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江瑜

“吵什么呢！”正在这时，里面传来一个慢悠悠的声音，一个手托茶杯的男人走了出来。

        他身形肥硕，光是从耳房挪出来就花了不少的力气。

        “主司大人！”李捕头一见出来的是刑部的主司，立马凑了上去，“你看看，这宋沅是越发无法无天了，今日她竟敢在大厅上就行凶！哪有女人的样子！”

        秦知心里不服，立马就要开口，却被宋沅按住了。

        “宋沅啊…你这是做什么？”主司那双小眼睛滴溜溜转了一圈，这才落到了宋沅的脸上，“怎么好端端的，要对李捕头动手呢？”

        宋沅忍不住要在心里笑出声来，这主司真是偏帮的太过明显，连句前因后果都不问，就急着给她扣帽子。

        “我来交还陈元一案的卷宗，却见到李捕头在这儿喝茶聊天。这大白天的，又是上值时间，影响实在是不好，我就好心劝了他两句。”宋沅突然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那双柳眉轻蹙，一双杏眼里竟是瞬间便起了雾，“谁知李捕头非但骂我，还一掌拍碎了桌子…”

        不就是颠倒黑白，谁还不会了。

        主司心知肚明，见宋沅一脸哀戚，砸了咂嘴，还是开了口：“李捕头啊…不是我说你，这青天白日的，即便是干完了活，也不能就这样呆在大殿上啊。”

        宋沅在心里轻嗤一声。

        李捕头眼见主司把这事儿轻轻揭过了，向来知情识趣的他也只好咽下了这口气。

        但谁也没看到，对面房子的屋脊上坐着一个清俊的青年，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屋内那个窈窕的身影，轻轻地舒了口气，低声喃喃道：“对别人倒是放得下脸面，对我就如此不假辞色。”

        “真是……”

        剩下的话随风飘散，再不可闻。

        -

        宋沅爽快地把卷宗交了上去，倒是让秦知不能理解：“大人不是说此案疑点重重，怎么又不查了？”

        “查，怎么不查。”宋沅面色如常，丝毫看不出是方才那个梨花带雨的女子，“先去见见丽娘。”

        “可是没了卷宗…”秦知又要问。

        只见宋沅一双星眸诧异地看过来：“卷宗里那点东西，你还没记住？”

        秦知有些无言：“没了卷宗，咱们名不正言不顺地，如何进地牢啊。”

        只见宋沅不知从何处掏出一个玉牌，上面刻着“刑”，反面则刻着一个大大的“李”。

        “这是李捕头的腰牌！”秦知惊叫道。

        “你当我踹桌子是为了争口气？”宋沅轻笑，“和他们争什么，浪费我的时间。”

        秦知初入职场，竟然不知道还有这种手段，只觉的三观都得到了冲洗，焕然一新。

        拿着李捕头的腰牌，两人一路顺利地来到了丽娘的牢门前。

        阴暗湿冷的牢房中，只有角落铺了一点稻草，丽娘瘦弱的身躯就蜷缩在稻草上，整个人缩成一团。

        宋沅神色凝重，示意秦知在门口等着，便独自进入了打开的牢门中。

        她缓缓靠近丽娘，轻轻在她身边蹲了下来，轻声道：“丽娘？”

        只见丽娘像是受了惊吓一般，猛地抽搐了一下，整个人越发地往角落里躲去，口中胡乱地喊着：“是我…是我…是我，是我杀了人…”

        宋沅有些不忍，她轻轻扶住丽娘不断颤抖的肩膀，低声说：“丽娘，别害怕，你看看我，我也是女人，我能帮你。”

        丽娘这才微微抬起头来，露出一双如同小兽般的眼睛。

        她已经瘦的脱了像，露出的手臂和脸颊上满是伤痕，有新有旧，叠合在一起，已经看不见一块好皮了。

        “丽娘，我知道不是你杀的人。”宋沅见丽娘稳定了些，继续轻声说道，“你能告诉我，为什么要顶替这个罪名吗？”

        丽娘一听这话，浑身便开始发抖，她喃喃道：“是我…是我杀了人…拿走毯子…拿走…”

