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少年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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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清对林槐夏的喜欢并未让方渡对她的看法改变多少。
他不喜欢小丫头黏着他的感觉,可这个小丫头却好像读不懂他的拒绝,总是乐呵呵地跟在他身后,每天巴巴地盼着和他一起回家。
方渡不愿意和她一起走。
一是因为他并没有把她当成朋友。
他一如既往地讨厌这个小镇,讨厌这里潮湿的空气,讨厌这里听不懂的乡音,讨厌街坊邻里看他的眼神,讨厌这里没有他熟悉的人。
他讨厌程文谨,让家里的一切都变了模样,他更讨厌自己,弱小得保护不了任何人。
家中巨变与陌生的环境像是一只无形的猛兽将他生吞活剥,他筋疲力尽地挣扎着、对抗着。他没有心力再去与他人消磨自己的精力,他尽力保持着礼貌与教养,却总是保持着冷漠的距离,不愿接近任何人。
包括林槐夏。
二是因为他放学后与她并不顺路。
方渡这段时间在苏镇的唯一慰藉,就是发现了一处早已荒废许久的庭院。
那里比镇中心的观赏园林容景园还要大许多,无人居住,野草丛生。住附近的人都把那里当做鬼宅。
可方渡却不觉得那里是鬼宅。
建筑有明显烧断的痕迹,岁月与火光的侵蚀留下可怖狞的残缺。
但未被殃及的地方却是精致的雕琢,在满目疮痍的映衬下,它依旧安静地伫立在这里,美得愈发极致。
他喜欢在这里发呆,放空自己,静静欣赏这满经沧桑的灵魂。心底缺失的那一块在逐渐愈合。
这是他在苏镇唯一感到平静的时刻。
直到初一下半学期,开学的第一天。
方清在镇上找到一份工作,工资虽然不高,却够两人生活。她兴致勃勃地准备了一大桌菜,让方渡早点回家。
她叫方渡林槐真和林奶奶叫上一起到家里聚一聚。
这还是方清第一次真正意义上"下厨",方渡不愿扫她兴致。
于是放学后,林槐夏雷打不动问他要不要一起回家时,他破天荒地同意了。
林槐夏似平自始至终都没意识到他的疏离,颠颠地跟在方渡身后,开心地给他讲着自己上学期期末数学打了40分的故事。
方渡面无表情地听着她侃侃而谈,一路上恨不得认识了她们班所有的人。
"就是那个翁明洋,他放学时候拽我的辫子,好过分呀!"林槐夏念怠不平地抱怨着班里的调皮男生,"哥哥,明天能不能也和我一起走?你比他长得高,他看到你肯定就不会欺负我了。"
方渡没搭茬儿。
林槐夏伸手拽住他的袖子,语气软软的∶"哥哥,好不好呀?"
方渡终于斜眼睨她,不着痕迹地拂掉她的手∶"我不是你哥哥。"
"可是你比我年纪大,就该叫你哥哥呀。"林槐夏眨眨眼,不明所以。
方渡懒得与她辩驳,加快了步伐。
林槐夏颠颠跟上,完全没有注意到方渡并不想理自己,很快想到了其他话题∶"对了哥哥,我前两天听张姨她们说你是从北方来的。北方是哪里呀?和这里有什么区别嘛?"
方渡觉得林槐夏像只聒噪的小麻雀,一直在身边叽叽喳喳。他想起方清叫他邀请林槐夏和林奶奶来家里做客这茬儿,只觉头疼。
他正思考着要不要提出邀请,就听林槐夏继续问∶"阿渡哥哥,小三''是什么意思啊?方姨那么好看,是不是夸她的话呀。"
方渡心底一沉。
"小三"两个字灼烧着他的心脏,他半天说不出话来。
他们刚搬过来时很多人都好奇他们为什么突然搬到这里。
方清不是个爱和别人聊闲天的性子,方渡自然也不会和其他人说这些。更何况,他父亲做的那些事令他难以启齿。
久而久之,有些恶意的人传开闲话,说方清在外面给有钱人当小三,被人抛弃了才不得已回到这边。
方渡很讨厌他们说的那些话,但他又不敢将这些恶意中伤说给方清。
直到有一天,他因为这事和巷子里的孩子打架,方清把他捉回家教育了一顿。
他不声不吭地和方清回到家,方清问他为什么打架,他不愿提起原因。
见他缄口不言,方清拍拍他的脑袋∶"你是不是听到什么啦?"
方渡微怔,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他摇了摇脑袋,又忍不住看向方清,清澈的眸小心翼翼地望着她∶"你……都知道?"
