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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秀山二道梁子下车时,李东方注意到,省委书记钟明仁脸色不太对头,苍白如纸,谢顶的脑门和额头上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一只手老撑在左肋下,步子也显得迟缓沉重。钟明仁戴着副方框墨镜,眼神中的痛苦谁也看不出来,可李东方分明感到这位五十八岁的封疆大吏正经受着某种病痛的折磨。
身边的大小干部们没谁敢提这个茬儿,大老板不喜欢人们特别关注他的健康。
在二道梁子的山梁上,钟明仁摘下墨镜,居高临下眺望着远方寸草不生的荒凉景致,看了足有四五分钟,才回转身对站在身后的李东方说:“东方同志呀,你看看,啊?我们这秀山是不是有点‘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意境啊?”
李东方说:“钟书记,这意境作为生存环境来说,可不是那么美妙啊。”
钟明仁轻声叹息着:“是啊,是啊,降水量本来就小,这几十年又没注意保护植被,土地全沙化了,让老百姓怎么活呀!所以,要根本解决秀山问题,非移民不可,树挪死,人挪活嘛!”停顿了一下,又指示说,“回去后,要好好总结一下以往的移民经验,这次无论如何不能再出现倒流现象。要迁得动,安得稳,住得牢,争取在三到五年内把秀山地区十八万贫困人口都迁到峡江市近郊去!”
李东方连连应着:“好,好,钟书记,我们一定按您和省委的指示办!”
钟明仁四处看了看,发现钱凡兴没来:“哎,你们钱市长呢?怎么没来?”
李东方赔着小心说:“钟书记,钱市长正在家研究时代大道规划方案哩。”
钟明仁哦了一声,把话题转到了时代大道上:“你们上时代大道是好事,有条件一定要上,总要出政绩做实事嘛。不过,我也给你们提个醒:摊子不要铺得太大,也别瞎吹什么几十年不落后!你们说不落后就不落后了?决策的依据在哪里呀?搞这么大的规模,资金又在哪里呀?民力不可使用过度,一定要量力而行!”
李东方听出了钟明仁话中的不满,心里不禁暗暗叫苦:这个钱凡兴,简直是自找麻烦!这阵子走到哪里都抱着时代大道猛吹,新方案肯定早传到钟明仁耳朵里去了。人家钟书记是西川省的大老板,早在十年前就为时代大道定过规划了,你另搞一套,大老板能高兴?!便想向钟明仁解释一下:他们的新方案是在老规划的基础上搞的,还在务虚论证阶段,啥都没定。却插不上话了。在李东方片刻迟疑之际,钟明仁已甩开李东方五步开外,和秀山地委书记陈秀唐聊了起来。
钟明仁说:“秀唐啊,这几年你吃苦了,穷地方的一把手不好当吧?”
陈秀唐笑道:“大老板,移民工作完成以后就好了,现在总算是看到亮了。”
钟明仁也笑了:“哦,这么说,以前你们是生活在黑暗中啊?”
陈秀唐迟疑地看着钟明仁:“大老板,你想不想听我说真话?”
钟明仁站住了:“咦,你这同志问得怪,当然要你说真话嘛!”
陈秀唐道:“说真话,我们就是生活在黑暗中!大老板,一路上您都看到了,这沙化的土地上连草都不长,人畜吃水都困难,根本不具备起码的生存条件,早就该移民了,可直到今天移民工程才正式提上日程……”
李东方笑呵呵地插了上来:“哎,秀唐同志,你这话说得不凭良心了吧?省委可没为你们秀山少操心啊,移民试点工作早在八年前就启动过,我记得就是大老板刚当省委书记时的事嘛!那次试点迁移了两个乡一万三千多人,结果倒好,不到两年就跑回去九千多,我们助建的移民村里长满荒草,连房上的瓦和门窗都拆走了!”
陈秀唐看了李东方一眼:“李书记,你说的这情况我不太清楚,八年前我还在省委研究室呢。后来听班子里的老同志说,这里面的情况比较复杂,既有乡亲们故土难离的因素,也有安置上的问题。划拨给我们几个移民村的耕地大部分没落实,扯皮现象严重,乡亲们无地可种,不倒流回去怎么办啊?!”
钟明仁挺吃惊:“秀唐同志,这个情况,你们秀山为什么早不反映?”
陈秀唐苦笑道:“据说反映了不知多少次,连我都以为您大老板知道了呢!”
