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兔,猫,白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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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孟凡尘的怒气,大厅里所有人都不敢言语。
孟传情捂着生疼的脸,低着头,身体微微颤抖。早就知道自己会挨父亲这一巴掌,这是他每天都要承受的责罚,早就习惯了。
“六个时辰的马步,思过!”孟凡尘又扫了一眼一旁的孟传闻二人,冷声问道:“从洛阳追过来的那小子,解决干净了吗?”
“是的,父亲。”孟传闻恭敬地回道:“后续不会再有麻烦。”
“很好。”孟凡尘瞧着孟传情慢吞吞地走向外面,眼神冷冽,“以后别再带这畜生出去鬼混!”
孟传心听了这话,张了张口,想要说什么,却在看见母亲示意的眼神那一刻,将话停在了嘴边。虽然早知道传情回来会挨一顿打,但想想还是有些不忍。自小就是这样,在父亲面前,他们永远也没有说话的机会。而传情,永远是父亲最不疼爱的那个孩子。
桑引言以眼神阻止女儿后,上前一步,对孟凡尘道:“明日让传情跟着一块去吧,留他一人在家,只怕你也不放心。”
孟凡尘一向对这个小儿子很是严厉,一旦孟传情做了点他不乐意的事,便是又打又骂。作为母亲,桑引言虽然心疼,却也不敢管的太多。因为,这个家,每个人都很怕孟凡尘,包括她这个与其生活了将近二十年的妻子。
孟凡尘听了妻子的话,点了点头,对兄妹两人道:“你们准备一下,明日随我们去怡情山庄。”看了一眼在院内扎起马步的孟传情,眼神阴暗深沉,猛然挥袖离去。
是夜,武林庄上上下下的人都已入睡了。孟传情却一个人在院内扎着马步。
“传情。”孟传心穿着单薄睡衣,悄无声息地走了过来。拆开手中热乎乎的大饼,塞在弟弟嘴里,“父亲已经入睡了,你也进去休息吧。”
孟传情双脚未动,伸出一手捏着大饼,啃了一口,冷哼一声,“他不是喜欢我扎马步吗?那我就扎到天亮给他看看。”
“唉!何必赌气呢。”孟传心叹了口气,伸手抚摸着弟弟挨打的那半边脸,问:“还疼吗?”
孟传情鼻子一抽,满脸委屈,道:“本来不疼了,你这一说,又疼了。”狠狠地又啃了一口大饼,又道:“姐姐,你的手好冰啊!快进去休息吧,别着凉了。”
“那你……”孟传心不忍离开。
“姐姐放心,我撑得住。十几年了,我都是这么撑过来的。”
“好吧!你别逞强。”孟传心看了弟弟一眼,依依不舍地离去。
孟传情啃完大饼,对着茫茫夜色,喃喃道:“我才没那么傻呢。”
月明星稀,大好的夜色,却因为孟传情的孤独而更显寂寥。
次日一早,孟凡尘毫不意外地瞧见自家小儿子躺在院中花园里睡得正香。命人将他拖起来,丢上马车,一家人朝怡情山庄的方向奔去。
中午时分,马车到达怡情山庄外。守门小仆得知众人身份,兴冲冲的入内禀报。不久后,怡情山庄的主人鄢幻池就亲自出门来迎接。
“孟老弟,妹子,你们来了。”鄢幻池将近五十岁,看起来亲和有礼,他瞅着眼前这几个年轻人,道:“这就是你们那三个孩子?真是太有福气了。”
桑引言笑道:“鄢大哥莫要取笑,说来也惭愧,认识了这许久,一直未曾带他们拜访过。刚好我们搬来了莫邪城,便带他们来见见你,希望没有打扰。”
“哪里哪里,快快进屋说。”鄢幻池急忙为几人领路。
众人随鄢幻池来到大厅,尚未入座,就见一个蓝衣人从内堂走出。那人大约二十五六,头发蓬松,衣衫凌乱,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鄢幻池瞪大眼睛看着那人,似乎有些愤怒。
孟凡尘沉吟片刻,问道:“这位是?”
听到孟凡尘的问话,鄢幻池才回过神来,颇为无奈地看了蓝衣人一眼,道:“这是犬子鄢午阳。”
桑引言闻言,瞅着鄢午阳,微微诧异,“就是他?”随后似是又想起了什么,笑道:“欣心经常在我面前夸他,却一直无缘得见,不想竟这么大了。”
孟传闻摇起折扇,好心问道:“午阳兄这是怎么呢?”
