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章

沈枫被下人带到客堂，台基上金瓶插花，香焚宝鼎，檀木香萦萦升起，沈枫原来有些紧张的情绪都被霭霭雾气缓解，绣着碧孔雀的丝屏齐围四绕，绘有华图的帘幕高悬梁上，红木食案在两边依次排开，每张案几上玉碟层层果肴铺锦。

        沈家夫妇坐在主座，她和沈楹坐在次座上，台下歌舞升平，觥筹交错。有侍女在旁边服侍她吃饭，她没被人喂过，膈应得慌，反复推开对方的手，结果沈夫人在旁边轻声道：“小枫，不喜欢吃这些吗？”

        “……没有…母，母亲，我很喜欢。”沈枫憋出个笑，干脆不挣扎了，你爱喂就喂吧，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她可以学着适应的。

        沈楹似乎瞥了她一眼，她没忍住抬起头悄悄打量对方，沈楹今天穿着浅色的交领长衣，肩上披着绣着暗纹的黛蓝薄衫，墨色的长发一丝不苟地盘起露出白皙秀颀的脖颈，沈枫盯着沈楹微垂的眼睫毛，心想对方是不是贴了假的。

        沈楹忽然转过头对她莞尔一笑，眉眼里好像浸满了温柔和缱绻，他的五官原来是凛冬风雪中的红梅，沉静时便是魄人心魂的美，带上笑意时更似昙花初绽般惊世骇俗。

        沈枫感觉自己心跳似乎漏了一拍，喝了口水差点没噎到，当然她相信不止她一个人这样，在沈楹转过来后女眷这片声音突然大了起来，她一边托着脸一边想，这和明星见面会似的。

        长这么好看，却好像干的竟是反派事儿。

        沈夫人突然唤了声沈枫，她吞下嘴里的葡萄忙不迭地回应，沈夫人牵着她的手把她抱起来，“你右手边那个红衣服的姑娘是你的表姐，萧玥，爹爹的亲妹妹所出，是当朝公主。”

        “？”

        沈夫人开口得猝不及防，四个人挨得太近，沈榆和沈楹都能听见，但没有什么反应，沈枫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她，“嗯？”

        “这都是你该知道的。”沈夫人语气未变，温和道，“你现在名义上是沈家的嫡长女，小枫，这些是不得不了解的，晚宴也有这层目的在。”

        ……啊，这样啊。

        接下来的半个时辰，沈夫人给沈枫科普了京城术士四大家（沈枫听到这里的时候还以为是贾史王薛），不过是沈家，齐家，李家和张家。术士家族盘根错节，势力互相渗透，只有术士单脉是本家，对任何一个族人拥有生杀夺予的权利。

        沈家来参宴的人最多，上至与本家最亲近的一脉，也就是沈榆的妹妹贵妃一脉，下至八竿子打不着边甚至不姓沈的族人。而齐李张各自派出一些撑得起门面的人来参宴。

        还有一些并非术士族的普通人，富商或者是朝廷大官。

        沈枫听得晕晕乎乎，在她努力消化内容的时候沈夫人会停下来喝口茶吃点东西，沈枫稀里糊涂听到最后，只问了一句话，“术士是什么？”

        “嗯……问得好。”沈夫人刮了下她的鼻子，给沈枫吓了一跳，她以为沈夫人不会干这种这么不稳重的事情，“爹爹和哥哥都是术士。”

        “沈家主傀儡之术，摄魂提魄，操控生灵，执掌生死，是术士之首。”

        沈枫听得一愣一愣的，这在修仙文里不都是禁术，逆天的玩意，会反噬的。

        “但有得必有失，若是过度使用自己的能力，便会以生命为代价，像阿楹一样卧病在床，还会逐渐变得暴躁易怒，残暴嗜血。”

        “………”但是短命哥看起来好像并不是暴躁老哥。

        “当到最后控制不住自己时……即使是无意识也会施展能力，伤害他人。”

