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苏番外：山有扶苏（四）

那一年，虞苏升了上神。
  “师兄？今日过来这么早啊？”
  梳洗打扮好的西陵清婉不紧不慢的来到了他的面前，随意的坐在他的对面，伸手掀了掀茶壶的盖子。
  虞苏抬头，西陵清婉面带笑容：“我不过刚刚回来没多久，你就抛下了你的蓬莱过来看望我？”
  “师兄今日过来，是为了恭祝师妹寻得良人。”
  虞苏的笑总是温润天成，仿佛看着就没有脾气的模样，而这一点，又是西陵清婉最担忧的时刻。
  茶壶上方飘着袅袅的香气，西陵清婉掀开了茶壶的盖子，给他倒了茶道：“的确是需要恭喜，可是更应该恭喜的，不应该是师兄终于得了上神之位吗？”
  “上神不过是名衔，你明白的，于我而言，并没有什么区别。”
  虞苏伸手碰了碰滚烫的茶盏，抬眼依旧清润：“我不在乎那些虚名，更喜欢沉迷于我自己的世界里，那才是无上极乐。”
  “师兄看待事物一向淡然，我从前便同你说过了，你这份清淡是好事，却也是坏事。”
  西陵清婉伸手扣住了茶盏，道：“淡然处世，可以寻觅得内心宁静，这是多少人多少年都修不来的功德，可是相同的，也会让人之一生的体验乐趣凭空少去很多很多。”
  虞苏笑了笑，没再说话。
  他低头浅浅品了一口茶：“师妹的好心我是知道的，只不过那些人生体验是因为他们有所求，不知足。因为有所求，所以会有绞尽脑汁追求他途，因为不知足，所以会体验人间百味，正如食神所管酸甜苦辣，人生也有喜怒哀乐。”
  西陵清婉抱着手臂看他，唇边的一抹笑意尤其明显。
  “而我知足于人生所活，人生所遇，人生所感，故而我所寻求不过是心底清欢。”
  西陵清婉笑了一声，伸手捏着茶盏，向虞苏的面前送了送，道：“那师妹便祝师兄，人生此后，常伴清欢。”
  虞苏扣着茶盏朝她轻轻一碰，眉眼温润而泽：“多谢师妹。”
  虞苏同西陵清婉从小一起长大，一起学医，也曾经成为过对方的依靠，人之一生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他一生所求，便是在乎之人长于身侧。
  直到他也需要人间历劫。
  西陵清婉得知消息于灵雪宫送他的时候，手持茶盏，声音温柔。
  “等到灵雪宫的最后一场花潮落下，师兄再来陪我听一场花落吧。”
  只可惜……再也没有机会了。
  虞苏的转生，是终结乱世之后，人间第一位皇帝的长子。
  公子扶苏。
  公子扶苏，温润如玉。
  “秦始皇长子扶苏刚毅勇武，信人而奋士，为人宽仁。”
  这是朝堂人间口口相传的言辞。
  所有人都以为，他才会是帝王的下一任继承人，直到他被发配边疆同手握三十万大军的将军蒙恬驻守边疆。
  而秦始皇的本意本是想要磨一磨他心软优柔的性子，好让他成为自己的继承人，却没有想到，本是想让他送自己出殡，那一纸皇书反而成为了夺他性命的刀。
  “以兵属蒙恬，与丧会咸阳而葬。”
  赵高密谋游说丞相李斯，篡改了秦始皇给公子扶苏的书信。
  “朕巡天下，祷祠名山诸神以延寿命。令扶苏与将军蒙恬将师数十万以屯边，十有馀年矣，不能前而进，士卒多耗，无尺寸之功，乃反数上书直言诽谤我所为，以不得罢归为太子，日夜怨望。扶苏为人子不孝，其赐剑以自裁！将军恬与扶苏居外，不匡正，宜知其谋。为人臣不忠，其赐死，以兵属裨将王离。”
  书信传到公子扶苏面前的时候，他掩面痛哭。
  一为父亲驾鹤仙去，二为自己不为父亲所喜，三为父亲赐自己死。
  “秦始皇长子扶苏刚毅勇武，信人而奋士，为人宽仁。”
  他这一生兢兢业业到最后，反倒成为了不忠不孝之人。
  也罢。
  他道。
  也罢，父要子死，子不得不死。
  短匕割喉，公子扶苏的一生落幕。
  虞苏元神归位来到地府的时候，内心的痛苦尚且没有褪去，本想去寻找冥帝说些什么，或者是他想问问自己历劫的前生，在他的父亲心中，他当真是不忠不孝之人吗？
  只可惜他还没有来得及去问，便被人间乱世群起的怨气压制攻击。
  公子扶苏死后，帝王之位传于第十八子胡亥，自此之后，秦朝二世而亡。
  陈胜吴广起义，霸王项羽讨伐咸阳。
  人间民愤深重，接连不断的死亡将这次煞气怨气的浪潮推向最高点，冥界也因为进入太多怨气的鬼魂乱了秩序。
  虞苏身为神界的神明，又是医官，便留在了冥界帮助冥帝度化冤魂。
  直到四大凶兽侵入冥界，上神虞苏不敌而亡。
  消息传到西陵清婉耳边的时候，她无意识的捏碎了上好的茶盏，晶莹剔透的茶盏碎片如繁星落地，发出激烈的声响。
  她不敢相信，慌慌忙忙的去往命理树下，只见代表着虞苏生灭的花朵在风的吹抚下落进她微微抬起的手心里。
  本该立刻消散的花朵，反而在西陵清婉的手心里多停留了一刻。
  身死的那一刻，虞苏在留恋什么呢？
  是自己的师父？师妹？还是他放不下的历劫的公子扶苏？
  或许，不重要了。
  接受了虞苏的死亡的西陵清婉曾经于他们约定好的神树下，安安静静的听了一场乱世的花落。
  花落真美啊。
  只可惜，再也不会有那个笑意温润的师兄再陪着她一起听落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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