谁知鄢午阳并不领情,只是眼神怪怪地看了桑引言一眼,一声不吭地离开了。
鄢幻池见孟传闻碰了儿子的钉子,只觉得怠慢了客人,小心赔礼:“犬子不懂礼数,孟贤侄切勿放在心上。”
孟传闻淡淡一笑:“无妨。”话少,却中听。
之后,一女婢送来茶水,众人落坐。
鄢幻池轻泯一小口茶,说道:“孟老弟,真没想到你们会搬来莫邪城。如此一来,我们两家可就近了,以后来往可就方便多了。”
孟凡尘放下茶杯,道:“鄢兄说的是,这不才安顿好家里的事,就带他们过来看你了。”
鄢幻池笑意正浓,指着孟凡尘,“你呀,不老实!”
孟凡尘一愣,“此话怎讲?”
鄢幻池笑骂道:“别给我装傻,不是说带全家来吗?怎么少了一个,莫非你不当她是一家人?”
孟凡尘恍然,笑道:“哪里,我可是一直当幼忧是自家人。只是她还在外地忙于生意,没来得及赶回来。”
这方长辈们说着话,晚辈们却觉得尴尬异常。虽说两家长辈已相交了十几年,但来往并不频繁,彼此之间并不熟络。此次全家一同来怡情山庄,孟凡尘也并未说明是什么事,晚辈们也不好多问。皆循规蹈矩地坐在那里,听着他们寒暄,异常别扭。
孟传心实在忍受不住,便开口道:“鄢伯父,传心初到贵府,见庄园别有一番风情,想要游历一番,还望伯父肯许。”
孟传心向来惜字如金,此次主动言论,令众人皆是一愣。鄢幻池很快反应过来,大笑道:“好好好,难得孟侄女对我府上的庄园也感兴趣,这就派人为你引路。”随即叫来一名婢女。
孟传心正欲随那婢女离开,孟传情突然起身叫道:“姐姐,我随你一起去。”尚未起步,就听得孟凡尘一声暴喝:“站住!”
孟传情心一惊,望向父亲。
“怎地如此没有礼貌?”孟凡尘语气严厉,责备道。
孟传情明白父亲所指,于是面朝鄢幻池恭敬地道:“伯父,侄儿先行告退,少陪了。”得到对方点头后,孟传情才随那婢女离去。
孟传情离开后,鄢幻池呵呵笑道:“孟老弟,你的家教也太严了吧!为兄劝你,对儿女不要太过严厉,小心有一天会适得其反。”
孟凡尘轻叹道:“严厉一点总是好的,否则,说不定哪一天他们就会骑到我们头上。”
鄢幻池听了这话,脸色微微一变,没再说什么。
桑引言心细,感觉厅内的气氛有些紧张,便插口道:“凡尘,别管他们了,我们去看看欣心吧。”
“好。”孟凡尘感激地看了妻子一眼,叫上了孟传闻,四人一同去了穆欣心的坟地。
穆欣心是鄢幻池的妻子,十年前无故身亡,至今还是一个谜。她生前是桑引言的闺中好友,逝世后,桑引言常来拜祭。而今日,正是穆欣心的十年忌日,孟凡尘带全家来此,除了带晚辈们见见鄢幻迟外,最重要的还是因为桑引言的这层关系。
孟传心借口游园,带着弟弟逃离了那个气氛紧张,令人别扭的大厅。
孟凡尘自小就教育他们:不可随便插口打断长辈们的谈话,也不可在长辈面前做出不礼貌的举动。所以,他们坐在大厅里就像是木桩一样,不能说话。他们情愿出来自由走动,呼吸新鲜空气。
孟传情见姐姐虽然出来了却还是不怎么高兴,就问那婢女,“可以带我们去花园坐一下吗?”清静的地方,姐弟两人都喜欢,至少可以随心所欲。
那婢女犹豫了一下,道:“可以,但是,你们要安静一点。”
孟传情道:“没问题。”
二人随那婢女穿过无数阁楼廊道,领略怡情山庄的清幽景色。经过一处阁楼时,突然从一扇门里冲出一个女子,口中呼唤道:“小白!”
姐弟两人似早有预感,举止一致,纷纷退后一步,看向来人。
那冲出门的女子约十八九岁,淡妆素颜,眉目如星。身着单薄睡衣,头发有些凌乱,随意披散在肩上,似是刚刚起床。见了孟传情两人,她骤然停下了脚步,怔怔地看着他们。
孟传情只看了一眼,见那女子衣衫不整,便尴尬地别过头去。
这时,一个绿衣丫鬟从屋中跑了出来,对那女子道:“小姐,你怎么这样就出来了,家里有客人呢。”
那女子盯着孟传情看了一会儿,许久才回过神来,整了整衣衫,道:“小麦,我找小白呢。”
小麦道:“好好好,你先换了衣服我们再找。”拉着那女子进了屋。
孟传情看了一眼孟传心,问随行婢女:“她是鄢伯父的女儿吗?”
那婢女吓的不轻,惊慌道:“不不,对不起,吓到你们了。”
孟传心笑道:“没关系,不过,她还真是莽撞。”说着,两人接着向花园走去。
屋中,女子坐在铜镜前,小麦在身后为她梳发。女子望着镜中的娇颜,问道:“刚刚那两个是什么人?”
