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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灵佑收名徒


“密印拳!”

郭弘也在检查自己的伤势。

这种拳法果然神妙,密印,来源于佛教中的“密传心印”一语。

佛教禅宗达摩西来所传直指人心,是为“心印”,也称为“教外别传”,故称“密”。

事实上密印还有一种说法,来自密宗。

诸佛菩萨各有本誓,以两手十指结种种之相,是为印象印契,故云“印”,其理趣深奥秘密,故云“密”。

密宗多修密印法门,以身、口、意“三密相应”,手结印,心观想,口持咒,以求证佛果。

《大日经·密印品》:“身分举动住止,应知皆是密印;舌相所转众多言语,应知皆是真言。”

密印寺本是净土宗寺院,武宗灭佛时被毁,其名称来源于净土宗的九品印。

九品印即自上品上生至下品下生的九种印相。

这是根据《观无量寿经》中九品往生的说法,依念佛行者的罪业、修行,所分的九阶印相。

往生有九品往生,极乐世界有九品净土、九品念佛,所以阿弥陀佛亦有九品弥陀的区别,而具体的表现即为往生九品印。

由于灵佑住锡在此,裴休出资重修寺院,并请皇帝赐下“密印禅寺”的牌匾,这座寺庙正式转为禅宗道场。

郭弘今天算是见识了灵佑闻名武林的“心印”,这是一种诡异步伐,能不知不觉让人忽视其方位,使之处于有利的攻击位置。

他刚才其实没有完全挡住那三招,还是中了两拳,不过因为反应迅速,都用胳膊承受了大部分力量。

即便这样,两肋上缘隐隐作痛,也受到擦伤红了一片。

这位老和尚七十多岁还有这么强的实力,实在让郭弘有些吃惊。

不过对方应该也不好受,毕竟自己仙王诀大成练成黑白双臂后,硬碰硬还没怕过谁!

他通过这次交手,确认了自己的实力。

如果是灵佑、希运这样过了七十的老人,他虽然赢不了,但也能脱身。

但天下七绝中其他五人都在六十岁以下,自己肯定不是对手,能撑上十招就算不错了,如果生死相搏恐怕三招都顶不住。

因为生死相搏不同于一般比武较量,经常以伤换伤只求杀敌,所以会极大地缩短交手过程!

郭弘观察了一会,发现寺院内并没有出现警讯,看来这老和尚要把事情压下去。

他转了几圈才回到小院,进入房舍上床休息。

第二天,寺中一切如常。

云玄素他们来到佛堂参观御宝,就见一群人前呼后拥走来,急忙闪身离开。

猫儿一直在墙上呆着,见主人离去就竖起尾巴踱着步跟了上去。

对面来的这些人,为首的正是湖南观察使裴识,他突然停住脚步,疑惑的看着两个离去的身影。

“观察这是怎么了,莫非看上的那个女子?”王居方在一旁发出宦官特有的尖细声音。

裴识微微一哂,说道:“只是看着背影有些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对了,那只猫!”

“怎么?”

“这只猫是大食海商的贡品,在长安很有名气,后来被先帝赏赐出来……”他说到这里却没有继续下去。

王居方顿时记在心上,裴识本是户部侍郎、翰林学士,来到湖南上任不过半年,看着眼熟的多半是长安高官的女眷。

这只波斯猫十分扎眼,想不到竟然是御赐之物。

王居方努力回想宫中的往事,一时有了点猜测。

他向身旁的人使了个眼色,那人正是义子王自泰,此时会意的跟了过去。

后面跟着的石载顺也派了个军士悄悄跟上。

裴识跟裴休同出自东眷裴氏,两人是远房堂兄弟,裴识来湖南接替李回,裴休写信让石载顺投效,所以现在石载顺又成了裴识的心腹。

王自泰跟了一段,正好碰到一个僧人,就拦住问道:“你可知前面那两个女子是何来历?”

