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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情(2)


  
鹿知收回神,板着脸“嗯”一声,装作没有立刻认出她,上下打量之后说:“是你啊。”砚君讷讷应一声,不知道怎么回应。想起陈景初的仆人还在门房等着,她匆匆地说:“我该走了。”鹿知充满狐疑的目光打量她,“这么晚,你找昭庆做什么?”
砚君忽想:他的来头颇大,查大人也要敬他,此时遇到他,莫不是天意?她不能再错过解救弟弟和金姨娘的机会。
她深深地施礼,惹得鹿知莫名其妙。“其实是有一事,前来请求查大人开恩。大人为保城池忧心忡忡,民女不敢以私事耽搁。无处诉说,六神无主。既然巧遇七爷,不知七爷肯否随意听听?”
鹿知心想:你以为别人不睡觉是闲着无聊?就算闲着也是人家的事,你还真大言不惭,让别人挨冻站在这儿听你唠叨。
他原本是要将方星沅的言语转告昭庆,见窗上人影晃动,显然还在同陈景初商议。昭庆做事他不想插手,有人陪着说几句话也无所谓。况且她的目光死死揪住他不放,简直要豁出性命似的。就算拒绝,她也不肯善罢甘休吧?
“简短说!”
砚君呼气时嘴角挂上笑意,那团白气也染着浅浅的欣慰。“舍弟今年九岁,是个顽劣孩童。”说了第一句,就见鹿知满脸没兴趣的表情。她向来说话平铺直叙,讲道理的时候很条理,讲事情的时候却乏味。她不大懂得怎样将事情说出动人的效果,此时急中生智,忽然想:如果是金姨娘,会怎么讲呢?
“小孩子嘛,管不住的时候,家里人总是会编些故事吓唬。我们家在南方闭塞之地,鲜少见到乡邻以外的人,就编了一些乱军的故事吓唬他。譬如披头散发的大乘天王、杀男子的大羲天王。还有……与野兽为伍的……楚狄赫人……”
如果是金姨娘,一定活灵活现地这样说。但砚君说出来,还是柔软的节奏。她偷眼看鹿知,见他的眉梢向上挑了挑,似乎是示意她说下去。
“既然是吓唬小孩子的,难免被小孩子当真。以往说说也就罢了。谁想到,我们一家人竟然会流落到大新地界,见到真正的楚狄赫人。”砚君吞吞吐吐地说,“结果那孩子,遇到楚狄赫人真去抓他,就吓得……把人家刺伤了。”
“唔——”鹿知若有所思地点头,意味深长的“唔”字拖得特别长,害砚君无端心惊。她再偷看他的眉眼,只见刚才无所谓的表情,此刻都换成冷酷。
“原来是你弟弟!”鹿知恶声恶气地不住冷笑,“你们家真是人才辈出,世所罕见。”
“七、七爷知道这回事?”砚君的牙关开始哆嗦,手脚也不由自主地瑟缩。“那么……七爷知道受伤的人如今怎样了?”
鹿知卷起袖子叫道:“自己看!”
厚厚的绷带表面洇出一道血痕,虽不浓重,但足够砚君触目惊心。她怎么也没想到居然是他,张大了嘴巴怔怔地看着,发不出声。鹿知气哼哼地放下袖子,心想专门找还留下了漏网之鱼,可巧你自投罗网,活该去跟你弟弟牢里作伴。
他正要去扯砚君的手臂,忽听她怯怯地问:“还疼吗?”鹿知的手顿了一下,还是抓住她。“废话!你去牢里等着吧!查大人明日问明伤人的始末,再定你们教导无方、纵子行凶的罪。”
砚君倒不怕他凶狠的口吻,觉得他既然是受害者,愤怒也是理所当然。可是她从来没有被男人拉拉扯扯,不由得心慌意乱,使出浑身力气想从他手中挣扎出来。“哎你、你怎么能随便抓人呢?”
这个“抓”字说得含糊,鹿知冷哼:“谁随便了?抓的就是你。”没受伤的那只手拖着她向牢房方向走。砚君不肯,连连低呼:“放开!”
