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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纳才


次日一早,徐道胜手书两封,让王府侍卫到城中两处传信。一个时辰之后,传信的侍卫带了两个人到王府外等候,让门子速速入内通报。

  “范兄、欧兄,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徐道胜得报后,疾步赶了出来。

  三人在王府门外寒暄了两句,徐道胜便请两人随自己入府,前往完颜康所在的小书房中。

  完颜康站在书房门口,笑吟吟的微微躬身:“这便是老师所言的两位大才啦!”

  其中一人连忙躬身回礼:“不敢不敢。”

  另外一人微微欠身,回了一句:“过奖过奖。”

  只是这人所说“过奖过奖”时,语气十分淡然,反而透露出几分“本人就是大才”的意思。

  完颜康先将两人请入书房,分宾主而坐,秋香和冬雪端了茶水和一些点心进来后,徐道胜便开始介绍其两人来。

  “世子殿下,这位兄台名唤范俊平,范兄才学出众不提,风姿更是超群,人送一个外号,小周郎。”徐道胜先介绍之人,正是回话“过奖过奖”那位,坐在完颜康的左手边。

  完颜康微微一打量,只见此人身着一身白色锦袍,身量颇高,面容俊朗过人,一头长发自然垂过肩膀,配上他手中轻摇的羽扇,却有几分当年俊压江南的周郎味道。

  完颜康站起身来,拱了拱手,笑着说道:“原来是小周郎,幸会,幸会。”

  范俊平虽有几分傲气,在赵王世子面前也不敢太过托大,连忙起身回了一礼:“世子切莫如此,范某这外号,不过是开玩笑的,当不得真,当不得真。”

  完颜康微微点头,一边坐下,一边伸手示意范俊平入座。

  徐道胜又接着介绍右手边那位:“世子殿下,这位兄台名唤欧华,欧兄与我乃是同学,经学功底极其扎实,更难得的是,欧兄心灵手巧,人送外号小鲁班。”

  欧华连忙站起身来,先朝完颜康行礼:“世子殿下,莫要听徐兄吹嘘,欧某才学平平,哪赶得上徐兄万一。”

  完颜康也站起身来,拱了拱手:“欧先生,谦虚是一种美德,过度谦虚可就是骄傲了。”

  欧华一时没听懂这句话,伸手在头上饶了饶,这才明白过来,便对完颜康欠身道:“不敢、不敢。”

  完颜康见欧华身着朴素,衣服上还有几个补丁,显然是家境平平。他身量中等,面容方正,目光清澈,一看就知绝非奸恶之人。只是头上发量太少,也不知是不是日常自己饶头太多,因此薅掉的。

  完颜康与欧华寒暄完,又坐回位置,示意欧华也坐下。

  四人都坐定后,喝了一会儿茶,各自吃了几颗点心,完颜康便开始考较起两人的才学来。

  这一年多来,完颜康不仅学完了蒙学读物,四书都已经学过了一遍。他脑中天马行空,想到哪里就问到哪里,问话角度还颇为刁钻。

  范俊平和欧华两人,被徐道胜请来王府,本以为是赵王相邀,结果得知是这位才六七岁的世子要考较自己,心中本不以为然。

  结果完颜康一番问题下来,两人越来越吃惊,好几个问题都需绞尽脑汁才能对答。

  欧华本是朴实之人,微微吃惊过后,也就罢了。

  范俊平本是傲气之人,心中对这位世子殿下是不太看在眼里的,四五个问题下来,他心中些许傲气,早已丢到九霄云外去了。

  完颜康问了十个问题,本来还想继续发问,结果看到两人额头都有些冒汗,便停住了继续发问的念头,哈哈笑道:“两位先生,果然都是大才!”

  范俊平和欧华同时起身,向完颜康躬身行礼:“不敢当,不敢当,世子殿下方是天纵奇才。”

  刚刚一番问答,完颜康固然只是发问之人,但以孩童年纪,能问出“春秋有云:是故圣人之于声色滋味也,利于性则取之,害于性则舍之,此全性之道也。那么,如何辨别利害?”之类的问题,便足见其见识不凡。

  而面对完颜康这些高难度甚至一些跳脱性的问题,范俊平和欧华也都能回答的上,且各有不同的想法,足见两人并非那种只会死读书的腐儒,果然是腹内颇有才学。

  考较完毕,算是宾主尽欢,几人便继续喝茶吃点心,开始天南海北的闲聊起来。

  闲聊之中,完颜康打趣道:“范先生,你号称小周郎,家中夫人是否有个外号,唤作小小乔?”

  此话一出,徐道胜和欧华都大笑起来,范俊平面露几分尴尬之色,呐呐不能语。

  完颜康嘴角露出一丝奇妙的笑容:“莫非以范先生这般人物,夫人倒是河东狮不成?”