        ……你们沈家是□□嘛？沈枫吞了口茶忍不住腹诽着，这种邪门妖道不是到最后都要被正道的光扫荡……

        沈夫人说到这里就闭口不言了，沈枫感觉她没讲完，又不知道该问什么，这时候一个小厮打扮的人突然飞快踱步到沈楹和沈榆中间，压低了声音讲了些什么。

        沈枫离得近，听到他说的是“圣上在西厢那里等着少爷。”

        圣上？是她想的那个圣上？

        网文诚不欺我，皇帝果然是无处不在的。沈枫还是挺好奇的，这个时代皇帝长得到底是丑是美，今天过来穿的是常服还是龙袍，身边服侍的是太监嘛，会不会英年早秃？

        沈榆脸色一变，看向沈楹，沈楹没有太大的反应，只是叹了口气，“带我过去。”

        嘛，她好奇也没用，可能是她目前跟皇帝还没有缘分吧。

        沈楹走了以后晚宴并没有太大变化，依旧是沈榆和沈夫人说着一些官方场面话。沈枫听得昏昏欲睡，最后散宴的时候她感觉被人抱了起来，她一个激灵睁开眼，是倩倩，旁边是沈榆说着“送她回房”。

        沈枫安静地窝在倩倩怀里，被送回自己的床上，没一会儿又睡了过去。

        她躺着躺着觉得袖子里有些动静，痒得慌，一睁眼，床头一盏油灯还亮着，小山雀飞了出来对着她啾啾啾地叫，在她俩头顶飞了两圈后降下来扯着沈枫的衣领，好像在示意什么。

        沈枫犹豫了片刻，盯着小山雀，“沈楹出事了吗？”

        山雀啄了啄她的手指，又拽着她往一个方向飞。

        为什么沈楹出事找她啊？一般这样发展下去都会有很奇怪的剧情走向！！

        而且沈楹能出什么事！？

        算了算了人命关天……

        沈楹不会害她吧，她才刚穿过来，还不想死……但是她如果不去会不会死得更快？

        沈枫穿好鞋提着个灯笼跟上小山雀，越跑越慢，小山雀急得对她啾啾啾。

        别催了别催了，你越催我越不想去。

        好家伙，它带她走的还都是巡卫视野的死角。

        还是熟悉的楹园，虽然没灯，但就着月光还是可以隐约看清周围的景象，沈枫感觉和印象中的楹园大相径庭，植物疯长得像是要攻占沈府，蚊虫又多得灰蒙蒙一层，周围只剩下灯笼和几只萤火虫并不算明亮的光，沈枫撩开挡路的杂草，这里安静得只剩下蟋蟀的叫声，渗人得很，像抛尸现场。

        沈枫在心里暗骂沈楹这人有毛病，到底喊她来干嘛，他是杀了人还是放了火，等自己去帮他收拾烂摊子吗，她这瘦胳膊细腿的能帮他擦汗已经不错了。

        我们很熟吗？

        小山雀停在前方，沈枫看到楹园尽头，就是沈楹睡的那间小破屋子，沈楹穿着她先前看的那一套衣服，站在门口散着长发朝她转过头。

        倩，倩女幽魂……

        沈枫耳边自动响起“人生路~美梦似路长~~”的bgm，一时跳戏得很。

        “哥哥？”沈枫试着喊了一句，沈楹没什么动静。

        她走进了两步，又喊了一声，沈楹似乎听到了，歪了歪脑袋。

        卖萌吗，这家伙。

        沈枫又走进了两步，终于看清了沈楹的脸——苍白如纸，血泪纵横，衣服上红的黑的斑驳一片，一双幽邃漆黑的眸子失去焦距，定定地朝她望来。

        沈枫倒吸一口凉气，汗毛倒立，吓得差点裂开了，她往后挪了挪，沈楹双眼睁大了些，朝她抬起手——

        完了，我没了。

        沈枫看到抬手这个动作ptsd都出来了，已经闭眼做好了领便当的准备，结果她准备了半天，只感觉有人抱住了自己。

        她睁开眼，沈楹半跪在她面前，很轻很轻地搂着她，头低埋在她肩上，发丝像好像水一样流淌到她的脖颈，她看不清沈楹的神情，甚至不敢出大气。

        她还没有跟人离这么近过。

        沈楹身上一点味道都没有，干净得像是露水，动作轻得像白云，呼吸声也很浅，离这么近都听不到。

        憋了好一会，沈枫受不了了，她动了动身子想开口。

        “……你来了。”

