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鱼味居

微生霜人傻了。

        这三本书的页数差距之大，让她忘记了自己还想出去逛逛的事情，直接伸手抓起了那只有薄薄几页纸的小册子。册子虽小，倒也仔细装订过，封面上工整地写着字，正是“临渊道藏”。

        这是什么？

        微生霜正要翻开看看，琉璃却伸手过来，一把按住了书册。微生霜疑惑抬头，便对上了他淡金色的双眼，像是两颗星辰。后者的目光有点复杂，嘴里说道：“你之前喊我，是有什么事？”

        “啊？哦，我想问你要不要出去逛逛，在店里都蹲了四五天了。”微生霜一愣，回答道。

        “要。”琉璃接得干脆利落。

        “呃……”微生霜被他这一连串奇怪的反应搞得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但也应了。反正书就在这里，不急于一时，于是她取了钱袋，将书收进柜台后，道：“那走吧，我们出去转转。”

        这是个很小的镇子，因为毗邻着长江，镇中居民大多以捕鱼为生。时值黄昏，正是渔人们结束一天的劳作、收网回家的时刻。整个小镇上都飘荡着炊烟和淡淡的鱼腥味，虽不怎么好闻，却别有一番尘世烟火的滋味。

        微生霜带着琉璃，两人晃荡了几圈，便看到了一家尚且算得上高大的酒楼。酒楼门口高悬着“鱼味居”的匾额，朝里头一瞧，虽不奢华，倒也干净齐整。

        “两位客官，要不要尝尝咱们鱼味居的菜肴？”店小二是个机灵人，看这两人衣着齐整精致，男的俊雅高华，女的年纪尚幼，但也看得出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千金小姐，和晒得皮肤粗黑的渔家女儿完全不同，料定是有钱的主，于是热情招呼道，“咱们的厨子是新从蜀地来的，做的鱼香肉丝和麻辣鱼锅皆是一绝！鱼也是方才从江边送来的大河鲫，还活蹦乱跳的，新鲜着呢！”

        微生霜在小店里吃了五天冷柜里的便当，闻言不由口水直流，脑子里已经被麻辣鲜香的鱼锅塞满了，仿佛闻到了那令人垂涎的香味。看店中干净齐整，便也不废话，直接抬腿进去了，边走边说：“小二哥，给安排个雅座。”

        “好嘞！”店小二笑着迎客，小镇中酒楼简单，没有单独的房间，所谓“雅座”，也不过多几扇遮挡目光的屏风。微生两人被他引着在窗边坐下，外头便是渔舟唱晚的江景。

        此时已至饭点，店里的生意颇为不错，周围已然坐了好几桌客人。小二殷勤地奉上茶，烫过了碗筷，微生霜让他捡着特色的好菜上几样，再来两碗粳米饭。琉璃不饮酒，微生霜也不喝，于是不要酒，只要一壶最好的茶。

        微生霜的小店好不容易大赚了一笔，她便也不在吃喝上克扣自己，打算尝尝当地美食。小二遇到个如此慷慨的客人，十分高兴，笑容满面地去了。微生霜端起茶杯喝了口，看到对面的琉璃正拿着本册子在看，观其外观，正是云书玉册中的《野狐怪话》，不由问道：“这里面写的是什么？这样好看？”

        “乡野民间的怪谈传说，都是记着山精妖灵之类。”琉璃随口答道，“比如书生夜宿荒寺遇到狐女，某地集市上买到会发出笑声的美人图，某处山中夜夜有笙歌宴会之声，白日前往观之，却毫无人踪之类。”

        “你不是修士么？都会用道法的，还会对这种乡野怪谈感兴趣？”微生霜好奇道。

        “我何时说过自己是修士了？”琉璃把目光从书页上挪开，看着微生霜，反问道。

        “诶，你不是？”微生霜怔住。

        “当然不是。”琉璃否认得十分坚决。

        “那你怎么可以翻得开云书玉册？”微生霜不信，“我连碰都碰不到！”

        “那只是最简单的匿物之法，连道法都算不上，只能说是戏法。但凡会使用一点灵力的，都能翻开云书。”

        “会使用灵力已经很稀罕了好不好？麻烦你不要说得和会呼吸会吃饭一样随意啊！”

        “这本就很随意。”

        “那你教我。”胡搅蛮缠了一大圈，微生霜图穷匕见。

        “不教。”琉璃一口回绝。

        “为什么？你不是说很简单吗？”

        “你太笨了。”

        琉璃的拒绝是如此直接而且毫不留情，以至于微生霜一时间竟然没有找到合适的语句还击。当她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店小二已经端着一大盆鱼锅走到这边了。他笑容满面，说道：“客官，您的麻辣鱼锅！这可是刚出炉的，小心烫。”

        微生霜礼貌的道谢，待小二走后，立刻借题发挥，开始抨击琉璃：“你看看人家的小二！这笑容，这态度，这勤快，多学着点儿！别一天到晚就想着怼掌柜的，气死我你又有什么好处！”

