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采薇 (二 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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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采薇 (二 中)
“你疯了!”王二毛小声尖叫。出于对好朋友的尊重,他用目光迅速朝程名振示意的方向看了看,然后以稍高些的声音补充:“唯一的好处是谁也不会想到咱们会拣最强的对手开炼。万一首战吃亏,咱们根本没有撤回来的机会!”
“所以一旦渡河,谁都别想着撤回来!”程名振咧了下嘴边,态度很是坚决。“主动出击是个好主意,但如果先打魏德深的话,即便全歼了武阳郡兵,咱们接下来还得对付另外两个。一仗比一仗难,越打咱们的人数却越少,很不合算。而先拿桑显和的兵马开刀的话,只要打败了他。另外两支官军肯定会被吓得落荒而逃!”
这个设想很新颖,却也符合现实。对岸的三路隋军中,桑显和所部五千多左武侯精锐战斗力最强,魏德深所部四千多武阳郡兵战斗力最弱。至于段令名所部的五千多骁果,装备虽然极为精良,士卒却多为东都的无赖子弟,所以战斗力仅比郡兵稍强几分,但所强非常有限。如果洺州军按照王二毛的建议先收拾武阳郡兵,他们至少要连续打两到三场战斗。而如果能先击溃左武侯精锐的话,公子哥出身的段令名发觉事态不妙,必将选择全军撤退。至于魏德深所部郡兵,以程名振对老对手们的了解,郡守元宝藏向来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只要桑显和战败的消息传出去,即便魏德深有决心继续与洺州军拼个鱼死网破,元宝藏也舍不得丢掉手中这点家底儿。
王二毛本来就不是个庸才,特别是前一段在瓦岗山历练过后,早已经初窥兵家门径。略一琢磨,他便理解了程名振的想法,点点头,低声道:“这话倒是没错。只不过太冒险了些。那左武侯可不是一般的官军,咱们甭说战败,即便跟他在对岸胶着不下,其他两路官军势必也会围过来捡现成便宜!”
“所以我才需要你和谢映登帮忙!”程名振轻轻点头,表示接受王二毛的提醒。“这些天我仔细观察过,对岸的左武侯士气很盛,但兵卒们走路的步伐却明显带着疲态。两军真的仓促交手,他们未必能发挥出全部战斗力!”
“也是!”王二毛又朝左武侯的连绵军营看了一眼,笑着点头:“他们秋天时一路从京师跑到雁门关。打完了突厥人,连口气都没歇便又被朝廷一竿子支到了河北。再结实的人,这么四五千里路跑下来,估计腿儿也给遛细了!”
“此地他们是客,对水流,天气的变化以及地形都没咱们熟悉。弟兄们渡河奇袭,又占了时间上的主动。所以真的打起来……”程名振非常自信地笑了笑,露出满口整齐的白牙。“鹿死谁手未必可知!”
被他的笑容所感染,王二毛的脸上亦绽放出灿烂的笑意,“说吧,你想让我跟小谢做什么?偷偷摸过河去,割了魏德深的脑袋?”
“那敢情好,前提是你要有本事活着回来!”程名振瞟了王二毛一眼,笑着怂恿。
这当然是句玩笑话,同样的事情可再一、再二不可再三。前一段时间武安郡守被刺,是因为他太高估了自己的影响力。根本没料到程名振的势力虽然没扩张到郡城,却在永年城内到处都安插满了眼线。没等他有所动作,便立即以雷霆的手段先发制人。而魏德深作为一军统帅,身边必然护卫重重,再加上有武安郡守这个前车之鉴在,得到消息的地方官员肯定会严加防范,根本不可能给刺客动手的机会。
“程教头又在算计谁的脑袋了?”谢映登恰好拍马赶来,听见两兄弟的笑语,快速接口。
“他正想着拍你去刺杀桑显和呢,你有没有这个胆量?”王二毛扭过头,大声激将。
“那不是勇气,而是犯傻!”谢映登才不把王二毛的玩笑话当真,笑着耸肩。这些日子他留在洺州军中,一方面是为了寻找机会说服程名振与瓦岗军结盟,另外一方面,则是在下意识地观察程名振。但令谢映登有些失望的是,他江南谢家祖传的观人之术于程名振身上却不太管用。对方的一举一动都很难用睿智或者愚蠢、鲁莽等简单的词汇来形容。从某种程度上,程名振的表现倒非常符合他的真实年龄,充满朝气但方向未定。此一刻的作为也许英明无比,下一个的决断就显得有些意气用事,稚嫩至极。
