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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八七章 千古一人李太白


  草地青翠,河风吹动了那长亭下垂着的纱帘。不远处扔下诗词离开的身影已经接近院门,旁边还有些人追上去的,嚷着:“你别走,把事情弄清楚……”“宁立恒,以为这样走了就完了吗!”“少在这故弄玄虚!”但随后也察觉到了后方动静的不对,一些人停下脚步,回过头去看。
  薛公远的暴躁脾气,拿着诗稿准备追出来,也是其他人准备留住宁毅的底气。长辈发话,你还敢跑,其余人才能以心虚为名将人挡下。只是随后而来,出现在薛公远身上的反应委实让人疑惑,摸不清头脑。对于那张纸上写了些什么东西,让人变成这样,没有多少人能猜中。
  那宁毅若真有才学,写在纸上的或许是一首不错的诗词,但此时此刻,写下一首诗就跑,不过是自欺欺人,以后传出去,会说这人太过自大,以为一首诗词能技压全场么。在场几位老人都是经历过许多大场面的人了,能让薛公远一看讶然,人群中少数有见识的人心中猜测,纸上的莫非是什么涉及辛秘之事,薛公远清楚,但一见之下,就得封口的那种。
  姬晚晴这边皱起眉头,第一时间觉得那宁立恒可能拿了薛公远的什么把柄,以暗语写出来,令薛公远不敢再追究。惊疑之中,却是心中摇头,掩得了薛公远的口,可掩不了这么多人的悠悠众口,顶多是让薛公远也身败名裂而已。汴梁城中,什么文坛宿老或是致仕官员好不容易攒下名声,临老了却晚节不保的事情也是比比皆是,她见得多了。
  只是那宁立恒倒是聪明,知道局面扳不回来,扔下这种东西就走,若是真能将薛公远卷进去,此后就算许多人质疑,终究没有当场被坐实了“骗子”之名,不至于身败名裂寸步难行。姬晚晴心中想着这个可能,偏过头去看了看对手李师师一眼,对方坐在那儿一只手放在唇边,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但如论如何,人是她的朋友,她带来的,这次虽然不至于身败名裂,但已经与她挂上钩,端午节前这次碰撞,她是大大的吃了亏,想必也已经想到这点,自己若是她,也只能坐在那儿假装淡定。
  日光洒下,终究是晴朗的夏日正午。短短时间的喧闹与惊疑当中,各人有各人的心思与猜测,更多的人一时间当然只是猜想着那是什么诗,低声私语:“……木兰之枻沙棠舟,玉箫金管坐两头,这是什么句子……”
  “工整而已,但……也一般?”
  只听两句,议论起来也没什么底气,严令中等人已经围过去:“薛公……”
  “公远,怎么了?”
  “我来看看,我来看看这厮写了些什么,公远,你放手……”
  性子严肃脾气也直的潘宏达从薛公远手中跩那诗稿,薛公远这才反应过来,将宣纸放下,咽了咽口水,看看周围众人,神情依旧复杂,瞪着眼睛没有说话。那潘宏达带着火气开始看诗,念了头两句,竟又是神色渐变,严令中、墨公等人随后也望过去。
  都是文坛中摸爬滚打这么久的人了,姬晚晴能想到的,他们也多少能有心理准备。这种场合之下,若要逼得别人身败名裂,别人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的。他们也想了,若是这诗稿中真有什么蹊跷,这边先看看,就能第一时间选择应对,想想能不能掩盖过去。但彼此看过诗稿,神色都已经惊疑起来,互相对望:“这诗……这种诗……”
  他们神情不定,于少元、方文扬等人都已经好奇地围过来。先前宁毅是将于少元的诗稿与他自己所写的诗稿一同放下的,这时候于少元笑着拱手道:“诸位师长,可否将宁公子的诗稿,说与众人品鉴一番。”他料定这其中有蹊跷,首先便要将事情摊开,自己今天写的那首《念奴娇》乃是多年来厚积薄发的精髓所在,莫非还真会被人压下不成……
