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次日上午，节目组为录制前工作忙得不可开交。十一点，主持人和各方嘉宾都在化妆，沛凝和副导演老郭在看着人员组装道具。

        因为慧眼小语机器人的身高是一米五左右，上舞台的话，它的正面显示屏跟旁边人脸的高度不一致，沛凝提议说给小语加个台子吧，垫一下。老郭却说先不忙，他先看看。

        他上上下下仔细瞧了瞧慧眼小语的身子，忽然说：“它有脚的！好像还可以升高，应该是往上扒拉！”

        他说着就抱住了小语圆圆的身子，试图拔萝卜一样给它拔高。沛凝上前，小声喝停他：“别弄了，我在杭州都没见过高的，要是搞坏你就完了。”

        胖胖的老郭眯起小眼睛，神秘兮兮地问：“你说多少钱？”

        “应该很贵吧，初投用阶段。”

        “研发人有没有说，会送一台给校长？”

        沛凝摇头，“不知道。”

        今天研发公司来了四个人，除了丁博易和钟政，还有两个是来跟节目冠名商谈合作的。

        老郭撒开抱小语的手，不死心地摸遍了小语身上有任何凹凸的地方，可愣是找不到开关。他挥挥手，对沛凝说：“去，问问你的大学同学！肯定能升高的，不然底部不会这么设计。”

        沛凝怎可能去，她只觉得问了也白问，斩钉截铁地说：“就这样吧，加个台子，可以升高人家早告诉我了。”

        “不不，肯定可以，你看这底部设计。你去化妆间问问”

        “我不去，要去你自己去。”

        “不是，他不是你大学同学嘛？”

        “一个大学上万人，你以为每个人都熟？”沛凝忍不住怼道。

        老郭两只小眼睛瞪圆了，带着狐疑，“这两天吃火药啦？问啥啥不行。”

        沛凝抿唇不语。

        确实，这两天她的情绪波动较大，跟谁都不想多言。今天她是本着不接触嘉宾，少来后台的念头的，可她根本不可能不在，组里有太多事情离不开她。

        她走出道具室，准备去拿节目方案过来核对。这时，吊在脖子上的手机响了，是陈嘉乐打来的微信语音电话，她空出一只手接听。

        “上天啊，终于回我了，我今天在你们节目现场当观众，你知道不？不然一会儿我进场不能带手机，你都不知道我来过。”陈嘉乐在电话里说。

        沛凝有一点点诧异，“你怎么来啦？”

        陈嘉乐那边有点吵，大概在出口，“我们公司拿到了票。我呢，一听是你工作的节目，所以就把票抢来啦，全公司就两张。”

        “你在哪？有没有看到c口？”沛凝边走边说。

        “我找找看。”

        不到两分钟，两人在走廊相遇。

        陈嘉乐今天有点“返老还童”的意思，穿运动衣、球鞋，把一条围巾松松地交叉在胸前，显得年轻不少。他对沛凝说，发现来节目现场的大多数是学生，他若太沉闷老气，显得不好意思。

        沛凝坦白说其实挺好的，你架得住。陈嘉乐获得赞美，笑得非常得意，接着说上次约你都没约成，今天来看到你工作了，感觉你真的很忙，但是再忙，能不能抽点时间来陪一下身边关心你的人呢？

        沛凝说我这么多年以来一直都很忙，但我一直和父母住，没有兄弟姐妹，感觉也还行。

        陈嘉乐忽然用手背指骨轻轻敲一下她额头，说你真是呀，一点恋爱脑没有，全是事业脑。

        气氛突然变得微妙，沛凝退后一步。

        两人在一块儿说了大概五分钟话。在走廊转角连通房间的位置，有个人在牢牢地朝这边看，他听不见声，只是看。

        他看见，那男人把手放到沛凝脸上。

        猛地，后头“啪”一下有只手搭上他的肩膀，“嘿，又在偷看呢？”

        是笑得一脸暧昧的钟政。

        “这男的应该是跟她相亲的吧，上次我们在商场见到的，也是他。”钟政悄悄说。

        丁博易仍想掩饰，说：“我只是路过。”

