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离家出走第〇一三天

面对左脸写着“我认真的”，右脸写着“你快反省”的埃米尔小混蛋，奥姆连拳头都已经攥了起来。

        忍耐。

        你要忍耐，这是个幼崽儿，虽然是个地表人但他还是幼崽儿。

        只能沉默的奥姆这样对自己说。

        如果有机会采访他，大约只有另外一个形容词能描述他此刻的心情，毫无疑问，那就是“后悔”了。

        后悔。

        在这个瞬间，奥姆是真的后悔了。

        他当初就不该选这个地方登陆！

        要不是他随机选了这么一个不该选的地方，他也就不会遇到埃米尔这小混蛋；要不是遇到埃米尔这个“意料之外”，他也不会莫名被忽悠成功，留在了地表；如果不是他留在了陌生的地表，他也不会在此刻被这个小混蛋气得说不出话。

        他是真的要被埃米尔气死了！

        按理说，身为受精英教育成长起来的王子殿下，奥姆应该是个外表高贵，内心骄傲，能力出众，为人出色的人才。他不应该这么容易就被牵引情绪。

        可惜，事情也不是这样简单的的。

        如果要深究，就一定要提到奥姆的身世了。

        身为亚特兰蒂斯王室的小王子，亚特兰蒂斯王国的第一顺位继承人，奥姆的王室血脉源自母亲。

        虽然地表人已经不再将血脉看得太过重要，但是对于亚特兰蒂斯人而言，他们的能力一定程度上就来自于血脉：在深海中的帝国生存的“人类”与地表人类相反，大多数的他们只有在海水中才能汲取氧气，因而只有王室与贵族才能在空气中呼吸生存，何况，也只有王室与贵族才有调动祖脉留下的力量的能力——血统的重要性毋庸置疑。

        时间倒退二十来年，现任女王亚特兰娜是当时亚特兰蒂斯唯一的王室继承人。她也曾有一段有故事的过去。

        按照人类的说法，那是反抗愚昧的家族，追逐自由，这才有了一段美妙的爱情，有了一段没有压迫的人生，顺便，也拥有了一个爱的结晶；但是按照亚特兰蒂斯的说法，身为王族的亚特兰娜是叛逆过头，差点因为自私而“叛国”。

        毕竟，好大的一个亚特兰蒂斯，是真的有王位要继承的！

        所以，亚特兰娜最终还是背负起自己的职责，含泪放弃了陆地上的一切，回到亚特兰蒂斯，坐上王位。

        那么关于最重要的“继承人”的问题就提上了日程。

        在亚特兰娜离开亚特兰蒂斯前，她是有未婚夫的。她的未婚夫是贵族血脉，他们曾经一起长大，所有人都默认他们会结婚，会拥有出色的未来继承人，谁都没有想到亚特兰娜会在订婚前出逃，而后来不及结婚就直接登上了王位。

        这对差点成为王夫的亲王不公平，但对女王而言，却是好消息。

        她不需要婚姻，她只是需要一个继承人而已。

        于是，奥姆出生，亚特兰娜的王位坐得越来越稳妥，小王子交到了他父亲的手里。

        而这位亚特兰蒂斯的亲王……他对地表的一切充满了痛恨。他痛恨地表改变了亚特兰娜，从未离开过海底的他不明白，也不愿意明白，地表到底有什么魅力，勾引住了女王的心神；他更痛恨的，是地表上那个勾引了女王的地表人，甚至……还有那个被污染了血脉，却还是亚特兰蒂斯第一顺位继承人的男孩儿。

        听说是叫亚瑟？

        那不重要。

        重要的是，尽管奥姆一直憧憬着母亲，可亚特兰娜对他冷淡，说是母亲与孩子，其实更像是女王与臣民。

        沉浸在愤怒中的父亲，未能得到关爱的母亲。

        在这个背景下长大的奥姆，尽管享受着最优越的教育，但性格的缺陷也是毋庸置疑的。

        不然……也不至于一气之下，一言不合就离开了亚特兰蒂斯，来到母亲心心念念的地表。

        再顺便，被埃米尔这个被“诱拐”的半吊子忽悠成功。

        这么说来……奥姆也是“离家出走”中呢！

        视线转回此刻，在全食堂变种人的注视下，在埃米尔是个幼崽儿的优势下，内心暴躁的奥姆……忍了。

        他深呼吸两次，努力平复下自己激荡的情绪，刚刚一触即发的奇怪气氛也逐渐平缓下来。

        看来新来的挺识趣，不敢对咱们“兄妹岛吉祥物”做点什么，其他变种人们便也坐回去继续他们的午餐。

        奥姆重新变回优雅的王子。

        他的余光瞥过显得有些紧张的卢卡斯，抬抬下巴，矜持地开口，语气略带嘲讽：

        “你觉得我水平不行？”