  不过,他这样说完,那边的潘宏达等人看了他一眼,有人扶了薛公远先到旁边坐下。严令中看看这局面,再看看于少元,终于叹一口气,将诗稿递与他:“也好,少元你与大家念一念……也好。”
  他神情感叹,于少元微感疑惑,手上则是将稿子接过,直接展开,看看周围的众人。已经有人在说:“少元,快念。”方文扬等人到侧面开始看,于少元低下头,直接念了起来:“木兰之枻沙棠舟,玉箫金管坐两头。美酒尊中置千斛,载妓随波……呵,任去留。”
  此时诗词,都讲究韵律,于少元直接读出来,也是抑扬顿挫,速度中等,足以给人品评记住的时间,前几句只是工整出色的句子,倒是读到“载妓随波”时,于少元还轻声笑了笑。周围有人笑道:“也一般嘛。”但这样说的不多,因为那诗句,其实是很好的,几乎无可挑剔,只是还不至于直接将人震住而已。
  于少元接着念下一句,那是“仙人有待乘黄鹤,海客无心随白鸥”,到得这个时候,他的神情却也已经微微变化了。
  然而,周围全都是在听着的人,他的脸上一时间也无法表现出什么来,甚至于口中的抑扬顿挫都不好停。微微顿了顿,看看旁边的人,照着纸上吟道:“……屈平词赋,悬日月,楚王台榭空山丘……兴酣落笔摇五岳,诗成笑傲!凌沧洲……”到得此时,诗作慑人的气魄已堂堂而出,于少元的语气顺着韵律而走。到得“兴酣落笔摇五岳,诗成笑傲凌沧洲”时,整个语气都被带得往上走,这也是因为此时文人从小攻读诗词,颇为讲究,诗词气魄扑来时,照着那气势念出来自己都有点压不住,但他心中毕竟想着不能这样,语气拔高后有心压下,变得颇有些怪异。
  他嘴唇动了动,看着最后两句,一时间没能再念,目光扫过了周围众人。听着这诗作的众文人有的呢喃复读,有的低头沉吟,手指还在腿上按韵律敲打,没能注意到于少元的不妥。只是在他的微微失神间,旁边的方文扬已经看完了诗稿,竟摇了摇头,就那样转身离开。过了片刻,人群中稍微消化完这两句,半晌不见动静,才抬头道:“少元,后面呢?”
  “后面……”他的说话像是从喉间轻轻发出,但随后笑了笑:“……功名富贵若长在,汉水亦应西北流,这诗,诸位品鉴吧。”
  他仿佛是有些烫手一般将最后两句吟出,直接将诗稿递了出去,立即便有人接过。也有人说道:“这诗也一般……是吧。”旁人接道:“这诗……”在场众人何尝不想立刻给这首诗定个评价定个性,但看着周围的表情,一时间竟没有什么人敢给这诗词评价定调,谁也不想做那第一个乱说话而被骂的愣头青,可也没有谁愿意直接说这诗很好,都在等着旁人开口。
  众人本已听过一遍,又拿着那诗稿传看,有的已经看过一遍,往往宁毅离开的方向,低头咀嚼一番,再去看那诗。觉得不想再挤的干脆到旁边将诗写到自己身边的纸上。如此的片刻间,只是那群文人失态,那边的晴郡主,这边的姬晚晴等人反倒有些被冷落。
  姬晚晴将那诗听了一遍,在心中认定它未必能好到哪里去,只是看看于少元,他却正在不远的地方低头苦吟,拿着自己的那首《念奴娇》,神色变化不定。再看看旁边,师师坐在那儿的蒲团上,一只手捂着嘴,但也像是在咕哝咕哝的念叨着什么,她身体轻轻地左右摇摆,眼神在笑,笑容清雅。另一只手白皙的手指正沾了酒水,就那样在身前的小桌上写字,明显也是宁立恒留下的诗词,她随着韵律轻哼,有种旁若无人,自得其乐的感觉,偶尔便又笑出来。
  姬晚晴坐在那儿,神态柔婉,带着微微的笑容,心中却根本就料不到是这样的结果,也没有多少人猜到诗稿上就单纯是一首这样的诗。理论上来说,诗词再好,放在这里也有限度,哪怕宁毅写的诗词足以比得上于少元的那首《念奴娇》,可以拿出来说的话,也是很多的。但这首诗,超过了这个范畴。
