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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


  赵启功从秀山回来第二天,民主生活会在柳阴路44号招待所4号楼召开了。
    刚开始,气氛不错,钟明仁照例最后一个到,一进门就笑眯眯地和已先一步到会的六个常委打招呼,还和赵启功开了个玩笑,说赵启功的字是越写越好了,问赵启功什么时候能赐幅字给他。赵启功也开玩笑说,你大老板只要不嫌弃,我这里是随时笔墨伺候。省委副书记兼省纪委书记王培松便问,我这里你伺候不伺候?赵启功呵呵笑着说,一律伺候,一幅字一瓶酒,你们备好酒我就来了。
    这时已经快九点了,钟明仁正经起来:“好了,同志们,都别开玩笑了,抓紧时间吧。这次我们省委常委的民主生活会是启功同志一再提议召开的。启功同志有些话要和大家说,我也早就想和启功同志交换一下意见了——咱们现在是不是就开始呀?”
    省长白治文放下正看着的一份文件说:“对,对,快点开始吧,我还一摊子事呢——大老板,先说一下:这个会我是开不完的,国家经贸委刘主任的飞机中午十二点到,我得去接机陪同,另外,下午还有两个外事接待任务,先请假了!”
    钟明仁心里不太高兴,嘴上也不好说什么。不但是钟明仁,在座的几个常委同志心里都清楚,白治文这是不想卷入西川干部队伍的矛盾。这位同志今年还不到五十岁,在邻省做过三年常务副省长,又在国家机关做过部级副主任,是中央很关注的中青年干部,政治前途看好,迟早要走,去年就有几次要走的传闻了。
    省委组织部林部长见省长白治文开了一个请假的先例,便也试探着说:“钟书记,中组部‘三讲回头看’的几位领导同志还没走,下午准备去一趟青湖市……”
    钟明仁毫不客气地打断了林部长的话头:“让你们两个副部长去陪吧,你好好开会!声明一下:除了白省长,谁也别给我提请假的事。要说有事,谁手头没一摊子事?可不管怎么忙,民主生活会得开好,批评与自我批评的好作风不能丢!再不认真地开展批评与自我批评,我们有些同志可能就会丧失原则,出大问题了!”
    赵启功心里冷冷一笑,好,很好,就这么开始了。你钟明仁果然厉害,一开口就是丧失原则,就是出大问题,你就没想过你自己的问题吗?钟明仁同志,你现在得意还太早!嘴上却笑呵呵地说:“钟书记说得很好,这个会是得好好开,既然是我提议要开的,我是不是就先说说?钟书记,你看呢?”
    钟明仁点点头:“启功同志,你就谈起来吧,老规矩,充分民主,畅所欲言。”
    赵启功不动声色地打开了笔记本:“好,同志们,那我就先向钟书记和大家做个思想汇报。大家都清楚,这阵子峡江市出了不少事,社会上议论纷纷,省委市委两个大院里也传言四起。峡江市的问题虽然是最近暴露出来的,暴露在我调离峡江之后,但是,根子却在我身上,不能不引起我的警觉和思索。”
    钟明仁看着赵启功想,恐怕是中共西川省委和培松同志的警觉,才引起了你的惊慌吧?!赵启功同志,你和陈仲成、田壮达这些腐败分子究竟是什么关系?你说得清吗?你这位同志到底要向哪里走?脸面上却笑眯眯的:“启功同志啊,你说说看,你的警觉和思索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啊?”
    赵启功看了钟明仁一眼,诚恳地说:“大老板,你可能想不到:是看过李东方同志在峡江市委扩大会议上的讲话稿后开始的。东方同志这个讲话很有思想,很有水平,尽管刚看到时有点难以接受,后来不但是接受了,也受益匪浅。”声音一下子提高了不少,“同志们,东方同志在这篇讲话里涉及了几个重大原则问题,我概括了一下,大约有这么三条:一、一把手现象问题;二、民主决策问题;三、正确的政绩观问题。归结到一点,就是如何对我们的改革事业和人民的根本利益负责的问题……”
    钟明仁再也想不到赵启功竟把话头引到了李东方身上,竟那么理直气壮!现在看得更清楚了,这位同志根本就没有正视过自己的问题。岂止是不正视,且有声东击西、反守为攻的意图。权力真能改变人啊,十一年前他再也想不到赵启功会变成这个样子。就是一年前也没想到。一年前,他还想把赵启功当作省长接班人来培养。他向一位西川籍中央领导同志汇报工作时就曾说过:像西川这样边远穷省的省长最好不要换得太频繁,最好能用了解实际的当地干部。赵启功有不少毛病,可头脑灵活,干工作有气魄,具备以上的条件,能推上去也算西川有面子。这十年三个省长都是外派过来的,同志们私下的议论不少。可后来发生了什么?赵启功迫不及待了,跑官跑到北京去了,跑到那个西川籍领导同志家里去了,造成了很不好的影响,自己连个常务副省长都没弄上,还害得他吃了那位领导同志的一通严厉批评。
    这么胡思乱想时,赵启功说到了自己的问题:“……整天想的都是政绩,又没有一个正确的政绩观,迟早总要出问题。田壮达的案子一出,我首先想到的不是别的,又是政绩,认为多抓腐败分子不是我的政绩,就在客观上背离了党的原则。尤为严重的是,当峡江市政法委书记陈仲成违反办案规定私下和田壮达见面,并向另两个涉案犯罪分子通风报信时,我还认为陈仲成是为我着想,是敢担责任……”
    钟明仁又是一个想不到:陈仲成向犯罪分子通风报信这个最要害的问题,赵启功竟然没要任何人提醒就主动讲了出来,用意何在?另外,陈仲成这么干是自作主张,还是赵启功授意的?没有赵启功的授意,陈仲成有这么大的胆吗?