方清笑意更甚,柔软的掌心从他的头顶向下移,覆在他的耳朵上,她的声音也变得闷闷的∶"这样是不是就听不到了?"
方清收回手,半蹲在方渡面前与他平视,她蹭掉方渡脸上的泥土,笑容和煦∶"打架可不是我们方家男孩子解决问题的方式。"
"他们说得那么难听…….你不介意么?"
"介意。"方清还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方渡从她的神色中看不出任何端倪,"那又怎样?他们的话会影响我们是什么样的人嘛?"
方渡摇摇头。
"我们是什么样的人,不由他们定义,由我们自己定义。以后你会遇到更多人,听到更难听的话,如果把这些都放在心里,会很累。"方清揉揉他的脑袋,"真正重要的是我们想要成为什么样的人,是真正关心我们的人,其他人愿意说什么,随他们去吧。''
"可是……."方渡不满地蹙起眉,"他们只会越说越难听!"
"不会的。"方清笃定,"重要的是我们怎么做、怎么说。如果真的有人偏信那些胡话,觉得我们就是那样的人,那不管你怎么解释都是没用的。他已经不愿用眼去看,用心去感受,我们又何必和那样的人较真?"
"比起这些,我更在乎你脸上的伤。"方清笑着起身,去卧室找药箱,"我儿子这么帅,脸上留疤了怎么办?以后娶不到漂亮媳妇啦。"
方渡嗤笑出声。
自那以后,方渡便不再管那些人说的话。
渐渐的,说那些难听话的人也少了。方清性格温和待人亲切,邻里间有什么难处她都尽力帮助,很多之前误会过她的人也已改观,开始向着她说话,只剩些爱嚼舌根的妇人依旧说着老一套。
方清说的没错,在乎那些人做什么。
可从林槐夏嘴里说出这么难听的话是方渡没有想到的。
方清那么喜欢她,对她那般好,她是怎么好意思说出如此恶毒的话。
方渡不由地停下脚步,沉声问∶"你在说些什么。"
林槐夏见他发了半天呆,只当他没听到,又原原本本重复一遍。
方渡愠怒∶"小小年纪不学好,学那些大人嚼舌根。"
林槐夏也愣住了。
她说什么了?她明明在夸方阿姨温柔漂亮呀。
她不满道∶"你是什么意思呀?我不懂她们说的是什么意思,才来问你的,你怎么这么凶。"
方渡不愿再理她,埋头朝前走。
林槐夏跟在他身边聒噪不停,她似乎根本不觉得自己说的话有什么问题。
方渡紧皱着眉头,想不明白方清为什么会喜欢她,为什么会邀请这样的人去家里做客。
林槐夏终于不再跟着他了。
她气鼓鼓地停下脚步,朝他大声吼了一句∶"你这人好讨厌,我再也不要和你当朋友了!"
方渡挺直腰板,目光冰凌凌地望着她∶"没人把你当朋友。"
回到家,方清正在厨房乐呵呵地忙活。
方渡将摘下的书包放回屋里,挽起袖子到厨房帮忙。
方清正忙着将焯好的青菜捞出,热腾腾的水汽熏得她脸颊通红∶"小槐夏怎么没和你一起过来?"
方渡目光游移地瞟了瞟窗外,淡声道∶"她不想来。
方清笑吟吟地问∶"和小槐夏吵架啦?""没有。"方渡斩钉截铁。
"你这性子,"方清好笑地叹气,将青菜摆进空盘,"来这儿一个朋友都没有。好不容易小槐夏不嫌弃你,竟然还不知好歹。那么漂亮的小姑娘,你怎么会不喜欢呢。"
方渡睨了眼空盘里蔫了吧唧的青菜,伸手指了指∶""你放盐了么?""啊.……..忘记了!"方清一拍脑袋,连忙跑去拿盐罐。
方渡撇了下嘴,开始担心晚上的饭到底能不能入口。
两人在苏镇呆的这段日子,煮面煮粥,偶尔靠好心的邻居投喂,方清从没真正意义上做过一顿饭。
所以当方渡看方清兴高采烈买了一堆蔬菜和鸡鸭鱼肉,他很难想象它们的下场。
果不其然,方清准备煎鱼的时候忘记烧干锅中的热水,锅里滋啦滋啦溅出油星。幸好方渡眼疾手快把方清拉开,两人才没被热油溅到。
随之,冒出滚滚浓烟。
厨房不大,老式的厨房中也没有什么防火措施。等两人慌忙拯救残局,锅子和里面的鱼已经烧成黑炭。
家里唯——口锅烧坏,这下真没法做饭了。
方渡也不知该难过还是该庆幸。
毕竟就算厨房没有烧坏,方清做的菜也不一定能吃…
终于收拾好厨房,方清望向厨房的一片狼藉和旁边备好的各类食材,遗憾地叹口气。
她撑在灶台旁,不顾一手的烟灰,垂眸看向方渡∶"阿渡,妈妈是不是……不是个合格的妈妈?"