  如果不是因为这帮人的处心积虑与咄咄逼人,宁毅是不想把这首诗拿出来应景的,顶多,苏轼的那首情诗《浣溪沙》也就够镇得住场子了。但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拿出这首诗来,意义已经不同。李白的《江上吟》。若要用一句话来形容,这是诗仙壮年时最能代表其思想的作品之一。
  千古一人李太白。
  若论慷慨激昂,抒发胸臆,李太白的诗,是最能在第一时间就冲击人的心灵,震撼他人的东西,特别是在这些一辈子与诗词为伴的人面前。“屈平词赋悬日月,楚王台榭空山丘。兴酣落笔摇五岳,诗成笑傲凌沧洲!”几乎不用什么复杂的深究和分析,砸在这里,根本没有多少人能扛得起。
  虽然在后世或许是因为“载妓随波任去留”什么的原因,这首诗没有被选入什么课本之中,名气似乎也不如将进酒之类的名篇,但也却是李太白三四十岁时的大成之作,它相对中规中矩,但磅礴流畅,犹如大江之来,一气呵成,放在这诗会上,摇的哪里是五岳,凌的又何止是沧州。根本就是挟着大势轰然凌迫在诗会众人的面前,若非如此,也不至于让薛公远说不出话来。
  没人想过,这个耳光会打得这么凌厉夸张。这时候还在一群一群文人小声谈论,晴郡主那边一般富贵子弟窃窃私语,他们凑这热闹,也是因为周佩将她这老师委实夸得太过,众人在汴梁长大的,哪里会服人,但过来看热闹,也没想过要结仇,这时候低声道:“想不到她那老师真这么夸张……”
  那边姬晚晴坐在师师旁边,正自纠结,斟酌着句子说道:“想不到这宁立恒,真能写出如此好诗,与少元想比,也是难分伯仲了,师师妹子……”她目光镇定望着前方,侧过头去,看来随意而亲切地与师师说话,而听得师师“呼呼”“呼呼”笑了两声,有些诡异,偏头看看,师师虽然捂着嘴偶尔笑笑,却还是一贯清丽引人的样子,只是这时候手指还在桌上写,目光没有看她。
  “呼……晚晴姐,小妹都不知道你们在干什么……”
  “嗯?”
  “你们到底知不知道,我这位兄长有多厉害……呼……”
  “师师妹子……何出此言……”
  “我从刚才坐下……看见你们逼他……就在笑了,呵呵,晚晴姐……”
  “呃……”
  “我也不知道他有多厉害……但,小妹只知道……”师师笑得低下了头,手在额头上撑了片刻:“周美成曾自承,若是在他面前,有些不敢写诗……晚晴姐,你们为何……非得逼他呢,哼哼……对不住,太好笑了……”
  两人之间虽然表面上一向和和睦睦,但花魁之间争夺名声,其实私下里也已经撕破了脸几次。师师一贯以知性清雅、智慧清澈的感觉示人,但若是心怀恶念时,也常常是言辞犀利,往往淡然的一句话,便能将人刺得不上不下,不是那种逆来顺受之辈。此时众人还没将注意力放过来,她在这儿笑得开怀,姬晚晴的脸色一时间也被膈应得红白不定。周美成在他面前不敢写诗?若真有此事,她回想整个事态的发展,简直可以清晰看到自己等人在对方眼里变成了怎样的丑角了……
  她的脸色阴晴,复杂难言。不过在师师此刻的心中,却并没有去关心对手被打脸后的惨状如何,她更多在想的,也是整个事情的过程。
  老实说,眼下宁毅的这词破局,是连她都有些被吓到了的,以至于在她心中原本似乎清晰一点的有关宁毅的形象,此时又变得有些模糊神秘起来了。
  载妓随波任去留……虽然说实在是很潇洒,但他想的……到底是什么啊……
  就在师师自顾自地在心中想着这些事的同时,宁毅也已经带着周佩,出了那庄园,到了外面的林荫小道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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