  范俊平面露尴尬,手中的羽扇都停了下来,顿了顿后才低声回话:“世子殿下,范某娘子贤良淑德,只是……只是出身商贾之家。”

  完颜康见范俊平说到自己老婆出身时,神色语气有些不自然,显然是有几分自卑之色。他本待追问,却忽然明白过来,在这个时代,商人哪怕再有钱,在社会地位上也是居于末等。

  商朝时期,已产生了专门做买卖的群体。周朝灭商后,允许商朝遗民继续做买卖,并称之为商人,并对商人严密监视。由此可见,从商人这个群体定位之时,其地位就低人一等。

  商鞅变法时期,秦国进一步打击商业,借此提高农业的地位。后来历朝历代沿用重农轻商的政策,把普通百姓分为“士、农、工、商”四等。士即“读书人”、以从政的为梦想的那部分人,地位居首;商即商人,小到街头来往的小贩,中到客栈当铺的老板,大到富可敌国的商贾,都属于商人行列。

  在这个时代,商人即便做的再成功,社会地位也是极为低下。那些号称富可敌国的豪商之家,都必须依附权贵立足,否则随时就有抄家灭族之险。

  商人不可做官、商人不得穿丝绸,种种对商人的限制不一而足,商人不如农民,不如工匠,甚至不如赘婿!

  对于读书人而言,哪怕其家境再如何贫寒,依旧可以在家财万贯的商贾面前趾高气昂。

  以范俊平的才学和容貌,居然娶了商贾之女,在这个时代俨然是不可思议之举。

  完颜康顿了一顿,微微昂起头:“其中必有故事,范先生可愿言说?”

  范俊平踌躇片刻,将手中羽扇放下,开始讲述其夫妻相识相爱的故事来。

  范俊平乃河间府人士,家中虽不富裕,本有良田百亩,足以耕读传家。无奈其父于十数年前染上恶疾,为寻良医救治,其家中田亩几乎变卖一空,却依旧于事无补。

  到了最后,范父不愿拖累家人,选择了绝食自尽。

  范俊平当时年仅十五岁,他本是县里有名的神童,因此却再也无钱读书,反而要脱下长袍,下到田间地头去劳作。

  可怜他一介儒生,肩不能挑、背不能抗,勉强下地耕作几日就熬不住了,反而得了一场大病。

  若不是乡里富户女儿杨惠谨多次送药送米,只怕范俊平这一关也难熬过去。

  危难过后,范俊平与杨家女儿许下山盟海誓,非她不娶。

  杨家以贩米为业,在商人之中算是地位颇高,若是范家家道未落之时,两家结亲算得上门当户对,杨家还要以此为荣。然而范父一去,杨家嫌范俊平家中贫寒,不愿将女儿嫁过去受苦,反而找了媒婆四处张罗。

  杨家女儿性情刚烈,公然宣称非范俊平不嫁,若是家中将她许给旁人,她就削发为尼去,为此她法号都已经想好,名曰不悔。

  杨父一时逼不了女儿下嫁他人,只得将女儿困于家中,试图慢慢劝说。他还不许范俊平进入家中,想着以此绝了此人的念想。

  两年之后,范俊平考中乡试头名,披红挂彩的来到杨府门外,求娶杨家女儿。

  到了此时,杨父哪里还会再行阻拦,当即欣然应下。

  反倒是范俊平的同学听说此事后,纷纷赶到范家,个个劝其莫要娶商人之女,以免坏了前程。

  范俊平性情倔强,誓言非杨惠谨不娶,最终两人成就好事,此事在河间府广为人议。

  但却如范俊平同学所言,他娶了杨家女儿后,本要继续参与会试,却被河间府考官以商人之婿为由,硬生生剥夺了考试资格!

  杨家在河间府百般打点,却依旧于事无补。为此,杨惠谨甚至主动提出与范俊平合离。

  听到此处,完颜康若有所思的问道:“范先生,既然贵夫人都有合离之心,为何不顺势为之?”

  范俊平猛然站起身来:“若无我家娘子,我范俊平早已是枯骨一堆。世子殿下,范某身子有些不适,先告辞了!”他从河间府搬到中都,便是想在京中结识权贵,借势参与科考再续仕途。但于范俊平而言,家中发妻,却是胜过任何前程地位的。

  完颜康见范俊平发怒,反而大笑起来,连连拍掌道:“范先生果然重情重义之人,若是你为求官而弃结发妻子,便再也进不得我王府大门了!”

  范俊平醒悟过来,原来这位世子殿下是拿话试探于他。他看着徐道胜笑吟吟的模样,还有一旁稳坐不动的欧华,不觉脸上发红:“范某养气功夫太差,让世子见笑了。”

  完颜康摆了摆手:“唯大英雄能本色,是真名士自风流,范先生性情中人,我喜欢的很,有何见笑之处。”

  问完范俊平的背景,完颜康又与欧华攀谈起来。

  欧华本就是中都人士,才学在同辈之中,也是出类拔萃。只有一点,他除了舞文弄墨之外,最喜捣鼓些机关器械,有几分墨家门徒之意。因此中举之后,他于科考一途,再难有寸进。

  徐道胜插话道:“以欧兄之才,若能弃墨家之言,即便中不得状元,也必入一甲之榜。”

  欧华微微一笑:“以徐兄之才,若是休妻再娶,必能得中状元!”

  完颜康一听,这几句话信息量很大啊,他不禁拿眼看向徐道胜,想听徐道胜讲讲故事。

  徐道胜眼睛一瞪:“时候已然不早,咱们该去基地了。”

  完颜康哈哈一笑:“也是,也是,还请两位先生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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