        埃米尔摆出一个“前辈”的样子，努力板起自己的小脸儿，义正言辞：“是不太行啊。不过你放心，我不会嘲笑你的，多练习就好了。”

        奥姆：“……”

        他攥拳，再深呼吸，露出一个扭曲的恶劣笑脸。

        随着他的“忍不住了”，无数砂砾大小的水珠在空气中凝结；而后，随着他攥着的拳头松开，没有任何杀伤力的水珠们劈头盖脸地砸向埃米尔那张无辜的脸蛋儿，像是围着埃米尔搞了一场精准的局部降雨。

        埃米尔：“……”

        刚刚只是脑袋被浇个透的埃米尔，这次是真真正正全身湿透了。

        他茫然地张张嘴，伸出舌尖舔舔唇瓣，只花了半秒就调整了表情，痛心疾首地看着奥姆：

        “就说你不行，需要练习吧？不然怎么会害我湿了！”

        奥姆：“……”

        卢卡斯：“……”

        其它人们：“……”

        清醒点啊埃米尔！他不是不行他是针对你啊喂！

        自那天起，躲着埃米尔的，从卢卡斯，变成了奥姆。

        事实上很在意形象的奥姆一点都不想再和埃米尔这个小混蛋说话了。没有埃米尔的天空是蓝的，空气是清新的，就连心情都是美妙的。

        而被躲的埃米尔，特别认真地找到了珍妮特：

        “我怀疑奥姆身体不好，可能是生病了。他都不吃东西的。”

        负责厨房的的珍妮特被埃米尔的严肃感染，回忆之后，若有所思：

        “好像是的。”

        兄妹岛小且团结，食物可以说只有厨房这边有。奥姆的话，他似乎只来过两次食堂，也不知道是不是在靠着顽强的毅力生存。

        埃米尔忧心忡忡：“我在想，他是一直不喜欢吃东西呢，还是因为我上次在食堂伤害到他，所以他不愿意再来食堂。”

        小男孩儿深感惭愧：“卢卡斯有告诉过我，不可以对男孩子说‘你不行’，我不小心忘了。”

        回忆起那天奥姆那张帅气的脸上五彩交错的表情，珍妮特差点憋不住笑出来。

        珍妮特对埃米尔充满了迷之信任，想了想，她给埃米尔塞了两根香肠：“我觉得你可以自己去问他。”

        埃米尔点头，揣着两根香肠出发了。

        他巡视领地一样在兄妹岛上乱窜，最后在被他抛弃的秘密基地——那个关于塑料垃圾的伤心地——见到了奥姆。

        小王子已经“入乡随俗”。

        他的浅金色短发还是整整齐齐，但他身上不再是那套威风凛凛的铠甲，而是一件深褐色的棉布衫，配着一条深蓝色的工装裤——万磁王同款，颇有种落魄贵族的味道。

        他坐在礁石上，面朝大海，背对着埃米尔，可能是在思考人生。

        埃米尔想了想，悄咪咪地靠近。

        奥姆似乎是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竟然没有发现埃米尔的到来。

        海浪轻柔地冲刷着他的靴尖，他抬抬手，海浪翻滚跃起，瞬间裹着条鱼送到他手里。

        他的眼神还是空茫，手上倒是动作利索，指甲锋利徒手料理，没几秒，那条美味的鱼已经在他娴熟的技巧下变成了生鱼片。

        小王子难得这么狼狈，只能自己动手喂饱自己，吃到的还不是他喜欢的鱼。

        结果，食物还没送到嘴边，一张好奇的小脸探过来，埃米尔阴魂不散般出现在奥姆的视线里：

        “你在干什么？”

        在同一片礁石区，奥姆重蹈卢卡斯覆辙，被惊得本能性手抖，抖得生鱼片滑落，啪叽掉进海里，瞬间看不见了。

        埃米尔：“呀，没了。”

        奥姆：“……”

