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此去经年（一）

上古城，默舍。

        “下雪究竟是什么样子的呢？”她坐在书案前，双手支撑着脑袋望着窗外面明净如洗的天空，头一会儿左一会儿右的轻轻点着，就像外面阳光下、柔和的风中摇晃的树叶一样有节奏。

        这里一年四季如春，她却渴望能一年过四季，春、夏、秋、冬……总之，她把这里的每一年都按照凡间的季节交替划分成自己的四季。

        “春天到啦！”

        慕云来了：“什么事这么高兴。”

        “慕云哥哥，春天到啦，我们去踏青，踏青。”她欢快的声音说道。

        慕云坐在一旁，朝她招了招手：“阿久，过来。”

        她走到慕云身边，双眼大大的盯着她，灵动而可爱。

        “阿久，我要离开上古城大概三四年，你以后必须听默老的话，记住了吗？”

        只听得“哇”的一声，她眼泪夺眶而出，人已经扑到了慕云怀里，哭嚷着：“不要……”

        “乖，要听话。”

        稀里哗啦的哭声里，夹杂着听不清楚的：“不嘛……”

        “在学堂好好修习，要是不听话的话，我就回来收拾你。”

        “啊……不要走，慕云哥哥，你不要走……”

        “再哭，扔出去不要了啊。”

        她一边伤心的擦眼泪，一边抽泣不停。

        慕云替她擦了擦泪水，尽量保持微笑，温柔的话语里满是别离时的不舍：“阿久不是最喜欢一年四季了吗，我替阿久先去看看一年四季是什么样的。等我回来了，就带阿久去玩好吗？”

        她眼泪巴巴的望着他，泪珠噙还在眼睫，一眨眼就会落下来，像一颗晶莹剔透的珍珠：“真，真的吗？”

        “我什么时候骗过阿久了，嗯？好了，我走了。”

        她死死攥着他的衣角，不放，眼泪又朦胧，一双大眼睛乞望着他！

        “再不听话，我可不回来了。”

        她放开了手，慕云在前面走着，她在后面一边擦眼泪，一边跟着，如同被父母遗弃的孩子。

        慕云哪里舍得自己一手带大的丫头，停在离城门口还有几米远的地方，他知道小丫头跟了过来，便转身过去，小丫头飞的一般扑到了他的怀里，不停的喊着他。

        “要听话知道吗？”

        “慕云哥哥，你要早点回来。”

        “嗯。”

        她抽泣着小肩膀：“慕云哥哥，遇到危险的话，你要跑，跑快点……”

        慕云被她这一句，逗得想笑，却又心酸无比，他拖着微长的声音回答她：“好——”

        “慕云哥哥，你一定要回来，不然，阿久长大了就去找你，把你找回家。”

        慕云回答说：“一定回来。”

        久陌看着那个转身离开的背影，目送着他离开，眼前一片热乎乎的水汽，望着，望着，就这么一直望着……

        此后，每天散学，她第一个冲出去，然后跑到城门口守着，累了就蹲下，无聊趴在地上写功课，每天都循环往复。

        每天，默老忙完了所有事务就来带她回家。有时候早，有时候晚，有时候下雨，她就淋得跟个落汤鸡一样，也不肯离开。

        每天，她都在那里等，像一只小狗一样蹲在城门口，两眼水灵灵，不是黑黝黝，要的不是大骨头，而是等大哥哥回来。

        有人入城来了，她立马精神的看着，结果不是，又失落的蹲了下去，一手支撑着下巴，一手无意识的在地上划拉着。

        默老以为她也就这几天舍不得，等她劲儿过去了就正常了，结果，十天，一个月，三个月，半年，她都这样等着。

        一年之后，她终于不再去城门口等，一个念头在她心里扎了根：慕云不要她了，也不会再回了。接下来几年，这个坑越挖越深……

        慕云去了人间历练，陪同他一起的是太素山的郁免、浅惜等五人，正行至鸣风山一带。

        鸣风山此时正值秋天，这里的枫叶染红了半边天，红得如火，红得热烈，美到极致。

        他正在专心的找东西，背后一个人过来了，悄悄的拍了一下他的背。他起身转过去看：

        浅惜娉婷玉立在他面前，气质温婉，如海棠一般娇艳，衣装渐变色，白里透粉，她对着他浅浅一笑，脸上不由带上几分羞涩的红晕，在枫叶醉染下，显得更加娇羞了几分，真是一点胭脂添妩媚，惹醉晓天赏霞人。