她敛着眸,眼底拓下一层阴翳。
夕阳西下,昏暗的灶台旁绰绰光影映在她的身上,衬得她瘦弱无助。
这还是方渡第一次见方清如此崩溃。
来到这个陌生的小镇后,她永远展现出温柔乐观的一面,不愿让他瞧见自己的无助。
就像是压死骆驼它的最后一根稻草。烧坏的厨房,让她彻底崩溃了。
方渡为刚刚那一瞬的质疑感到羞愧。
他朝前挪了一步,温声道∶"我从没有这么想过。"
方清掩着面,不愿让他看到自己的狼狈。
她垂下头,把脸埋进他的肩膀,恍恍意识到,原来方渡已经这般高了。
大人的罪过,为何要让孩子承担?
方清总是会想,自己执意带他搬来这里,是不是个错误的选择。
方渡似乎并不喜欢这里。
"你会怪我把你带到这里么?"方清小声问。
"不会。"方渡顿了顿,还是骗了她,"我很喜欢这里。
"真的?"方清抬起头。方渡笃定地点点头∶"喜欢。"
方清轻轻笑出声。
她清楚方渡并不喜欢这里,但他像个大人一样安慰着她,她也不该让他失望。
方清没有告诉过他,她也不喜欢这里。
不是不喜欢这里的环境、这里的人,他们都很好,只是陌生的环境让她没有安全感。
她再坚强,也会感到害怕。她最信任、最敬爱的山倒了,她还未从难以置信的恐惧中抽离,就搬到了这个陌生的小镇。
方渡的眉眼与程文谨愈发相像。但方清知道,自己是时候把他忘掉了。
她扶住方渡的肩,目光坚定地望向他∶"阿渡,陪妈妈一起往前走,好不好?"
幸好有他陪着自己。
未来的路,只剩他们母子相依为命,即使再怕,也不能软弱。
月亮挂上树梢,方清带着方渡敲响了林家的大门。
方渡着实没想到,方清口中的"往前走"目标如此明确从家出门,向右转,一直往前走,就能走到林家。
来开门的是林槐夏,她不像往常那般蹦蹦挞鞑,借着微弱的油灯光亮,能看到她漂亮的杏核眸中闪烁的泪花。
见来人是方清和方渡,她努力将眼眶中的泪珠憋了回去,和两人打招呼。
"怎么不问人就开门?万一是坏人怎么办?"方清笑眯眯道。
林槐夏乖巧地接过她手里的袋子,小奶音软软的∶"不会的,巷子里没有坏人。"
方清一板一眼∶"那也要先问人再开门。"
"知道了。"林槐夏乖巧点点头,"姨姨和哥哥怎么过来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瞥了瞥方清身旁的方渡。见他面无表情,林槐夏小心翼翼躲到方清身后。
回了家,她才从奶奶口中得知"小三"并不是什么好词,还被奶奶打了一顿。虽然很疼,但她觉得奶奶打得对,方渡不理她也对。
方清对她那么好,自己怎么能用那么难听的词形容她?还和方渡那么凶,说"自己不和他做朋友"那么过分的话,实属不该。
她战战兢兢地瞅了瞅方渡,可惜天色太暗,看不清他的表情。
方渡其实也有些愧疚。
小丫头虽然很烦,但真心实意把他当朋友,可他却说了那么重的话。小姑娘本来就心思敏感,看样子在家哭了一顿,肯定很伤心。
更何况,他答应了方清要"往前走",那就不该陷在过去的回忆中。他该学会接受他要在这里生活的现实,接纳这里。
他忍不住睨了眼躲在方清身后的林槐夏。
她也在看他,一副想接近又不敢接近的模样,委屈巴巴的。
林槐夏的眉眼长得极好,尤其刚哭过,黑葡萄似的大眼睛含着泪光,亮盈盈的。还是笑起来更可爱点。
方渡挪开视线。
他瘪了瘪唇,思考着什么时候和她道个歉。
她将是他融入这里的第一步.