“听说是河东晋州刺史王式的家眷,捐献的单子上写的名字是云氏。”

很快这个消息就传到了裴识和王居方的耳中。

“是她!”裴识点头,他记得这个云玄素可是王屋派的长老,北方有名的炼师,竟然会乔装改扮来到沩山。

裴识也是佛门信徒,微微思量一下,决定把这件事告诉灵佑。

“果然是她!”王居方心中大喜,这位可是太原王家的人,宫中所有姓王的太监都自称是太原王氏之后。

这是宫里的潮流,就像飞龙使杨钦义自称是弘农杨氏、前枢密使刘行深据说是彭城刘氏,他们这些没根的阉人只要有可能,都会认名门作祖宗。

当然有些人祖上确实是这些世家名门派入宫中的。

这位王居方监军是许州舞阳人,他养父是枢密使王元宥(you),追溯上去的第一代宦官王彦卿还真是太原王家之后。

王式是太原王氏嫡系子弟,比河东节度使王宰都要正牌得多,自然值得结交。

对方是女眷,但王居方是宦官不用避讳男女之别,于是吩咐王自泰:“你速速替我上拜贴,就说法会之后王某前去相见。”

灵佑收徒的仪式就要开始,这是本次法会最后的一个环节。

云玄素和王都都被引到裴识等达官贵人的后面,只给她们安排了蒲团,其他从人跟那些信士一样直接坐在草地上。

到处是信众,都很安静地跪坐祷告。

郭弘也在从人中,看着慧寂这些熟悉的对手忙忙碌碌。

他其实对当初劫杀过自己的人已经没有什么恨意了。

王都都悄悄拉住师父的手,小声问道:“这位裴郎为什么好好的官不做,竟然要去当和尚?”

云玄素有点受不了这个小徒,道:“有什么话回房再说,从现在起闭上嘴巴,多说一个字,回去抄一遍经文!”

王都都轻轻撩起面纱吐了吐舌头,向师父做个鬼脸。

灵佑这时已经进入法堂,在正中坐定,对身旁侍立的洪諲说道:“你去把裴三郎引来。”

“是,师父。”洪諲躬身告退。

各地来的高僧披着袈裟依次坐在左右,他们身后是几十个诵经的弟子,法堂中梵音不绝于耳。

这是佛门的收徒仪式,所以裴识、王居方等官员都坐在堂外阶前第一排的蒲团上。

禅院的房屋非常朴实,如同寻常村落中的居舍。

四周的禅人都鸦雀无声,这时远处传来细碎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云玄素举目望去,只见刚才离去的僧人带着一名白衣男子缓步走来。

这男子二十多岁年纪,面颊清瘦,五官端正,双目如电,眉眼相貌与裴休有八分相似,留着淡淡的髭须,披散着一头黑发,白衣飘飘,走路的姿势竟然有几分潇洒出尘之意。

这人正是裴休第三子裴㢶(bi,通“弼”)。

他走到裴识面前,行礼道:“堂叔,今日小侄出家为僧,当光大教门,弘扬佛法,普度众生。”

裴识点了点头。

裴㢶又走到特意从长安跟来的母亲陈氏面前,磕了三个头,道:“母亲大人,孩儿不孝,父母养育厚恩,只能来生再报了!”

陈氏一边用手帕擦着眼泪,一边说道:“三郎,且在这里安心修行,为娘会常来探望。”

裴㢶再看向一旁的两位兄长裴弘和裴弢,叩首道:“大兄、二兄,以后还请代弟弟堂前尽孝。”

裴弘和裴弢扶起弟弟,三人又说了几句,裴㢶转向裴澈,说道:“大兄二兄苦读多年都没有中进士,堂弟一向聪慧,我裴家这一代就看你了。”

裴澈眨着眼睛说道:“三兄放心,我会帮着孝顺二伯的。”

唐朝人把父亲称为哥,所以不会出现大哥二哥之类的话。

王都都看到裴澈,眼睛又闪出小星星,这个小弟弟长得好漂亮,像个女孩子一样,真想过去摸一摸。

她轻轻啊了一声,突然想起多说一个字就要抄一遍经文,赶紧用手捂住嘴巴。

云玄素睇了女徒一眼,知道她又犯花痴了,不过这个裴家的小孩子确实好看。

裴㢶又走向几个来观礼的旧友,其中为首的是一个二十五六岁的书生,口中叫着裴㢶的字,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文德,你呀!”