钟明仁哼了一声,自嘲道:“我知道什么?那些好心的同志关心我啊,能推的还不都替我推了?”手一挥,“现在说定:再有这种情况你们直接找我!”
李东方知道,陈秀唐真的遇事就找大老板,他和钱凡兴就没好日子过了,忙抢过话头:“钟书记,这种情况决不会再发生了,秀唐同志,以后碰到不好解决的问题,你只管找我和钱市长好了,我们都不会推,我们这届班子是负责任的。”
钟明仁沉着脸,指了指李东方:“东方同志,你这话我可记下了,啊?!”
说这话时,钟明仁的身子不由自主歪到了一边,支撑在左肋下的手抖了起来。
陈秀唐问:“钟书记,你……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钟明仁笑了笑,勉强挺直身子,打起精神:“没什么,没什么,**病了。”
一路说着,便到了二道梁子村里。许多灰头土脸的大人孩子围了过来,跟前跟后地看着他们发呆。这些大人孩子个个衣衫褴褛,目光呆滞,没有哪双眼睛透出对官员们的敬畏来。陈秀唐向钟明仁解释说,村里没有电,乡亲们都看不上电视,****来了他们也未必认识。李东方被这些人看得直发毛,便想,老天爷,这十八万贫困人口全迁到他峡江地界上可怎么办啊?!
钟明仁好像没这种担心,情绪倒还好,在乡亲们麻木目光的注视下,四处看着,时不时地冲着人多的地方挥挥手,一副成熟政治家的派头。
在村北头一排蓄水的水窖旁,钟明仁脚停住了,指着其中的一个水窖,问身边的陈秀唐:“秀唐同志,这个,是粮窖还是菜窖呀?”
陈秀唐汇报说:“哦,大老板,这既不是粮窖,也不是菜窖,是水窖。家家都有一个,冬天的冰雪蓄起来,人畜要喝一年哩。”
钟明仁皱起了眉头:“若是哪个冬天降雪量少,或者不降雪,又怎么办呢?”
陈秀唐道:“那我们就从秀山城里派油罐车、消防车一个村一个村送水。大老板,这还闹出过笑话哩:连这里的毛驴都认识我们的油罐车,渴急了,能追着油罐车跑上好几里地!村上谁家的毛驴要丢了,乡亲们就说:追油车去了!”
随行的大小官员们轰然笑开了,李东方也禁不住笑出了声。
钟明仁却笑不出来,一声叹息,摇摇头,又步履沉重地向前走。
这时,一个穿军大衣的中年人凑到了李东方面前:“同志,你们是哪来的?”
李东方注意到,中年人的军大衣并不怎么破旧,却肮脏不堪,袖子和前襟犹如老式理发店的磨刀布,大衣里的棉絮也掏空了。李东方没回答中年人的问话,反问中年人道:“老乡啊,你身上这军大衣是救济来的吧?”
中年人点点头:“是去年秋天救济的,每家都发了一件,过冬嘛!”
李东方说:“军大衣里的棉花呢?过了冬,肯定换酒喝了吧?”
中年人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两斤多新棉花才换了一瓶高粱烧,上当了,前头老刘家换了两瓶,哎,同志,你们这帮人到底是从哪来的?是不是来了解情况,给我们发救济的?”
李东方摆摆手,追着钟明仁向前走:“别问了,我们不是来发救济的!”
中年人有些意外:“哎,同志,你别瞒我呀!我们这里可是国家级贫困地区,每年春上都要发救济的,连联合国的人都来看过!我们穷得连吃饭的筷子都没有!”
李东方哼了一声,讥讽说:“那就用手抓嘛,你们这里是西川古王国的发迹地嘛,历史上就有抓饭吃的传统,这情况我知道!”
追上钟明仁,到得一间破窑洞,比抓饭还严重的情形竟然看到了:这家老乡正在吃饭,四个光屁股的孩子像小猪似的趴在土炕沿上喝着黑乎乎的糊糊。不但没筷子,连碗也没有,土炕沿上做了一道食槽,天长日久,食槽变得又黑又亮,像上了一层釉。孩子们当着众人的面,食欲丝毫不受影响,吃得欢快,啧啧有声,吃完后,小脑袋一阵乱动,把食槽里的残汁也舔得一干二净。
让李东方想不到的是,四个孩子竟都很健康,一个个肉嘟嘟的。
李东方话里有话地对陈秀唐说:“秀唐同志啊,你们这里的贫困和人家非洲的贫困不太一样嘛,很有点中国特色哩!穷虽穷,个个喝得脸通红,连军大衣里的棉花都能掏出来换酒喝!这几个孩子也不错嘛,身上无衣,肚里有油啊!”