方渡很难想象身边跟着个聒噪的小丫头会是什么样的场景。
林奶奶很快准备好了一大桌子饭菜。
与方清做的没有味道的青菜以及黑平平的烧鱼不同,林奶奶烧的菜色香味俱全。
腾腾热气氲着暖色灯光,映照着整个屋子朦胧而温馨。
林槐夏帮奶奶摆好碗筷,见方渡要起身帮忙,她小心翼翼瞅他一眼∶"哥哥你坐,我来就好。"
正巧方清和林奶奶从厨房回来,招呼两人坐下。
林槐夏乖乖巧巧地坐到方渡旁边。
她刚被林奶奶教育一顿,屁股都被打红了,现在只敢坐在椅子的边上,努力把上半身往前倾。
方渡给她递饭时看到她这诡异的模样,林槐夏窘得脸都红了,朝他露出一抹拘谨的笑。
等大人落座,林奶奶执筷前,朝林槐夏递了个眼神。林槐夏扭扭捏捏的,终于开口∶"哥哥姨姨,对不起。"
方渡见她道歉有些意外,方清更是疑惑∶"小槐夏怎么突然道歉啦?"
林槐夏瞧了方渡一眼,原来他没向方清告状。她讪讪∶"今天我说了胡话,对不起哥哥姨姨。"
"童言无忌,你们多担待。"林奶奶也帮她说话。
"小槐夏这么可爱,谁会生小槐夏的气。"方清弯起眼,大概猜到了下午发生的事。她没戳破,拍了拍方渡的肩,"是吧,阿渡?"
所有人都看向方渡,尤其林槐夏,眼睛亮盈盈地蕴着期许。
方渡本是想向她道歉的,但现在所有人都看着自己,少年的自尊心使他挺直脊背,嗫嚅半天,他缓缓道;"没事。"
见他原谅自己,林槐夏开心地咧起嘴。小丫头的笑容过于明媚,方渡有一瞬间发怔。
等他回过神后,林槐夏正开开心心地给他夹菜。"哥哥多吃点,阿婆烧菜很好吃的。"
很快,方渡的碗里摞成小山一般高。
他脸颊微红,将自己的碗挪开。又觉得不合适,转手给林槐夏空空的小碗里加了一堆;"你也,度吃."
"谢谢哥哥!"林槐夏弯起眼。
林奶奶和方清看着两人,相视一笑。
这是方渡来到苏镇后,第一次有了在家吃饭的感觉。
自那之后,林奶奶时常邀请母子二人到家里吃饭。方清会帮林奶奶打下手,方渡则要看着林槐夏做作业。
林槐夏的功课做得很差,语文还行,其他极差,尤其数学。方渡教她做题着实头疼,每天都要忍住暴走的冲动。
可林槐夏似乎并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总是眨巴着大眼睛,盼望着他告诉自己正确答案。
林槐夏觉得方渡可能还在生自己的气。
不然他不会拒绝告诉自己正确答案,而是让她自己做。
而且方渡还是那副对她爱答不理的样子,放学也不愿意和她一起走。换位思考,如果有人用那么难听的话说她妈妈,她也会生气。
林槐夏十分愧疚,每天都黏在方渡后面和他道歉,但方渡依旧不愿和她一起回家。
方渡其实早就不生她的气了,他不愿和林槐夏走,只不过是因为他每天都会去临塘巷那个老宅坐一坐。
他不希望有人打搅自己,尤其是这个聒噪的小丫头。
日子过得很慢,他渐渐习惯了有个小丫头每天都跟在身边烦他的生活。
她的废话很多,做题速度慢得要死,每件事都让他头疼,但他却意外地不讨厌她。
她会朝他甜甜地笑,会偷偷塞给他她最喜欢吃的梅子糖哄他开心,还会在别的/小孩说他家闲话时挺身而出,把他护在身后。
明明自己小v小一只,个头还不到他的肩膀。
这天放学,方渡再次拒绝林槐夏一起回家的邀请。
林槐夏敛敛眸,委屈巴巴地问∶"哥哥,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呀?"
"没有。"方渡收拾好书包,将它挎到肩上。
"那你为什么总是不愿意和我一起走?就是在生我的气。"林槐夏自顾自地下了结论。
"不是。"方渡看了眼手表,方清叫他早点回家,他不能在外面呆太久,"你们不是留了很多作业?回家好好写作业,晚上我帮你改。"
一提作业,林槐夏抱怨起来∶"是呀!老师让我们写读后感,好难哦!"
"那你还不赶快回家写?"方渡斜她一眼。"那你和我一起回家嘛?"