他的的确确试图凭一己之力于乱世中开辟出一处桃源来,可说他宅心仁厚吧,无论在下令血洗武安郡守满门时,还是在下令处决违背军纪的部属时,谢映登在他的脸上都没看到半分犹豫。若说此人残暴好杀吧,谢映登又曾亲眼看到他在撤退途中将俘虏的伤兵就地释放,并且每人都发给了三天的干粮,以免对方没找到自己人前饿死在路旁。若是把这种行为视作老谋深算的话,眼下程名振不顾一切挡在张金称身前的行为便无法解释。毕竟张金称已经没有了任何利用价值,而洺州军为了保护此人,却要独立抵挡三路大军的围攻。谢映登也曾把程名振救护张金称的行为看做一种因为年青而产生的不负责任的冲动,但通过观察,他却又惊诧的发现,就在程名振领军迎战官兵的同时,玉罗刹杜鹃却带领一部分女兵悄悄地赶往了武安郡西侧的紫山和狗山。那也就意味着,即便洺州军于漳水战败,弟兄们也有机会从容退入山区蛰伏起来,等待时机,以图东山再起。
这是个令人琢磨不透的家伙。谢映登心里如是评价,表面上对程名振便愈发敬重。他不相信以程名振的智力会幼稚到以为刺杀敌军大将便可以瓦解敌方攻势的地步,更不相信程名振会拿自己这样一个客将身份的人去冒险。事实也正如此,信口寒暄了几句后,程名振笑着说道:“我正谋划着寻机过河,偷袭对岸的左武侯。但此战打起来恐怕会很吃力。洺州军无法以一敌三,所以需要想一个好办法拖住魏德深和段令名两个,让他们不能给桑显和以援手!”
“不太容易,但也不是一点办法也没有!”谢映登倒不觉得程名振的设想有多令人吃惊,皱着眉头想了想,低声点评。
“我的初步设想是,趁着冰面没有完全融化的时候,带领兵马于夜间渡河,偷袭左武侯大营。马上就过年了,这几天的月光都不会太亮。所以魏德深和段令明两个很难判断咱们的主攻方向。届时王二毛和你各带二百弟兄,于马鞍渡和小沙滩处……”
“可以一试!关键在魏德深那边,段令明是个粗材,不足为虑!”谢映登的眼神刷地一亮,迅速做出回应。
在实力不及对方的情况下,兵行诡道,这是将略中极为推崇的一种做法。他家学渊源,所以很容易便能接受程名振的设想。但同时心里既佩服又非常不解的是,作为一名出身寒微绿林豪杰,程名振怎么会对眼前战局有如此强的洞察力?
‘他不过是个郎将之子,没读过几天书,也没正经打过几场仗!’作为同龄人中的佼佼者,谢映登还没有以如此心态复杂地看待过一个朋友。在所认识的年轻人中,他佩服同行中徐茂公,因为对方凭着过人的智慧和心胸,几乎是只手撑起了整个瓦岗。他亦佩服官军中的李旭,因为对方不仅战功赫赫,并且与他算得上师出同门。而唯独程小九,没有徐茂公那样显赫的家世背景,也没有李旭那样的无双好运,却磕磕绊绊地在乱世中闯出了一片属于他自己的天空,磕磕绊绊地使平恩三县成为一道独特的风景。
“你呢,能不能试试这样…….”程名振跟王二毛的交谈陆续传入耳朵,却没一句被谢映登记在心里。带着纷乱复杂的思绪,他跟在程名振等人的身后转回军营。然后又带着同样复杂的心情,看到程名振与麾下心腹商量着,将一个大胆的攻击计划补充完整。
在分配任务的时候,洺州军将士们表现得很嚣张,仿佛根本没有将对岸的数倍于己的敌军放在眼里。他们对自家主帅有着一种习惯性的信任与盲从,不认为跟在主帅身后会打败仗。谢映登亲眼看到急性子的王飞和段清两个为了加入第一波攻击序列而争吵起来,仿佛落后半步,便是一种耻辱。
这令他更加感到嫉妒,因为曾经有一段时间,瓦岗群雄也是这般自信与团结。只是后来招到了李密,再往后,便一切都与从前不一样了。
“不设定攻击发起时间。河面一旦具备强渡条件,当晚发起攻击!”程名振最后的几句话,谢映登总算没漏掉。“各自回去约束各自的部属,不得泄露军机,进攻发起时,也不得拖大伙后腿!”
“诺!”洺州将领们长身肃立,用拳头将胸甲敲得砰砰作响。这种情形谢映登曾经很熟悉,但是现在,他却隐隐觉得有些失落和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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