来了。”番薯嘴角一笑:“江湖八面风,这里滴水不漏,无聊呀!当真是无聊呀!”

  “你可是来我这里戴罪的,不是来游山玩水的。”方丈很是认真说道。

  “我知道我知道---”听到这话,番薯有些恼了:“想想都不行吗?就你这老和尚,最是烦人了!我自个儿门清着呢!”

  看着番薯吵吵闹闹走出大殿,那瘦长和尚掩嘴一笑,以尖细的声音道:“主子,那小子,摆明了还是想借机逃出去嘛。”

  “我何尝不知道,他凡心未死,当初只为求生,方才愿意皈依佛门的。”方丈摇了摇头:“只是时机尚未成熟,贸然放他出去,反倒会害人害己啊”

  “主子,不知您说的时机---”

  方丈笑了笑:“小清子,来陪我诵完这《地藏王本愿经》吧。”

  “是。”瘦长和尚跪倒在了方丈身边,接替番薯的位置继续敲木鱼诵经。

  后院,坟地,番薯挖完一个坑,已经是汗流浃背了,他抬起头看着阿寒,还坐在一边雕刻着木头,气不打一处来,喊道:“喂,你个死阿寒,也不过来帮下忙,这人你别只管杀不管埋啊。”

  阿寒抬头看了眼番薯,继续低头雕着木头。

  “喂喂喂,你该不会生气了吧?”番薯也不管手上泥污,擦了擦汗就走上前去。

  阿寒没有理会他。番薯这会也以为挖坑整个人都极为燥热,不断用手擦汗,不一会泥污就将他那白净的脸给弄得乱七八糟的。

  “哈哈哈哈,小花猫!小花猫!”阿寒见番薯整张脸都变花了,指着番薯的脑袋放声大笑。

  番薯也不气恼,他感觉到一股沁人心脾的冷意从阿寒身上传来——阿寒暗自运起了他的九幽寒潭功,为番薯祛除燥热。

  “下次,只要你不扔我的佛像,我就帮你杀人。”阿寒说道。

  番薯听到这话,心中倒觉得还真对不起阿寒,对于阿寒来说,可能这世上唯一重要的东西,就是这些佛雕了。

  他会的,可能也只有杀人了。

  “阿寒,你如果有其他希望我去做的事情,就是上刀山下火海,我也万死不辞!”番薯对着阿寒说道。

  阿寒一脸憨笑,又递给番薯一个佛雕,问道:“你说,像她吗?”

  番薯看着那佛雕上的绝美面容,在阿寒鬼斧神工雕刻之下,的确称得上是风华绝代的美人。只是那几百个佛雕,却都是这一张脸,可见这个女人,对于阿寒来说意味着什么。

  对,只是带着她面容的东西,都让他为之不惜杀人。

  番薯也曾经让江湖上的兄弟们去帮忙查这女人的由来,但都毫无进展,似乎世间根本就没有这神仙般的容颜。考虑到阿寒的年纪,番薯甚至花重金请江湖百晓生寻访江湖,编撰《江湖百花榜》,就只为了能知道这个让阿寒如此的女人究竟是谁。

  对于阿寒来说,或许这世上他唯一想要的,让他眷恋的,只有这个女人了吧。

  想起阿寒,番薯总能想起那会还是个京城少年时候的日子,那时候也曾纵情白马,手提刀酒,轻狂不可一世。

  如今即便是被困这寺中,自己是否又不再从前?

  番薯笑了笑,只道:“像。”就把那佛雕还给了阿寒,转头继续去挖土。

  填好土,拍紧实,番薯拿起旁边一块石碑,就插在韩清欢的坟头。

  “可惜啊,你在京城最得意的时候,我已不在,不然,或许还真能是个朋友。”番薯拿着柳及垣给的酒,浇在土里,自己也灌了一口,看了看韩清欢旁边那个杂草丛生的无字碑,自言道:“其实我也明白你,只是这世上,谁人不是自己给自己设置一个困局,固步自封,寸步不前呢?”

  喝了口酒,番薯从地上拿出了笔墨:“你说,你的墓碑上给你写什么好呢?”说着番薯将笔锋放在嘴里砸吧了下,沾了点口水,簌簌在那墓碑上写下:

  终是纷纷湖中叶,何故多情惹明月?

  一方天上一方幻,碎波折光只无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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