        她目里柔光，脉脉如水，垂眸间的动作都惹人怜爱几分，她见慕云一直看着自己，轻唤了一声：“慕大哥。”

        慕云回过神，侧头不再去看她：“有事吗？”

        “慕大哥喜欢枫叶吗？”

        他“嗯”了一声，然后转身朝前走去，手里拿着好几片他精心挑选的叶子。

        浅惜跟上去，热情的说道：“我也来帮你捡吧。”

        慕云又看了她一眼，浅惜目光对上，她不好意思的瞥开了目光移向了旁边。

        “不必麻烦仙子。”

        “慕大哥，这张如何？”

        “这是给我的阿久寻的，我要亲自找。”然后他走到前面去了。

        阿久？浅惜皱眉的样子很娇美。

        “看来慕云公子很是宠她了。”

        慕云脑海里浮现起了阿久的样子，嘴角上扬。

        “慕大哥，你笑了。”浅惜惊喜的看着，于她来说，这个人的笑很奢侈啊：“你笑起来真好看。”

        慕云脸色瞬间变冷了，就像清朗的天空瞬间飘来一朵乌云遮住了太阳，他道：“仙子，不必跟着。”

        “我喜欢跟着你。”

        上古城。

        学堂里，就属她的修灵最低，其他同学都比她高出了好几个等阶，年龄都比她大，个头也比她大了很多，在齐七夫子的仙武学堂里，她现在算是出了名的人物了。

        齐七夫子只收一百徒儿，慕云离开上古城前，专门找到齐七夫子让他家丫头跟着他修习，他也放心，并让齐七夫子多费心教导，过几年他就回来接人；齐七夫子至今后悔答应了慕云的请求，修灵低不说了还……

        齐七夫子是一个古板但在仙武修灵上造诣很高的一个人，他能教出不管是德行还是修灵方面都很拔尖的高手来，他以此为骄傲！从他决定当夫子开始，就定下学生满一百就暂停收生，直到通过他的磨炼，他认为哪一个可以出师了，再招学生补缺！

        这一次他因为慕云的恳求，破例了！

        齐七夫子身材瘦削，脸瘦长，上唇两撇八字胡，下巴一缕萝卜须胡子，经常一个动作就是拇指和食指分开摸八字胡然后顺势一捋下巴边胡子，目光深沉看着一处，像是在思考的样子，走路时一板一眼，课堂讲学时不容别人反驳，他是上古城很有名气的夫子。

        这天，在齐七夫子来课堂之前，一个坐在她旁边的师兄对久陌说：“小废物，你今天在课堂上要能和齐七夫子对着干，我们以后就不这么叫你如何？”

        “哼！”久陌趴在桌子上，像小狗要打架咬人时的表情，瞪着和她说话的人。

        柏暝一手支撑着下巴，一手转着毛笔：“怎么，不敢呐？哎，就知道你是个小废物，没救咯。真是朽木不可雕也……”然后他学了一句齐七夫子平时指责久陌的话。

        久陌一拍桌子，嗖的站起来，一脚踹翻案几，这动作吓坏了全班师兄师姐，都以灼灼而热烈的看好戏的目光聚焦在她身上。

        “柏暝，你再骂！”

        柏暝只是想逗她玩，但是他这个人说话没个分寸，久陌此时已经很生气了，他继续一脸嘲讽的笑着：“小废物，怎么了？”

        久陌抢了同学手中的书就朝那个人不停砸去，柏暝就一边躲闪一边跑：“师兄姐弟妹们，一会儿可得为我做主啊，小废物先动手的。”

        全班都活跃了起来，跟着一起瞎起哄，跟炸开了锅一般：“小废物，加油！”