“复愚兄,人各有志,祝兄台举业有成,明年高中!”

此时已经是五月,唐代的科举定在每年的正月,称为春闱。

裴㢶的这位好友名叫刘蜕,字复愚,是潭州名士,自号文泉子,文章奇诡岸杰,经常出人意料,他果然应了裴文德今日之言,在明年(大中四年)中了进士,由于他是第一个中进士的湘中本地人,被时人称为“破天荒”(刘蜕之前中进士的人原籍不在这一带,都属于北方移民,这也是破天荒一词的来历)。

刘蜕的家就在潭州城中,与裴文德同窗两年,裴㢶中进士后经常提点刘蜕,可以说是相交莫逆。

刘蜕在潭州的家后世称为蜕园,是民国史学家陈寅恪出生之地……

裴㢶随父亲会昌三年到潭州,在这里结交了不少文人,这时一一叙话完毕,才跟着洪諲走入法堂,来到灵佑面前行礼跪下。

灵佑问裴㢶道:“你还有疑惑吗?”

裴㢶略一沉吟,问灵佑:“什么是道?”

“无心是道。”

裴㢶摇了摇头说:“不懂!”

灵佑摸着白胡子说道:“要想明白,还是去问那个不明白的好。”

裴㢶面露困惑,道:“谁是那个不明白的人?”

灵佑哈哈笑道:“不是别人,正是你自己。”他接着又说:“你的心就是你的佛。如果向外求得一知半解,当作禅道,却不相干。而且还污染了你的心田,所以说向外求道,是背道而驰。”

裴㢶喃喃自语道:“不假外求,唯心是道?”

灵佑笑道:“孺子可教,今日便剃度,传你衣钵!”

说着他站起身来,从弟子手中取过剪子,将裴㢶披散的黑发剪去,旁边有剃头的僧人过来,将剩下的短发剃光。

元朝以前的和尚是不烧戒疤的。

慧寂将一套僧衣和斋钵捧上来,灵佑接过去,郑重地递到裴㢶手中。

当年禅宗初祖达摩传衣钵、法器给神光大师,并为他取法名“慧可”,慧可遂成为禅宗二祖。

禅宗初祖至五祖师徒间传授道法,将衣钵作为信物,这就是“衣钵相传”的来历。

裴㢶今日不仅是剃度,而且还拜灵佑为师,可以得到衣钵,一般僧众如果没有得到灵佑的认可,即使剃度也不能得衣钵。

当然这跟裴㢶代替皇子出家也有很大关系,如果这么算起来灵佑也是亲王的师傅了。

灵佑老和尚坐了回去,对跪在面前捧着衣钵的裴㢶说道:“汝已受戒,为师赐你法名。”

裴㢶道:“师父请赐名!”

“就叫法海!”

郭弘在下面听了,一阵错愕,难道是金山寺那个法海?白素贞何在?

裴㢶,现在改称为法海和尚,五体投地说道:“谢师父!”

这时值守僧人捧过来两只檀香盒,正是供奉在佛堂中装着御宝的那对盒子。

慧寂、洪諲分别接过,然后走到灵佑两侧。

灵佑说道:“今日便将御赐之宝给你,一件是玄奘法师西去所用的钵盂,一件事你代为受度的郓王玉佩。你且收好了。”

法海将手中衣钵递给一位值守僧人,然后一一接过檀香盒放着面前地上,他仍然跪着,打开一只盒子,看到里面的钵盂便双手合十虔心敬拜。

接着合上盖子,又打开另一只盒子,目光不由得微微一缩。

灵佑道:“这块玉佩自有因果,是你和郓王的因果,也是和另外一人的因果,你明白了吗?”