        “哦？”钟政假装恍然大悟，“不过，怎样都好，得让你看到些真实的场景，你才会清醒过来。”

        丁博易没说什么，他最后看一眼那边的一男一女，转身就走了。

        下午两点，录制正式开始。

        节目内容是：由慧眼小语机器人pk两位人类读唇高手，节目共设三轮检验环节。

        第一轮是丘老师现场出题，做出相应的口令嘴型，例如向左转、举右手这些简单的口令题来让小语和文倩识别。

        第二轮难度升级，小语和文倩需要识别丘老师嘴型中的数字，先是五位数，然后是十一位数手机号，谁能全部识别正确谁就获胜。

        第三轮，难度再升级，也是本场催泪环节。由丘老师亲自pk小语，他们需要看一段消音的vcr，识别出里面的人说了什么话，准确度最高的获胜。

        节目一开始，主持人说完介绍词，请出了研发人丁博易。

        丁博易穿灰色细条纹西服整套，里面是同色马甲配白衬衫，打着深褐色领带，同平时的商务人士没什么区别。他做过妆面了，但跟没做也没什么区别，只是眉色深了些，头顶发蓬了些，瘦瘦的脸，寡淡的神情，鼻梁上戴了副黑框眼镜。

        沛凝记得，他应该是不近视的呀。可能，后来研发东西太伤眼了，配了眼镜吗？

        还有，他以前那副烂吃吃的口才，是怎么改变成现在这样子的？

        他现在站在台上，会不会尴尬？有没有答不上来的问题

        当一个女人看见从前所追过自己的男人登台表演，真是紧张。

        沛凝仿佛回到了等待老师发卷公布成绩的课堂。她正襟危坐地看，竖起耳朵仔细听。

        “我发明小语的初衷是因为我的表弟，他婴儿时期八个月就被诊断失聪了，一直到八岁才植入人工耳蜗。在这此间，我可以感受到他的痛苦，他甚至不能像正常孩子一样去上学，这对他的性格也造成了很大影响，他开始自闭，不敢见人。然后他在植入人工耳蜗之前，他学习的是手语，我们亲人也要学手语配合他，这其实也是件挺艰难的事。所以，我发明了这台智能识别唇语技术，只要孩子认识字，就能通过小语的识别来理解我们说的话了。”丁博易在台上说。

        面对多个镜头和台下一百位观众，他一点儿也不怯场。见他两手握着一台平板，双臂自然下垂，站姿挺拔，谈吐自然，应答如流。

        所以，沛凝的想法纯粹多余。

        丁博易他今天完全发挥了一个作为“母亲”的真实水平。慧眼小语是他的“孩子”，他理所应当为孩子的面世，与成长升值空间负责。

        评委席两男一女三位嘉宾先后提出问题，其中态度最不屑的是科学院的周院士，他说：“像一些单音，比如一、四、十，四十是四十，十四是十四，很难认的。它又不能从音色上去识别。”

        丁博易回答：“是，像这种单音的还有唇形相同的确实很难认，但我们可以通过前后文的关联来进行识别，提取出最符合原话意思的文字。”

        嘉宾们接着再问一句，节目就进入了pk环节。主持人让三位嘉宾先做个大胆预测，看是人工智能获胜，还是人类获胜。

        周院士毫不犹豫地点了站人类那边。

        另外的一位男嘉宾宁北川是一位搞笑综艺咖，在投票情景下他才把脸绷紧了，一本正经地说：“我相信丘老师在这方面是顶级的专家，因为他教授唇语二十多年，所以我投给人类。”

        女嘉宾碧好微笑着附和：“那咱们三今天统一战线呗，我也投给人类方。”

        现场一百名观众也开始投票，结果是：人类方78票，人工智能22票。

        今天的“见面礼”格外重。

        沛凝突然有种揪心感，好在，她发现丁博易没什么变化，他没有任何气馁或慌张的表现。

        不过，她为什么要用“好在”这个词？想出来后，马上就想否决。

        第一轮检验开始了，工作人员上道具，丘老师站到一个讲台前，开始出口令题。

        他不发出声音，只是做嘴型，现场观众和嘉宾也同时在猜。

        丘老师说完第一遍，丁博易就举起了手，表示小语已经扫描识别完毕。而文倩她还有点犹豫，看第二遍后才举手。

        主持人说：“请两位同时做出口令动作。”