        于是，二人追打出了课堂，柏暝就像长着长颈鹿一般的腿，跑得飞快，久陌在后面追，全班同学都把头伸出窗外看好戏。

        随即，柏暝一头撞在齐七夫子身上，然后立马恭敬有礼站在一边，行礼问好：“夫子。”

        齐七夫子一脸愠怒：“跑得魂儿都快追不上你了。”

        柏暝毕恭毕敬，躬身行礼：“抱歉，夫子。”

        “要不是老夫身子硬朗，这一撞你是要给我送终吗？”话刚落音，一本书砸在他脸上。

        柏暝一听，立马跪了下去：“徒儿不敢，是徒儿莽撞，请夫子原谅。”然后忍俊不禁，等着看好戏。

        久陌见齐七夫子，立马调头，齐七夫子一跺脚，一吹胡子，发出狮子吼一般的声音：“默久陌，你给我站住！”

        刚刚那一幕书砸夫子已经逗得所有人狂笑不止！

        久陌站住，转过身，气呼呼不服气的样子，双拳紧紧攥着，目光暼向一边。

        齐七夫子捂着砸掉皮的脸骨处，快步走路上去，气得面红耳赤：“你，你……”

        他在她面前踱了几步：“你，去，去把默老给我请过来！我今天非当着他的面用三省戒教训你一顿不可。”

        久陌不动！

        “去啊！”

        这一声吼，吓得久陌抖了一抖。

        齐七夫子见她不听话，又无可奈何的吼了一句：“跪下！”他都给气得喘粗气了，说话简直都要背过气去。

        她依旧不动！

        “柏暝，给我把她按下去！”齐七夫子忍无可忍了，血压一升，气得整个人脸红脖子粗，指着久陌的手都在抖：“给我跪着，我去，我去……来人！”

        齐七夫子的侍从赶紧先跑过来：“夫子！”

        “去，去上华宫请默老来，不管他有多忙，务必请他来仙武院一趟。快去！”然后齐七夫子双手背在背后，仰天长叹，一脸无可奈何，生无可恋的样子，他都怀疑自己这一生怎么教到这样一个徒弟，真是有损师誉啊！当初就不应该打破自己的规矩，这不是遭报应了吗？

        柏暝走过来，一脸幸灾乐祸的笑着：“默久陌，自己跪吧，你看夫子都被你气成什么样了。”

        久陌推开柏暝：“你滚开！”

        柏暝比她高很多，久陌也就在他肩膀下面，柏暝没想到这力道突然这么大，自己一个不留神给推倒摔在了地上：“默久陌，你！”

        齐七夫子一个拳头砸在自己大腿上：“你，哎！平时修炼仙武神元跟个废物差不多，你这会儿打架就来劲儿了是吧？我看你就是不用心学！这都多久了，默久陌，你自己想想，来仙武堂都一年半了，一点长进都没有，是猪也知道了吧，你还在青灵阶，我从来就没教过你这样的弟子，我这张脸都给你丢尽了。”

        久陌嘀咕道：“你现在教到了，不应该高兴吗，我让你的教学生涯圆满了。”

        齐七夫子没听清楚：“你说什么？”

        柏暝扬声道：“夫子，默久陌说，你教到她这样的学生教学生涯圆满了，可以退休养老了！”

        久陌见柏泠乱说，直接一脚踹了过去：“叫你乱说！”

        “默久陌，我看你是无法无天了，我管不了你是吧，当着我的面踢人，我今天非抽你不可！”

        齐七夫子顺手折了一根树枝，然后重重的打在她身上，她也一声不吭！

        齐七夫子打累了，便把枝条扔在了一边。

        就这样三个人，如同三国鼎立的架势。

        直到默老来了，打破了这死寂的场面。

        默老马不停蹄的赶来，连气都来不及歇：“丫头，怎么回事？”

        “默老，你先别关心她，都给宠成什么样了，慈母多败儿，严师出高徒，默老，你这教出来的。”

        “齐七夫子，实在惭愧，久陌若是给你惹麻烦了，我代她向你赔罪！”默老连忙作揖。

        “默老，娃不是这么教的。”