        沈楹的声音似欣慰的喟叹，似伤神的呢喃，像燕过寒潭，风过竹林，淡得沈枫几乎不敢确定他刚开口了。

        但沈枫也没工夫确定了。

        因为下一秒沈楹倒下来，压她身上了。

        成年男子的体重，她差点被压死。

        看着轻飘飘的一男的怎么这么重。

        “哥哥，哥哥哥哥！？哥——”沈枫扭了半天，“沈楹！！醒醒！！你妹要被你压死啦——”

        无果，沈枫费劲九牛二虎之力从他身下钻出来，勉强给他翻了个面，沈楹真的是一点自己的意识都没有了，跟死鱼一样任人宰割。

        做完这些她就累得浑身是汗，沈枫没力气把对方拖进房，干脆从房间里拖出一床被子给沈楹盖上，还好心给他头下垫了个枕头。

        还好你下面是木地板，不然多硌得慌啊。

        沈枫想不明白为什么沈楹会找自己，而不是找沈夫妇。她看着沈楹脸上的血泪，感觉这人也挺惨的，不知道皇帝找他去干嘛，把孩子逼成这样了，要是现代，沈楹这个时候也才高中刚毕业呢。

        她算是当了回玛利亚的女儿，东奔西跑找到厨房，万幸还有点水，身高不允许，她只能用木瓢打了碗水过来，一半浸湿手帕给他擦脸，一半直接往他嘴里灌。

        沈枫学着电视剧里的样子给他掰下巴，弄了半天发现沈楹紧闭着嘴油盐不进，就放弃了。她摸了摸沈楹的额头，也没发热，擦干净的脸后看起来就像不小心在走廊睡着了。

        只有刚在滴在地上，自己肩上的血能证明沈楹先前跟要死了一样。

        沈枫吁了一口气，感觉沈楹也死不了，坐在一边直打哈欠，现在还是深更半夜呢，她把灯笼一丢坐在旁边直打瞌睡，反正沈楹敢把她叫过来，到时候倩倩那边也会知道的。

        她睡着了。

        意识依然保持清醒，拨开重重雾气，她看到一个看着十二三岁的男孩，穿着与身型不符的繁重而华贵的冕服，面容稚嫩，却透着矜贵和傲气，托着腮坐在龙椅上……

        是小皇帝？

        他身前的地毯上，跪着衣物单薄的另一个小孩，声音沙沙哑哑，“臣参见皇上。”

        沈枫一眼认出那是小沈楹，比在梦里第一次看到他时还小几岁。

        小沈楹很瘦很小，脸上没有小孩子肉嘟嘟的感觉，看着像是被苛待着养大。

        她知道沈府不会苛待沈楹，应该说没那个胆子。

        那大概就是因为傀儡术的原因……

        “你是沈家嫡长子沈楹？”小皇帝翘了翘脚，突然从龙椅上跳下来，一只手托起沈楹的下巴，动作跟小混混一样轻浮，沈枫感觉小皇帝和她邻居家的弟弟一样，人小鬼大，还喜欢调戏小女生，一看就是父母没教好。

        ……其实皇帝也挺拉跨的。

        沈枫有点失望，小皇帝摆弄了沈楹的脸半天，嗤笑一声，“跟女的似的，我还以为沈家唯一的继承人会多虎背熊腰……不过倒是挺养眼。”

        说罢还拍了两下沈楹的脸，很有羞辱性的那种。

        小皇帝怎么敢啊！？沈枫看得心惊胆战，熊孩子没大没小的别惹到不该惹的人。

        沈楹皱了皱眉，一把挥开小皇帝的手，“陛下。”