陈秀唐还没反应过来,钟明仁先说话了,看着李东方,语气颇为严厉:“你这个同志怎么这么说话?啊?!改革开放二十多年了,我们西川和整个中国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秀山地区却还没解决温饱问题,我们都有不可推脱的责任!从现在开始,第一个要负责的是我,第二个就是你李东方!十八万人迁移到峡江,他们的脱贫工作就得你和峡江市委努力来做!”目光从李东方身上移开,扫视着空空如也墙无皮炕无席的破窑洞,口气多少缓和了一些,“情况严重到这种程度,我真没想到!东方同志啊,我看移民的速度还要加快,力度也要加大!你们考虑一下,今年移民是不是可以从五万增加到八万?尽快拿出个意见向省委汇报!”
真是倒霉透了。李东方没想到,针对陈秀唐的几句讥讽话,竟又惹得大老板发了脾气,而且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更要命的是,今年一期移民五万人已经够他受的了,这一下子又变成了八万人,真不知将来的日子该怎么过。
李东方是敢怒不敢言。大老板在省内省外威望极高,他的话在西川就是最高指示,理解要执行,不理解也要执行。旋即,他又埋怨自己太轻狂,刚坐到峡江一把手的位置上就有点不知所以了:这种场合怎么能发表这种不合时宜的言论?!在这种访贫问苦的时候,你得痛心疾首,显得比大老板的心情还沉重。心里便自嘲道,东方同志,就你这水平,还想按历史惯例以峡江市委书记的身份晋升省委常委?你歇歇吧!
这时,随行的省电视台记者正扛着摄像机冲着破窑洞不停地拍。钟明仁扯着那位男主人的手,极其和气地要男主人注意计划生育问题。钟明仁说,不能越穷越生啊,越穷越生,那就越生越穷嘛!说罢,还亲切地拍了拍男主人的肩头。男主人也说起了真心话,道出许多救济都是按人头算的,人多点,领救济时就不吃亏。
钟明仁马上批评起了陈秀唐:“看看,你们的工作思路有问题嘛!”
陈秀唐叫苦说:“大老板,你说怎么办呢?总不能把这些超生人口都饿死吧?我们秀山情况又比较特殊,少数民族人口占了小一半。国际上呢,一直也很关注,有些国际救济组织动不动就和你谈人权,老说我们的计划生育政策****。”
钟明仁起身向门外走:“不要睬他们,我们的立场很清楚,人权首先是生存权和发展权嘛!”在门口,从几个光屁股孩子面前走过时,钟明仁弯下腰,摸了摸其中一个孩子的光脑袋,亲切地问,“小家伙,长大以后干什么呀?啊?”小家伙想都没想,便口齿清楚地道:“吃救济。”弄得钟明仁愕然一怔,好生尴尬。
这一回,身边的人谁也不敢笑了,包括最想笑的李东方。
回去的时候,钟明仁招招手,示意李东方上他的车,和他一路同行。
李东方知道大老板可能有什么话要和他说,忐忑不安地上了钟明仁的车。
大老板身体显然很不好,一上车,人就像瘫了似的,一句话不说,仰靠在椅背上喘息着闭目养神。李东方想劝大老板注意点身体,话到嘴边,还是没敢说。他可不是陈秀唐,没给大老板当过秘书,怎么说都不好。前一阵子有过谣言,说是大老板身体不好,要退二线,大老板很生气,在省里的一次会上发了大脾气。
倒是大老板自己说了,语气沉重,透着某种无奈:“东方同志啊,我这身体可真是一天不如一天了,这跑了趟秀山,也没走多少路嘛,就累成了这个样子!”
李东方故作轻松地笑道:“还说没跑多少路,从峡江到秀山二百四十公里,又去了三个点,连我都吃不消了,大老板,我看你这身体还就不错哩!”
钟明仁摆摆手:“不说我的身体了,还是说移民。东方啊,我们是一个班子的老同志了,我在峡江主持工作时,你就是副市长了吧?好像是最年轻的一个吧?”
李东方淡然道:“当时年轻,现在也不年轻了,老了,也五十二了。”
钟明仁说:“老什么?五十二到六十,还有八年好干嘛,这八年干什么呢?你有你的工作思路,我不干涉,可有一条:前三年要下大决心帮我解决好秀山的移民问题。东方同志啊,这可是我的一块心病啊,去年我代表省委向中央做了保证,一定要在三到五年内解决秀山问题!不把秀山问题解决掉,我死不瞑目啊!”