        丁博易身体向左转，举起了右手。文倩也是。所以他们都识别正确了，打平。

        第二题的口令是：摸头发，剪刀手。

        观众提前知道答案时笑作一团──喂，这是哪个鬼才出的题？让一个大男人去做这个动作是来搞笑的吗？

        当然，出题鬼才她自己也看笑了。

        就见丁博易把左手放到了后脑勺上，右手竖起两根手指，像在拍照，非常生硬地比个“耶~”

        文倩也是一样动作。

        嘉宾宁北川笑岔了气，断断续续地说：“你们确定吗？这题目真是，你欺负机器可以，别欺负直男啊。还好不是什么妖娆地摸嘴唇动作”

        观众席也跟着笑一阵，被cut到的丁博易忍俊不禁，露出一个腼腆的笑容。主持人见势活跃气氛：“哎呀，看你们一开头给这位年轻的研发人施加了多大压力，头一次见他笑了。”

        底下的沛凝不由自主，笑着转了转头。乍一眼，对上朱迅捷分外严肃的脸，她敛住笑容，可算让自己淡定了下来。

        节目接着开始第二轮检验，工作人员上道具的时候，现场暂停录制。

        丁博易下场，补拍问答镜头。他要单独坐在幕前，对着镜头说一段词儿，拍完后，后期剪辑后会穿插到节目中。

        女化妆师把丁博易的耳麦暂时放下，又用梳子尖去挑了挑他额上的发。化妆师轻声说：“这里怎么有点红了？脸上。”

        丁博易自己看不见，也摸不着。化妆师又说：“没事，再补一点点妆，因为刚好是眼睛底下，近拍有点明显。”

        化妆师拿下他的眼镜，在他面前弯腰，拿来粉扑蘸了一点点粉往他眼睑处轻压。丁博易老实地闭眼坐着，睁眼时，他眼角余光瞄到进门的身影，猛地就想站起来，退离化妆师。

        化妆师一秒按住他，“别动，快好了”

        丁博易搭在膝上的双手握成拳，因为紧张。

        他就是那个不知打哪儿来的幼儿园小朋友，一见到她进门，他就想立刻站起，不想被看见自己和别的女人靠太近。

        仿佛是一种本能，令人莫名慌张。他忍不住小心地看了看她。

        朱迅捷这时说：“准备开始问。”

        摄像就位，比了个ok手势，一旁的沛凝拿起卡片，照着问题念：“慧眼小语他能通过前后文关联来进行识别，那它有没有自我联想语义功能呢？”

        这是丁博易刚才说了“前后文关联”后需要多补充的内容。

        她站在镜头侧边，要看镜头的丁博易没法看她，只是觉得他眼睛稍微向上仰了一下，旋即正视镜头，像是一副我跟你不熟的样子。

        沛凝瞟了他一眼，同时把自己的下颚抬高，一副我跟你也不熟的样子。

        “它没有自我联想语义功能。它只会显示它认为准确的文字，如果它识别不出来，就会空着，不会主动填充成一组完整清晰的句列式，这样避免了一个误导性向。”丁博易对着镜头，镇定地回答她的问题。

        紧跟着，沛凝问下一个问题，他继续从容答题。

        答题完毕，女化妆师为他戴上耳麦，沛凝那会儿还没走，她在他身后待了会儿，在跟朱迅捷说话。但朱迅捷说了什么，她可一句也没听进去。

        只是瞧见丁博易拧开矿泉水瓶喝了两口，顺手从西服口袋摸出一支笔，在瓶子上签了名，而后出门，回到了演播厅。

        大家也陆陆续续去了舞台，沛凝最慢，她上了一趟洗手间回来，化妆间已经没人了。

        桌面上，丁博易喝过的矿泉水倒还在那儿。沛凝看着那瓶水，一双圆溜溜的眼睛来回转悠几下，决定拿走。

        他不是要喝水吗？

        水失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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