小麦道:“听说今天有武林庄的人做客,我想应该是孟庄主的儿女吧。”
“就是那个武林第一大庄?”女子笑了笑,忽然道:“那个小兄弟长的真不错。”
小麦哑然,“小姐,您想什么呢?”说话间,女子的头发已经梳好,小麦轻笑着为她披上衣裳。主仆二人一边打扮着,一边聊着天。
“我只是没见过这么好看的男人,至少,在我所有见过的男人里面,没人可与他相比。”她想起了刚刚那一幕,那个少年明亮的眼睛,俊美的容颜,让人只看一眼,就觉稀奇,再难挪开眼。
小麦嘟嘴道:“小姐,你整日闷在庄里,才见过几个男人啊。而且,刚刚那个人看起来比你还小。”
“是吗?可他的眼睛告诉我,他并不稚嫩。”女子笑了笑,率先出了房门。
小麦跟在后面,“小姐,您去哪啊?”
“找小白。”
这方,园中的姐弟二人背靠背地坐在大石之上,闭目养神。二人虽然没有任何言语交流,但彼此间的情谊却让立在一边的婢女羡煞。她不忍打扰,悄悄离开花园。
突然,一声“小白”让两人蓦然惊醒,二人一同起身,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只见从阁楼中冲出一位紫衣少女,一副焦急的模样,一边四处张望,一边呼唤着“小白”。
姐弟二人仔细一看,正是方才那个衣衫不整的小姐,只是此时稍作了打扮,竟是如此的倾城绝色。
紫衣女子越走越近,二人可见她秀发及腰,乌黑顺滑,飘逸悠然;头上插着两根珠簪,碧玉双成,簪尾闪着珠光;双颊红润,笑意盎然,一双明亮的大眼睛,如旭日温暖人心,生得果真是花容月貌。
紫衣女子和小麦来到两人身前,劈头就问:“你们有没有看见我的小白?”
孟传情想了想,反问:“小白是兔子?”
女子问:“你见过?”
孟传情道:“没见过。”见女子脸上露出惊奇之色,遂又道:“女子家养宠物,除去一些特别的,不外乎三种,鸽子,兔子,和猫。”
紫衣女子笑问,“那你怎么确定,我养的一定是兔子?”
孟传情道:“鸽乃飞禽,你是不会在地上找的;猫儿灵活,且自卫力强,你必不会如此担忧;只有兔子比较弱小,而且,最得女子宠爱。”
女子看了他一会儿,悠悠道:“你说的没错,但我觉得你说的像是你自己。”
这下,轮到孟传情好奇了,问:“这话怎么说?”
女子道:“咋一看你,会觉得你是一只温顺的小白兔,其实不然,你偶尔也会暴露本性,挥挥你猫的利爪。也许,你更向往的是白鸽的自由。”
孟传情哑然,仿佛心里一根弦崩断了,半晌才道:“你……会算命吗?”
女子道:“不会,我只是觉得我们应该是一类人。”说完,她笑着退开,和小麦一起在花丛里找着小白。
孟传情瞧着那女子,只觉得不可思议。那一刻,自己隐藏多年的东西被人一瞬间揭开,犹如那来不及关上的神秘大门,对一切可知却又不敢探寻。
瞧见那女子焦急地寻找着小白,孟传情的心忍不住一阵好奇,扭头看向其他地方,见楼榭前方有一方池塘。池塘虽小,荷叶却非常茂盛,周围布满了茂密的枝丛,似是要将其隔绝于楼榭之外。孟传情走过去看了看,见荷叶下有一团白色的东西。
“那是……小白。”孟传情脸色微变,看向那紫衣女子。她还在花丛中细心寻找,口中一直呼唤着。
孟传情不去多想,白影一闪,飘然跃下荷塘。足尖在荷叶上轻点,腰身一弯,顺手捞起了白兔。接着,又悠然飞上岸,落在紫衣女子身前。这一切的动作快如闪电,看的两个女子几乎呆了。
那小姐接过孟传情递给她的白兔,轻声道:“谢谢。”
孟传情一怔,与自家姐姐不同,这个女子的声音很轻柔,似一股幽泉缓缓流在心头,让人感觉很舒服。他怔了片刻,开口道:“不用谢,它已经死了。”
紫衣女子紧紧地抱着怀中的小白,眼睛有些湿润,当孟传情以为她要哭的时候,她却止住了泪水,突然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孟传情。”他说了名字后,忍不住又问了句,“你呢?”问完后,他突然就后悔了,貌似这种大户人家女子的闺名是不方便讲的。于是,还不等女子回答,他便摸了摸鼻子,尴尬地走了。
“鄢商慈。”女子在他转身后,轻吐三个字,也补充了一句,“鄢庄主的义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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