        “我知道，我知道。久陌从小跟在我和慕云身边，我和慕云有时候也比较忙，对她也疏于管教，加上慕云出门了，久陌她……”

        久陌一听到慕云，直接冲出学堂，跑了。

        齐七夫子：“你看，你看，这……”

        默老：“夫子，我先去把人带回来。”

        久陌一路跑啊跑啊，只听得耳边声音呼呼的，直到冲到城门口，她就跪在那里，汪汪大哭起来，似乎要把所有的想法哭给天空和大地听，好让它们告诉慕云。

        默老哪见得自己的丫头哭啊，心都软了，走过去，蹲在她面前，替她抹眼泪，柔和无比的唤着：“丫丫。”

        “默爹爹。”

        “好了，丫丫不哭哦，默爹爹知道丫丫受委屈了，可以跟默爹爹说说吗？”

        她一边抽泣着，一边哽咽道：“默爹爹，他们骂我小废物，修习不好仙武境，我今天用书不小心砸了夫子，是我不对……呜呜呜……”

        “那丫丫知道错了，为什么不跟齐七夫子道歉呢？”

        “我……我不想。他也不喜欢我，我知道。”

        “不会。我相信每个夫子都是疼爱自己弟子的，可能齐七夫子特别希望你好呢，欲速则不达，他也迫切想把丫丫教好。”

        “才不是。默爹爹，我不要上学堂了，我不要去了。”

        “好了，不许说胡话，不然慕云回来了，准会罚你的。”

        久陌抱住默老脖子：“默爹爹，我想慕云哥哥了。默爹爹，你说慕云哥哥，是不是不回来了，不要阿久了。”

        “不会，慕云呐，他一定会回来的，他出去，就是为了回来后能好保护我们上古城，保护好丫丫呀。”

        “真，真的吗？”

        “当然。”默老亲了亲她哭得绯红的脸蛋：“好了，丫丫是想回家还是去学堂？”

        “我要回家。”

        “好嘞，来，默爹爹背丫丫回家咯。”

        久陌破涕而笑，趴在默老背上。

        “丫丫，要吃什么，晚上默爹爹回来了给你做。”

        “默爹爹，我悄悄学了做饭菜，晚上你回来了，我做饭给你吃好吗？”

        默老脸上洋溢起幸福而慈祥的笑容：“嗯，丫丫长大咯，默枕老了，该享福咯。”

        “默爹爹……”久陌咯咯的笑了起来，天真而烂漫的声音，如铃儿一般响彻在默老耳旁。

        “到家咯，来，丫丫。”

        久陌下来了，眨巴着清澈的大眼睛：“默爹爹，累不累？”

        “丫丫得多吃饭菜哦，很轻呢。”

        久陌跑回屋里，一会儿就给默老端了一杯茶出来：“默爹爹，喝茶。”

        然后她就坐在一旁秋千上，脚轻轻一点地，秋千就轻轻晃悠了起来。

        一只灵蝶飞了过来，在久陌面前旋转飞舞，久陌伸手去接，灵蝶化作了一封信。

        “默爹爹！信！”

        久陌跑下秋千，把信交到默老手中，默老看了看，然后给了久陌：“给丫丫的，你瞧。”

        上面写着“阿久亲启！”

        久陌高兴得叫了起来，然后激动得抱住了默老：“默爹爹，是慕云哥哥，是慕云哥哥写给阿久的信哦。”

        久陌拿着信，开心得如获珍宝。

        默老也因她的喜悦而心满意足：“快，打开看看。”

        久陌小心翼翼拆开信，和默老一起看：

        阿久：

        慕云哥哥先跟你说声抱歉，一直未来得及给你写信。阿久可有好好吃饭？乖乖长大？阿久，我现在在人间的鸣风山，此时人间向晚，山河入秋，我给你寄了人间的秋天来，阿久看看可喜欢？

        读到这里，久陌连忙看了看信封，里面是一张张红艳艳的枫叶，默老替她拿着，她继续看着信：

        接下来我将要去雪霁原，那里万里雪域，是个很美的地方。丫头，替我向默老问好。不必回信，勿念！

        慕云

        鸣风山之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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