法海愣了一下,随即将玉佩收入袖子中,说道:“徒儿明白了。”

他出自名门又做过翰林,从长安来的路上曾经仔细看过郓王的玉佩,自然不会认错,收到袖子里的确定是只赝品。

不过法海并没有说什么,他知道师父这么做必有缘由,回头等仪式结束便能知晓。

沩山法会到这里正式结束,云玄素坐在原地没有动,若有所思。

禅学深受士大夫喜爱,她今日听了灵佑讲法,也觉得有几分道理,确实有吸引人的地方。

那些来观礼的佛门大德纷纷率弟子告辞离去,场面有些杂乱。

灵佑忙着送人,还暂时无暇脱身。

王都都在旁边摇晃着师父的手,云玄素从遐想中回过神来,问道:“怎么了?”

女徒可怜兮兮的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嘴巴,云玄素扑哧一笑,说道:“可以讲话了!”

“师父,有人找我们,说是太原王家旧人,想要在客房相见。”

“是中官吧?”

“什么中官?啊,是宦官。”王都都想了一下,不确定地回答道:“那人不过十几岁,声音很细,看不出来啊……”她苦恼地挠了挠头发。

“走,去看看就知道了。”云玄素起身,带着从人离去。

王自泰早等在路上,见了几人,就引她们来到一处庭院。

王居方竟然迎出门来,躬身施礼说道:“居方见过云娘子。”

他不知道自己的老对手郭弘就在云玄素的从人之中,此刻站在离他只有十几步的地方。

云玄素道万福行礼:“原来是王监军。”

王居方笑着把她往里面让:“哈哈哈哈哈,见外了,某在长安时与小年兄、大年兄认过同宗,都是一家人……”

王式的字是小年,他长兄王龟的字是大年,两个人都年近四旬,比王居方要大一点。

云玄素跟着进去,双方按宾主落座。

王居方令人上茶,然后问道:“不知云娘子此番来潭州,有何贵干?”

云玄素低眉垂目,喝了口茶,淡淡的说道:“叔叔想必是忘了,奴家是王屋山的道士,当年还给尊夫人驱过邪。此次出外云游,想到衡山瞻仰一番。”

王居方一拍自己的脑袋,说道:“瞧我这记性,竟然把当年的事忘了,内子如今就在衡州,等回程后炼师一定要到舍下,让我夫妇一尽地主之谊!”

唐代的有品秩的宦官都会娶妻,收一堆养子。

当今最有权势的宦官是马元贽,他官至神策军左军中尉,因迎立大中皇帝深得圣眷。

王居方的妻子是马元贽的养女,他二姨嫁给了马元贽的次子马公度。

当然这位二姨也是王元宥的干妹妹,跟王居方只是宗法上的亲属,没有血缘关系。

云玄素的师父谢忘机三年前去世,她返回长安找自己的夫君王式,结识了正准备出发就任湖南监军使的王居方,并为其生病的夫人马氏驱邪。

马氏到了南方之后身体康复,对云玄素的道术深信不疑,所以一直崇信道教,不肯跟王居方来沩山禅院参加和尚的法会。

云玄素见王居方诚恳相邀,也就应了下来,接着漫不经意的问道:“奴家在路上听说叔叔要选拔神策军?”

“不错,确有此事。”

云玄素看了王居方一眼,发现他并没有说下去的意思,于是问道:

“听闻选拔这些神策军是为了攻打衡山?衡山那边很乱吗?还是有盗贼?这兵荒马乱的,恐怕也不便游玩……”

Ps:

历史人物:裴识、裴弘、裴弢、陈氏、法海、刘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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