李东方忙说:“大老板,你这心愿我和钱市长他们都知道,我们会努力的!”
钟明仁目视着窗外,像没听到李东方的话,自顾自地说:“今天这么跑了跑,看了看,心里也真不是滋味!情况看来比原来的想象要严重许多!最严重的,我看还不是贫穷,而是人的精神!怎么得了啊?啊?牙牙学语的孩子长大后只知道吃救济!你们不但要做好移民工作,还要重塑他们的精神!当年的秀山可是西川古王国的发迹地呀,秀山人的祖先金戈铁马下洛阳的精神哪去了?要给我找回来!”
李东方心中一热:“大老板,您这指示太及时了,这也正是我想说的!”
钟明仁又眯起了眼:“金戈铁马入梦来啊,站在二道梁,东方啊,你猜我想起了谁?不知怎么就想起了家国同志的父亲贺梦强教授。贺教授‘**’前写过一本《西川古王国史稿》,没有出版就被整死了。现在这部书稿不知在哪里?找一找,尽快安排出版,让我们的同志都好好看一看!这对了解我们西川人文历史,振奋精神,开拓进取,都会有好处。”睁开眼,又特别交代了一句,“哦,这个工作我看可以请贺家国同志来做,子承父业嘛,告诉这个狂徒:别忘了祖宗,老祖宗不能丢!”
李东方连连应着:“好,好,我回去就转告家国同志,请他把这事抓起来。”
钟明仁顺着这话题,谈到了贺家国的任用问题,口气益发随和了:“东方同志,顺便说一下,你们市委的报告我看过了,在省委常委会上请大家议了议,同意你们的意见:在用人问题上进一步解放思想,就聘贺家国做这个市长助理了,聘期三年,文已经发下去了。不过,东方同志,我也把丑话说在前面:你和凡兴同志别被这狂徒牵着鼻子走,这里是中国的西川,不是美国的哈佛,也不是英国的剑桥,事事处处都要注意国情,注意我们中国的特色!”
李东方压抑着心中的欣喜:“大老板,您放心,我们会把握好这些分寸的!”
钟明仁想了想,又以商量的口气道:“东方啊,你和凡兴同志考虑一下,是不是就让贺家国到任后负责移民工作呀?他老子一辈子研究西川古王国,家国先抓移民,后搞古王国的旅游开发,我看还是很合适的嘛!啊?”
李东方笑道:“大老板,您真是知人善任,让他打打杂,可我哪敢放心啊?您连死不瞑目的话都说出来了,移民我就得亲自抓了!家国同志还是先熟悉情况吧!”
钟明仁没坚持:“先打打杂也好,多跑跑,干点实事,别看人挑担不吃力!”
嗣后,大老板不再说什么了,就着矿泉水吃了几片药,一路睡了过去。
李东方也眯着眼打盹,却连片刻的迷糊都没有。多年的媳妇熬成了婆啊,现在,他终于成了峡江这个省会城市的一把手。然而,权力带来的短暂满足过后,竟是无穷无尽的烦恼。这烦恼还说不清道不明,就是说出来,只怕别人也不会理解。真正能理解的也许只有一个人,就是那个贺家国,尽管他是狂徒。
正这么胡乱想着,市委值班室的电话打到了手机上,说是国际工业园又出事了,青湖市委书记吕成薇找上了门,钱凡兴建议将下午碰头地点改一下。李东方没介意碰头地点的更改,倒是担心污染造成的严重后果,压着嗓门一再追问有关情况。
尽管压着嗓门,钟明仁还是被惊醒了,问了句:“东方同志,出什么事了?”
李东方见惊动了钟明仁,不敢问下去了,关了手机,掩饰道:“钟书记,没什么,真没什么,碰到了点小麻烦,——这么大个市,总免不了有点麻烦事……”
这时,车外的沙化地上骤起一阵尘暴。扑面而来的风沙打得挡风玻璃啪啪直响。天地苍黄,前面的道路变得一片迷蒙。为安全起见,司机先是减速,后来,干脆把车停了下来。李东方挂记着峡江被污染的事,心急如焚,恨不得插翅飞回去,脸面上却不敢露出来,还违心地扮着笑脸,不时地陪着钟明仁于肆虐的尘暴中说些没油没盐的寡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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