        “有。”琉璃接得倒是很快，“那我就解脱了。”

        微生霜气的要死，用桌上的筷子丢他。琉璃将脸一侧轻松避开，那筷子却恰好越过不长的屏风，扔到了后面那桌客人头上。

        微生霜见闯了祸，不由一缩脖子，准备等那客人一转过头就立刻道歉。没想到对方却并没有转头，而是站起身来，直接把桌子给掀了！

        那客人只是孤身一人，桌上的饭菜并不算多，只是这一掀桌板，盘盘碗碗叮哐乱响碎了一地，气势着实惊人。微生霜被吓了一跳，刚想说只是被筷子砸了一下，不至于吧？便听得那客人一脚踢倒了屏风，怒发冲冠吼道：“小二！狗东西赶紧给老子过来，你们这是黑店！”

        琉璃恰好坐在屏风后头，屏风一倒，差点给他砸个正着。好在那屏风只是轻薄的丝绢镶嵌在木框上并不算很沉重，琉璃肩膀一顶，将它给扶住了。

        这店中生意颇佳，又恰好逢着饭点，人声鼎沸的。但随着这客人的一身吼整个店里就像被按下了停止键一样倏地安静下来，几十双眼睛全都望了过来。

        “这位施主，何出此言哪？”邻桌的一位客人站了起来，日光之下好一颗锃亮光头，竟然是个大和尚。只见他双掌合十，口宣佛号，说道，“贫僧已经在这鱼味居化了三日的缘，此店饭菜可口，厨房整洁，如何说是黑店呢？”

        贫僧？

        大和尚？

        微生霜有点懵了，等一下，和尚不是不吃荤的吗？这里可是卖鱼的店啊，大师你出现在这里就不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吗？

        琉璃放好屏风，便自觉远离了那位手按刀柄、怒气冲冲的客人，坐到微生霜身边去了。此刻见她神色困惑，低声道：“观其服饰，那位应该是枯叶寺的禅师，不戒荤腥的。”

        这世上竟还有吃肉的和尚么？

        微生霜心中不解，还想追问，却见那大和尚状似无意地向自己的方向一瞥。她心中凛然，立即闭上了嘴，仿佛很懂地点了点头。

        “放屁！”那客人却不依不饶，他一手摁着腰间刀柄，一手拎着个什么小东西，骂道，“老子从菜里吃出了死耗子！你过来看看，这分明是药死的耗子放进了锅里煮，是要毒死老子吗？这还不是黑店？！”

        “小的，小的不知道啊，这不可能啊？”抓着空托盘的店小二哭丧着脸，道，“店里的厨房极干净，从不曾闹过耗子，更不会用药去药耗子啊！”

        “那你说这是怎么回事！”客人拎着那只毛皮湿漉漉的死老鼠，逼近店小二问道。

        周围的客人闻言，无不变了脸色，开始议论纷纷。连微生霜也觉得仿佛并不那么饿了……甚至还有点恶心。哪怕不是被毒死的老鼠，单是想到自己吃的东西可能被老鼠爬过、甚至和老鼠炖成一锅煮过，她就觉得胃里翻涌得厉害。

        店小二身材瘦小，被身形魁梧且还佩着刀的客人逼视，吓得几乎快要哭出来了。有人看不下去，劝道：“这事儿也不是他一个店小二做的了主的，依在下之见，还是赶紧去喊掌柜的吧。”

        “是极、是极，小二哥还是赶紧去通知掌柜吧。”

        那客人也觉得此话有理，让小二赶紧滚。小二飞也似的跑下楼了，那大和尚却摸了摸光头，神色里似乎颇为不解：“阿弥陀佛，出家人不打诳语，贫僧为了化缘曾去过后厨，的确是十分干净，怎会出现鼠患？这位施主，可否借你掌中的老鼠一观？”

        那客人闻言，立刻将胳膊一收，警惕道：“这可是证据，你这秃驴怕不是和店家一伙的，万一给你了你来个毁尸灭迹，我老子找谁诉苦去？”

        和尚倒也没纠缠。他看了看那只死老鼠，转过头去朝着屏风内，似乎是在问坐在里面的人：“莲华，依你所见，此事真相为何？”

        微生霜没有发现，在听到这个名字的刹那，琉璃的脸色忽然变得极为难看。他甚至下意识地往后挪了挪，似乎是想借宽大的屏风来把自己遮住。

        “我不知道。”屏风后头有人轻笑着回答。那是个低沉的男声，虽略有些沙哑，却无比华丽，就像是丝绒滑过耳畔，令人只是听见就觉得心头微微一荡，仿佛一片鹅毛拂在了最柔软的地方。

        “我只知道这老鼠不是药死的，而是被拧断脖颈而死的。”那声音继续说道，旋即沉寂下去。

        微生霜注意到，在他这句话出口后，那位身形魁梧的客人脸上，肌肉微妙地抽搐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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