    省纪委书记王培松适时地把这个问题提了出来:“启功同志,打断一下:陈仲成的这番表演?你是事先就知道,还是事后才知道的?”
    赵启功说:“是事后才知道的,是陈仲成亲自来向我汇报的。我当时就批评了陈仲成,责备他大事不汇报,小事天天报。不过,对问题的严重性,我还没有清醒的认识。我当晚就把李东方同志找到我家,和东方同志商量。东方同志指出:陈仲成这是涉嫌犯罪,我们如果庇护陈仲成,就是背叛党,背叛国家,背叛人民。”
    基于对李东方的了解,钟明仁相信李东方说得出这种话,李东方胆小,不敢像赵启功这样胡作非为,问题的要害在于:这究竟是赵启功主动找的李东方,还是李东方发现了陈仲成的犯罪事实,追到了赵启功家里?于是,便说:“启功同志,这件事你既然主动讲了,那么,我和培松同志也可以和你交个底:对陈仲成,我们已经观察了一段时间,这个人的犯罪情况我们已经基本掌握了,我的问题是:李东方同志对陈仲成的犯罪事实掌握了多少呢?”
    赵启功笑了笑:“大老板,你的意思是不是说,我是在东方同志掌握了陈仲成犯罪事实的情况下,才被迫向东方同志做了交代?实事求是地说不是这么回事。如果你和同志们有什么疑问,可以去向东方同志调查。而且,还有一点我要说清楚:对那两个经济犯罪分子,我并没说不抓,只是和东方同志商量,是不是等风头过了再抓,讲点政治……”
    省长白治文忍不住插了一句:“老赵啊,你讲的叫什么政治啊!”
    钟明仁意味深长地说:“白省长啊,这叫实用政治嘛,是一种个人政治利益的代名词!”
    赵启功像是没听到这两句刺耳的话,继续做自我批评,话里有话:“错了就要认账,不能醉死不认这壶酒钱,你不认不行,总有一天老百姓会按着你的脑袋让你认!在峡江主持工作期间,我是用错了一些干部,包括市委常委、政法委书记陈仲成,给东方同志的新班子留下了不少后遗症,心情是很沉重的。我愿意就此向省委做出深刻检查,也欢迎大家不留情面地批评。在这里,我有一个建议:鉴于陈仲成已涉嫌犯罪,再摆在市委常委位子上是不适宜的,要把此人坚决撤下来。”
    王培松看了看钟明仁,坐在对过的省长白治文也冲着钟明仁看。
    钟明仁决断道:“今天是民主生活会,人事问题不议。我们还是就启功同志谈出的这些问题展开批评与自我批评吧!”看了看几个省委常委,又说,“我是班长,先带个头,今天不能一团和气了,一团和气解决不了问题,治重症必须用猛药!启功同志,我怎么说你呢?你这个同志今天已经走到悬崖上了,情况可以说相当危险!仅仅是个认识问题吗?太轻描淡写了吧?也别强调什么政绩观的正确与否,政绩观再不正确也不至于走到这一步!我们纪检部门的同志已经觉得你很可疑了!”
    王培松接上来说:“启功同志,你想过没有?如果你今天不把陈仲成的问题主动谈出来,一直不谈,大家会怎么想?我这个主管纪检政法工作的书记又会怎么想?不能不怀疑你嘛!田壮达被引渡回来后,陈仲成三天两头往你家里跑,有时一天跑两三趟——启功同志,这要解释一下:我们不是在监视你,而是在监视陈仲成。我一直就纳闷,你这个省委常委是怎么回事?和这个陈仲成到底是什么关系?”