        毯子？宋沅敏锐地捕捉到了丽娘口中的词，眉头瞬间拧了起来。

        秦知在门口等了半晌，不敢进去打扰，只能来回地踏着步。

        突然，他看见宋沅快步走了出来，还不等他询问，人就急匆匆地朝着门口去了。

        秦知赶忙让狱卒锁好牢门，片刻不停地追着宋沅而去。

        毯子，没错，就是毯子！

        宋沅一边快步走着，一边暗恨自己没有抓住那一闪而过的异常。

        陈元被刺身亡，尸体上残留着血迹，地上也有一部分干涸的血迹，那么剩下的血迹去哪儿了？

        有可能是被洗刷掉了，但为什么还留下了一些呢？

        ——因为那儿不是案发现场。

        陈元的尸体被运到后院，伤口还未凝固，这才留下了少量的血迹在后院。

        那么案发现场的血迹呢？

        整个翠金阁都铺满了地毯，如果陈元是在翠金阁被杀，那么血迹一定会渗入地毯！

        那块地毯呢！地毯在哪里！

        宋沅冲到刑部门口，牵出马便朝着京城边郊飞驰而去，把一脸茫然的秦知远远地甩在了后面。

        京城边郊，贫民聚集的地方，也是丽娘的家所在的地方。

        -

        宋沅来到边郊的时候，天色已经有些暗了。

        大大小小的布蓬和破屋交错挤在一片狭窄的土地上，和灯火通明的闹市不同，这儿只亮起了些微的几盏烛火。

        贫民窟用不起灯油，晚间向来几乎是一片黑。

        趁着天色还未完全暗下来，宋沅赶忙朝着丽娘所住的地方赶去。

        她住的地方在贫民窟的边缘，说是屋子都很牵强，只不过是一顶破旧不堪的小帐篷。

        宋沅撩起门帘进去，只见帐篷内早已被翻地乱七八糟，不知是官府查案时翻的，还是周围的贫民们见丽娘被抓走趁机来翻找值钱的东西。

        宋沅点起随身带着的火折子，仔细地翻找了起来。

        随着整间屋子都翻找过去，宋沅的脸色又沉了下来。

        怎么会没有呢？

        若是要讲事情嫁祸给丽娘，那那块消失的地毯一定会被丽娘给带回家中才对。

        既然证物单上没有地毯，那这地毯一定还留在这儿…

        去哪儿了？

        难道是她想错了？

        宋沅原地坐了下来，仔细地回想着所有的信息和线索。

        突然，身后的响动惊醒了沉思中的宋沅，她机敏地回过头，看到的却是三章挤在门帘缝里的小脸。

        那三张小脸脏兮兮的，带着点紧张，一看见宋沅回头，立刻消失了。

        宋沅撩开门帘，只见三个脏兮兮的小男孩躲在帐篷边，正用亮晶晶的眼睛看着她。

        她摸了摸袋子，只找到两三颗碎银子。

        宋沅面露微笑，朝那三个孩子招了招手。

        那三个孩子互相对望一眼，推推搡搡着来到了宋沅的面前。

        “告诉姐姐，为什么躲在门口偷看？”宋沅问道。

        三个孩子紧紧抿着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就是不肯开口。

        宋沅摊开手掌，手心里是几颗碎银，她缓声说：“姐姐问你们的问题，你们要是认真回答，姐姐就把这些碎银给你们，可以去买糖吃。”

        其中一个小孩一听这话，立马张开了嘴：“真的？”

        “姐姐从不骗人。”宋沅道。

        一个孩子开口了，另外两个对视一眼，也争先恐后地开口说道：“我们听说来了个漂亮姐姐！”

        “想看看姐姐要拿什么东西！”

        “是！”

        “拿东西？”宋沅想了想，接着问道，“为什么觉得姐姐会拿东西？你们看到过谁从这儿拿走过东西吗？”

        “当然！”其中一个小孩说道，“几天前来了好多人，拿走了好多东西！”

        “昨天也有个哥哥，来拿走了一块毯子！”

        “那块毯子可漂亮了！上面画的画，这边都没有！”

        就是那块毯子！

        那块塞外进来的，花纹稀奇的毯子！

        宋沅沉住了气，追问道：“那你们还记得，来拿毯子的哥哥长什么样子吗？”

        “记得！”

        “高高的！穿的白白的！”

        “他还带着一块圆圆的木头吊坠！我娘说有钱人都戴玉的，他肯定也很穷！”

        宋沅闻言愣住了。

        圆形的木头吊坠。

        她十三岁那年，父亲从边疆带回来一块沉香木，她便讨了一块，亲手雕了一块木头吊坠。

        那是她第一回雕刻，手上划了不少口子。

        送给那人时，他弯着眼睛，要她亲手给自己戴上。

        “沅沅送的东西，我自是视若珍宝，这辈子都不会拿下来。”

        他…也和这次的案件有关？

        也许是宋沅愣神太久了，面前的三个小孩彼此看了看，都有些不解。

        其中一个大胆地拉了拉宋沅的衣袖。

        “怎么了？”宋沅回过神来，面色还有点难看。

        “姐姐还有什么要问的吗？”小孩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宋沅手里的碎银，仿佛看到了好多糖果。

        “啊…”宋沅连忙将手中的碎银分给他们。

        小孩们欢呼一声，四散而去了。

        外面的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火折子也燃到了尽头，“噗”地一声熄灭了。

        宋沅像是融入了黑暗里，周身都变得模糊起来。

        良久，她才站起身来，朝着拴马的地方走去。

        如果江瑜真的和这起案件有关，那么无论他是天潢贵胄，还是宋府旧人，她都不会放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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