正这时,昭庆与景初从房中出来,猛然看见他们扯成一团。“七爷!”昭庆的脸色骤变,上前拉开。砚君的衣襟扣在拉扯中松动,吓得泪花打转,仓惶躲到陈景初身后。陈景初不明就里,拄着拐杖如同冰山般逼视鹿知。
鹿知看见那女人一脸委屈的模样,再看昭庆和陈景初,顿时明白他们在想什么。“哎?”他觉得这太可笑了,怎么可能嘛!他指着砚君大声说:“这个女人——”
昭庆是实心眼直性子,蹙眉用楚狄赫语道:“反正她是在红葵册中的。七爷喜欢她,日后挑她入侍有何难?为什么要在这时候……大半夜的拉拉扯扯呢?”“胡说八道!”鹿知以楚狄赫语怒斥,又用大昱官话说:“这女人就是刺伤我的那小鬼的姐姐。”
陈景初在昭庆反应过来之前,铿锵地定论:“那是误会!”
“误会?是她弟弟没刺伤我,还是她与那小鬼并非姐弟?”
陈景初定住心神说:“童子无知,手持利器,乍遇异族惊慌失措,闯下大祸,的确该罚家长。然而养不教、父之过,要罚也该去罚孩子的父亲。为一孩童之过罪及妇女,闻所未闻。”  
鹿知听金舜英说过,苏家的老爷在大成地界上被囚,肯定轮不到大新去罚。他不禁冷笑,“既然他父亲不在,是不是该罚保人呢?”
陈景初坦然说:“正合我意。陈某甘愿受罚。”他转向昭庆,说:“这是我今日要和苏小姐一起说的事情。即便那母子二人真该受罚,照样有法可循。我是他们的保人,本该从我问起。”
昭庆的性格不够活络,遇这针尖麦芒的场面有些不知所措,干咳一声,说:“此事日后再议不迟。”陈景初看穿他拿不定主意,更不容他喘息。
“大人可知今日发生了什么?大班的士兵汹汹攘攘,涌入客栈,当街拖走哭号的妇孺,实在是怵目惊心、骇人听闻。大新这样对待百姓,却要百姓为大新的天王保护城池?依我愚见,此事不仅不能拖延,而且应当速决。”
昭庆有些急了。他从少年时就跟着天王兄弟们打仗,文化水平不算高,不像久庆那么熟知古今、随口能说出古人千百年来积累的智慧。
但他亲眼所见:昱民见惯了离乱,对权威有种自我保护般的淡漠,不介意皇上是谁、天王是谁,只要对他们的性命财产不犯秋毫,他们就无所谓。他们可以是大昱的良民,也可以是大庚的良民,大庚撤退之后,他们继续做大新的良民。但若是做良民也被侵害,他们便会整村、整乡、全城、全县一夜之间另投明主——天下有四个主子可供选择,他们对叛逃简直有恃无恐。
鹿知察觉昭庆乱了阵脚,气得瞪眼,用楚狄赫语嚷:“我白被扎了?!”
“小不忍则乱大谋呀!”昭庆也用楚狄赫语答他,“七爷在大街上抓小孩子,反被划伤,已经够荒唐。我大新的堂堂王爷,一板一眼、同小孩子的母亲姐姐一般见识,岂不是更贻笑大方?”鹿知简直不敢相信,昭庆居然把错都推到他头上!
昭庆说着说着开了窍,流利地搬出了大道理:“在这关头,七爷是以德、以礼服人,给百姓见识大新王爷的气度,还是要欺凌妇孺,令人侧目——全在一念之间。这可不是王爷一人的事,是关乎大新千秋大业的事。”
鹿知被连番的大道理当头砸中,想生气也气不出来。他沉下脸,冷冷地看陈景初,目光一不留神落在陈景初身后的少女脸上。
砚君听不懂楚狄赫语,不安地眨着眼睛。鹿知指向她,狠狠地在空中戳了两下。砚君仿佛被他隔空戳中痛处,惭愧地躲回陈景初身后。再悄悄地探头偷看时,只看见鹿知怒气冲冲的背影向远处走。
昭庆向她苦笑道:“好了,这事我一定秉公处理。我们这位七爷,在公事上处断分明、磊落无私。但在私事呢,就有点……小孩子脾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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