    赵启功苦苦一笑:“培松同志,我可以以党性和人格向你和省纪委保证,我和陈仲成以及任何我主持峡江工作期间提起来的干部都没有个人利益关系。我只是怕把事情闹大,影响我们西川省的整个工作大局,绝没有任何个人目的……”
    钟明仁逼了上来:“不能说没有个人目的吧?我看你这个同志还就是有个人目的!你怕闹出些串案窝案,影响自己的政治前程,对不对?你的心思我会不知道?无非是想再进一步,在白省长调走之后做个省长嘛!这话刻薄了点,可我今天不能不说,而且,我还要把你很熟悉的那位中央领导同志的话转告给你,是原话,一字不差:‘告诉启功同志,不要老往北京跑了,他能在目前这个岗位上把工作干好就不错了,我就谢天谢地朝西磕头了!’”
    这话确实刻薄,尤其是当着省委全体常委的面讲,真是刻薄到家了。这种事也只有像钟明仁这种霸道的一把手才做得出来。钟明仁话一落音,赵启功周身的血就一下子冲到了脸上,又热又烫,一时间能感到太阳穴上的血脉在怦怦跳动。
    钟明仁却说这是好心:“启功同志,如果不是一片好心,如果我钟明仁今天不把你当作自己的同志,这种刺耳的话我不会说!你知道不知道?为了你的问题,我和培松同志,哦,对了,还有白省长,我们研究了多少次呀?我们是慎之再慎啊,既不能放弃原则,又要保护你,就是希望你能自觉把问题谈清楚,向组织交底交心!我们一致认为,我们的党,我们的人民培养你这么一个高级干部不容易!可你这个同志心里究竟有没有党和人民啊?有多少啊?恐怕你要从这方面找找犯错误的原因,向省委,也向党和人民做一个深刻的检讨和交代……”
    赵启功一言不发,对钟明仁和大家的批评意见认真做着记录,心里却在不断告诫自己:赵启功,你要忍住,一定要忍住,小不忍则乱大谋,真正的好戏还没开场呢,只要挺过了这一关,下面必将海阔天空!你也将可以用“党和人民”这些强有力的词句狠狠回敬面前这位不可一世的钟明仁同志!
    这时,时间已到了十一点钟,省长白治文看了看表,打断了组织部林部长正在进行的发言:“林部长,对不起,我马上要去机场接国家经贸委的领导同志,先讲两句好不好?”
    林部长并不介意,中断了发言说:“好,好,白省长,你说,你先说!”白治文说了起来:“钟书记和同志们说得都很多了,重复的话我就不说了,给启功同志提三点希望吧:一、在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都要以党和人民的根本利益为重,党和人民的利益是至高无上的利益,是任何个人政治利益都不能比拟的;二、不要把讲政治实用化,庸俗化,更不要把讲政治变成某种不负责任行为的托词和借口;三、对钟书记和同志们这些善意的批评和帮助要有个正确认识,以后要进一步增强我们省委班子的团结,而不是相反,产生抵触情绪,影响以后的工作。”三点意见说完,站了起来,乐呵呵地道,“这个民主生活公开得很好,是我参加过的民主生活会中最有质量的一个,不是因为事多,我还真想开下去哩!”
    说罢,白省长和钟明仁、赵启功等人打了声招呼,先走了。
    白治文走后,林部长接着又谈了些原则上的话,钟明仁便准备做总结了。
    不承想,在钟明仁最后征求大家意见,问大家还有什么话要说时,赵启功默默把手一举,说:“钟书记,我还有话说。今天是民主生活会,不是对我赵启功个人的审查会。如果仅仅是对我个人问题的审查,就用不着劳请大家都参加了。”
    这情况太意外了,钟明仁和在场的常委们全怔住了。
    赵启功继续说:“白省长评价我们这个民主生活会很有质量,钟书记,我觉得我们还真得把这个公开出点质量来。为了开好这个会,我是做了些准备的,有些关系到党和人民根本利益的问题想摊开来和大家说说,时间可能会比较长。我在这里征求一下意见:中午是不是能艰苦一下,每人一份盒饭,把会接着开下去?”
    钟明仁这时已反应过来,嘴角抽搐了一下,手在空中一劈:“完全可以,赵启功同志!只要是关系到党和人民根本利益的问题,你都可以谈!一天不够,可以谈两天谈三天,我和同志们一定奉陪到底!”
    王培松阻止道:“钟书记,你这身体吃得消么?”转而又对赵启功道,“启功同志,请你不要意气用事,明仁同志这心脏病十五年了,你又不是不知道!前阵子还在疗养,中午一定要休息一下,我看这会要么改期,要么下午两点以后再开!”
    赵启功笑了笑:“也好,就让钟书记休息一下,两点以后接着开吧。”
    钟明仁拉下了脸:“别说了,我还没这么娇气!大家都很忙,这会接着开!”
    赵启功关切地问:“钟书记,你撑得下来么?”
    钟明仁冷冷道:“我撑不下来就该让位了!请讲吧,启功同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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