方渡没想到她还记着这茬,见她满含期许地望着自己,他只好改口∶"明天和你一起回去。"
"真的?"林槐夏眼睛亮了亮,她朝方渡伸出小拇指,"拉钩?"方渡无语地抿了下唇,勾住她的小拇指∶"嗯,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小姑娘确实好哄。
林槐夏咧嘴一笑,朝他摆摆手∶"说好了哦,明天一起走。"
目送林槐夏蹦蹦跳跳地离开,方渡叹口气,转身去了临塘巷。
他对吴宅的地形早已轻车熟路,穿过西边的小木门,一路走到西花园,他找到一处石头坐下,从包里翻出自己的素描本。
那个本还是太爷爷在世时送给他的礼物。
太爷爷年轻时从事木工,喜欢做些木质小玩意儿。方渡完全遗传了他的基因,从小就对这些木构件、木建筑感兴趣,所以太爷爷特意送了他一个素描本,用来画建筑速写。
方渡翻开本,本子用了大半,大多是帝都的建筑。再往后,画上的建筑渐渐秀丽起来。方渡有一瞬间的失神,很快,他收拢思绪,翻到还未画完的那一页。
天色渐渐压了下来,晚风卷起树叶呼啸而过。
夕阳镀上的那层金色消逝,眼前的建筑失去光泽,黯然无光,却仿佛藏看什么悠长的秘密一般,神秘而又安静地伫立在不远处。
忽的,身旁的草丛间传来一声啼哭。方渡笔尖一顿,莫名想起鬼宅的传说。
他抬起头,却发现一个娇俏的身影朝他跑了过来,含着哭腔∶"哥哥,好多虫子呀。"
方渡∶"."
他没想到林槐夏偷偷跟了过来。看来小丫头变机灵了,没那么好骗了。
方渡放下素描本,想斥责她跟踪自己,却又被她可怜巴巴的模样打动,心下一软,从包里翻出一盒药膏∶"喏,自己涂上。"
他经常来这里,知道这里蚊虫多,所以经常备一盒药膏。
林槐真抽着鼻子,挨着他坐下,将药育膏涂到腿上。
夜里泛起凉意,林槐夏将药膏还给他后,往他身边贴了贴,像是在取暖。
"哥哥,你在这里做什么呀?我听他们说这里有鬼,咱们赶快回去吧。"
方渡轻哂。
小丫头原来胆子这么小,怕鬼。
他故意板起脸,严肃道∶"没错,这里有鬼,你快点儿回去吧。"
林槐夏被他吓得一哆嗦,连忙往他怀里钻了钻。可嘴上却逞强∶"我不要。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林槐夏注意到方渡的素描本,被上面的图案吸引,很快忘了鬼宅的事。
"哥哥,你画得好好啊!"她不由赞叹,"可是这里缺了一块,你怎么画全了?"
她自顾自地念叨着,压根不管方渡是不是理自己。看了会儿,林槐夏仰起头∶"哥哥,我也想画。
方渡执着铅笔的手一顿,想了想,将素描本翻到崭新的一页,递给她。
林槐夏画画的时候很认真,很快,她照猫画虎地画出眼前的建筑来,看上去还挺像那么回事。
林槐夏还在修改窗棂的雕花,专心致志地低着头∶"素描是什么呀?"
方渡噎了噎,不知道林槐夏是不是在逗自己。"就是你现在画的这个。"
林槐夏∶"没有呀,我就是照着你刚刚的样子画的。我也不知道你刚刚在比划些什么。之前我只照着动画片里的人物画过,阿婆总说我画得像呢。"
见她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方渡讶然。
小姑娘数学怎么也学不会,画画得倒是挺不错。
两人一直画到很晚。
昨天下过雨,路上还残留着浅浅水洼。
临塘巷距离他们住的地方还有段距离,林槐夏走了会儿就累了,非要方渡背她。
"哥哥,我困了,不想走了。""马上到家,再坚持会儿。"
林槐夏揉揉眼睛,朝他伸出两条藕节儿似的胳膊∶"你背我回家。"
"多大人了,自己走。"方渡皱起眉。
"不要嘛,要你背。"她确实困了,声音懒洋洋地夹杂着小奶音,口吻撒娇,"就要你背。你不背我的话,我就告诉姨姨你每天都偷偷来这里玩!"
方渡拗不过她,只好找到旁边一处石阶,弯下腰∶"上来。"
林槐夏两只胳膊一勾,爬到他的背上。她嘻嘻笑了起来∶"哥哥最好了!"
林槐夏勾住他的脖子,整个人挂在他背后。她把脑袋埋进方渡的肩窝,那里暖融融的。林槐夏安心地闭上眼睛∶"这是我们的小秘密,我不会告诉其他人的。拉钩。"
毛茸茸的碎发蹭着他的脖颈,痒痒的。鼻尖能闻到一股很淡很香的洗发水的味道。
方渡笑着叹口气。……真是拿她没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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