        怎么又是你？怎么老是你？！

        埃米尔丝毫不知道自己被打上了嫌弃的标签，他更是毫不见外地直接在奥姆身边坐下了。

        男孩儿伸手，大大方方地把珍妮特送他的香肠分一根给新人，非常有前辈的担当。

        奥姆：“……你什么意思？”

        “请你吃，”埃米尔笑容特甜，“你很久没吃东西了吧。不吃饭对身体可不好。”

        奥姆：“……”

        他的视线缓缓下移，瞥了一眼礁石上的鱼骨头。

        谢谢，我的食物，刚刚被你弄进海里了呢，呵。

        埃米尔：“这里没有别人，你不要想太多。”

        男孩儿吃着东西，口齿不清说话含糊，腮帮子鼓鼓的，有点可爱：

        “如果有什么想说的，可以跟我讲。”

        埃米尔还冲奥姆伸着左手，掌心躺着根胖胖的香肠。

        虽然他有时候是个气人的小混蛋，但他的真诚也是毋庸置疑的。

        奥姆沉默了好一阵。

        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此刻的感受。埃米尔那双海蓝色的眼睛正认真地盯着他瞧，他仿佛能从他的眼睛中看见自己的倒影。

        在这一瞬间，他甚至有些恍惚，那些过去的在意与期待在脑袋里飞速掠过，最后竟然成了男孩儿掌心那根有些廉价的食物。

        水流凝结，薄薄一层裹住奥姆的手掌，隔着水，他接了过来。

        小王子把香肠清洗干净，余光瞥了一眼埃米尔，再低头，认真地盯着手里的东西。

        是食物没错。

        是没吃过的。

        他的余光扫过埃米尔，喉结滚动。他试探性地将香肠送到了自己嘴边，轻轻咬上一口。

        ……竟然，还不错。

        海浪还在冲刷拍打着礁石。

        坐在兄妹岛的边缘，眺望远方，只看得到广阔无比的海面，一眼望不到它物，仿佛永远望不到尽头。

        海风猎猎。

        奥姆望着海面出神，埃米尔竟然也没有再说点什么奇怪的东西。男孩儿这时候贴心得熨帖，安静地陪伴着情绪不是很好的奥姆。

        因为治愈系统的绑定，埃米尔的存在本身，就代表着一种不可忽视“治愈”。

        而在他的无声陪伴下，奥姆觉得自己的心情竟然诡异地得到了些舒缓。

        在这个瞬间，始终困扰着他的那些，好像都成了不需要在意的东西。就连身边这个让他产生过“干掉他”的念头的小家伙，都不再是需要困扰的事儿。

        是啊，不过一个幼崽儿而已。

        幼崽儿可以自由自在无忧无虑，这是好的事情才对吧。

        他侧头，那个小地表人的鞋子已经甩在边上，正抱着腿，下巴压在膝盖上，长发被海风吹得乱七八糟。似乎是感知到奥姆的视线，埃米尔歪歪头，眼底澄澈。他冲奥姆笑起来，眼睛都弯起，瞧着很乖巧。

        奥姆把视线转开，别别扭扭地开口：“……谢谢。”

        埃米尔：“不用谢哦。”

        男孩儿想了想，冲奥姆伸手：

        “你能像上次一样，就是，弄出好大一个水球吗？”

        心情不错的奥姆嘴角微不可查地翘了翘。他满足了小家伙的要求，凝出的水球把埃米尔的两只小爪子都裹在里面，水流把他的手冲洗得干干净净。

        埃米尔心满意足地把水球甩到海里，再甩甩手。他动作自然地伸出手，胳膊穿过奥姆腋下，手掌“啪”地贴在了奥姆的手背上。

        奥姆反应超大，他几乎是瞬间抽回自己的手，因为逃避的动作幅度过大，一不小心身体一歪直接回了海里，海浪还把他往海中央拖了几步，隐隐护着他。

        埃米尔目瞪口呆：“……”

        不愿意被地表人触碰的深海小王子深深觉得丢面子，他只能站在海浪中，矜持而高贵，一言不发，准备等埃米尔先滚蛋再说。

        埃米尔·医生·亚马逊一惊，没等站稳就摔了个屁股蹲儿。他坐在礁石上，撑着自己，看着海中浮沉的奥姆大惊失色：

        “啊！你不能不想看病就跳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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