        “……你…”小皇帝不满地咬了咬牙，突然想到什么后扬唇一笑，一挥手，“阿顺，把人带上来。”

        一边的太监应了一声，押了三个人上来。

        身着华服的女子，套着铁甲的将士，还有一个最不起眼的下人打扮的家伙。

        “我要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小皇帝坐回龙椅上翘着二郎腿，“一刻钟的时间，不然……”

        沈楹一愣，“摄魂术比起单纯的操纵术难度……”

        “朕不想听这些。”小皇帝轻蔑一笑，“你们沈家，到底还行不行？一个沈榆已经够我失望了。朕的耐心是有限的。”

        “……”沈楹沉默了下来，看向三个人片刻，“臣遵旨。”

        沈枫在虚空中安静地观望着这些，莫名有些心塞。

        哥，你好惨，怎么会这么惨。

        狗皇帝，你是暴君设定嘛。

        她思绪乱飘，如果她真的是穿进小说里，是耽美小说的话，沈楹应该是美人受，小皇帝应该是以后要走追妻火葬场路线的渣攻。

        ……岂可修她在想什么。

        沈楹把手搭在嘤嘤呜呜的三个人身上，沈枫惊奇地发现三人身上涌现的金线逐渐把宫殿覆盖，然后一点一点被梳理，金线的范围逐渐收缩向沈楹，最后把沈楹密不透风地覆盖，绷紧，像是要把他裹成茧一样。

        半透明的金线里，沈楹的血从不同的地方渗出，双眼，嘴角，指尖……

        小皇帝表情逐渐淡了下来，“喂，你别死了啊。”

        “陛下放心。”沈楹站起身，闭着的眼缓缓张开，是和昨夜一样空洞的眼神，小皇帝一抖，“护驾——”

        侍卫将刀架在沈楹脖子上，刀间围成一圈，只要沈楹动一下就会被割伤。

        沈楹笑了一声，所有侍卫举着的刀“锵”地几声落在地上，几个人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我不会伤害陛下。”沈楹看到小皇帝一副要把御林军叫进来的模样抿了抿嘴，“陛下不知道历代君王身上都有咒术防着沈家吗？”

        小皇帝一怔，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咽下去了。

        “多说无益，昨夜的事……”沈楹一一道来，妃子通奸，将士欺君，无非是宫斗剧里常见的套路，沈枫都看烂的东西，小皇帝听完以后没有太大反应，而只是淡着脸抬了抬手，“他没说错，送沈公子回府。”

        但是无人敢上前。

        “不必了，臣也不保证自己不会对他们出手。”沈楹顿了顿，“沈家一直在宫外等着……”

        他一揖手，“臣告退。”

        沈楹离开后小皇帝松了口气，“阿顺，明早赏赐直接送到沈府。”

        “陛下……”

        “沈家这个继承人确实有点意思……”

        沈枫说你就差被吓投降了，说什么大话，她懒得看这个小皇帝了，飞出宫殿看到走得跌跌撞撞的沈楹，外面下着大雪，因为殿里烧着地龙所以沈枫没感觉出来，一出门她就被冷得哆嗦了一下。

        ……不是灵魂状态吗，还能有感觉？

        她飞得离沈楹近了一些，沈楹似乎感觉到了她，抬头看向她的方向脚步停了下来。

        “……呃，嗨？”沈枫试了试打招呼。

        没想到沈楹直接把手抬起来了。

        “不要——”沈枫吓得一个激灵抱住自己的手臂，却看到沈楹放下手有些疑惑地自言自语，“操控不了……还是淡蓝色的……好奇怪……”

        操控不了？

        沈枫直接一个嚣张，得意，沈楹你也有今天啊，难怪那天初见面你没动我，原来是动不了啊！

        “你，是谁？”沈楹摇摇晃晃到她身边，睁大那双黑漆漆的双眼，带着一脸的血，专注地看着她。

        你不要过来啊啊——

        跟怨灵似的！

        “我是……我是……”沈枫正纠结要说什么，沈楹就瘫倒在地。

        ……救命，你怎么动不动就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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