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祈雨

赶在第二天日出之前，长乐山下各家各户都接到了今日就要举办祈雨祭祀的消息。

        按说祭祀这事是之前就商议好的，本没什么惊喜。意外的是这次有李大弟兄信誓旦旦的背书，赌咒发誓应承说是今日祭祀必定能成功求下大雨来，这就很值得大家伙期待了。

        对于广大人民群众来说，即便有个把人会对李大的背书将信将疑，在这个节骨眼上也得先忍住不做声，毕竟这种大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谁也不敢怠慢。

        在各村里宰的带领下，人群又一次汇集在了上次祈雨的河边，用最快的速度布置好了祭祀现场，这回李大跟着长乐洞主沾了光，同上回那些个德高望重的长者一道，□□上身头戴柳枝跪在了最前面，在他们身后，各村乡民依次排好队列，黑压压的跪了满满一河滩。

        谁知跪了半天，却见今日天气比昨日越发晴朗，漫说下雨，那天上竟连一丝云彩都不见，独有一个火盆一般的太阳和往常一样渐渐升高，毫无一丝一毫可能降雨的先兆迹象。

        李大混在一群老者中间跪了这大半天，心里也隐隐的有些不安。毕竟毒誓已经发出去了，要是今天没有一场大雨解围，撇开别的不说，身后这些乡民一人一口唾沫也足够把自己淹死。

        到了这时候他也想不出别的招数，只能疯狂的在心里祈求自己的偶像长乐洞主大人，巴望他早些感应到乡民们的祷告，快点降下这场雨来拯救万民，捎带拯救一下自己。

        也许是李大过于频繁的祷告起了作用，站在长乐洞外空地上的卢白青忍不住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

        事实上，就在河滩边那帮乡民们跪下祈雨的同时，长乐山上也正在操办一场庄严肃穆的祈雨活动。

        和山下乡民们粗陋的祈雨仪式比起来，长乐洞口这场法事明显要复杂庄重的多。

        昨天还未等到日入申时，羊力大仙就袖着一堆杂七杂八赶了回来。

        卢白青早命小妖在长乐洞里收拾出一个石屋，单给他们三个起坐歇息。不想三个老道对祈雨之事很是积极，表示说如今卢白青既然是他们新认下的师妹，那师妹的事也就同他们自家的事一样怠慢不得，不若趁早操办起来，待祈雨事毕再歇息也不迟。

        他们三个自愿加班，卢白青当然求之不得。于是乎，在三个老道的通力指挥下，山上的小妖们忙碌了整整一夜，伐木锯木丁丁不休。也亏得妖精们干起活来能以一敌百，才赶在天明时分粗粗搭起了一座三丈高台，充做祈雨法坛。

        因为搭建这座高台需要挺大一块空地，没奈何还毁掉了长乐洞口的一大片菜园，心疼的问荆草精偷偷掉了几滴眼泪。

        还说这座法坛。法坛左右插着二十八宿旗号，最顶端放了一张小小的桌子，桌子上又端端正正摆了一个香烟袅袅的香炉，香炉两边搁了两只烛台，因着微风不起，那烛火连摇曳也不曾摇曳。

        高台底下依次摆开五个大缸，缸里面都灌满了清水，水上浮着一大早新折下的杨柳纸条。杨柳枝上，各托着一面铁牌，牌上镌的是雷霆都司的符字。

        左右另有五个粗木大桩，每一个上面各自写着五方蛮雷使者的名录。每桩旁边都站着两个做道士打扮的小妖精，手里俱都拿着铁锤，预备着伺候打桩。

        正中间还设了一架纸炉，前面搁着数个纸扎布糊的纸扎，扎的都是执符使者，土地赞教之神。

        高台后面摆开一溜长桌，桌后头坐着十几个认字会写的小妖，经过三位老道一夜的紧急培训，勉强可以应付上岗，也都换了道袍穿上，头也不抬的在那里写作文书。

        说到小妖们的道袍，还有个小插曲。因为山上只有赵绣娘母女两个，便是逼着她俩一人长出四只手来，也不能在一夜之间赶出来这许多衣裳。

        为了达到仪式要求，卢白青本着成大事不拘小节的原则，夤夜去宝象城里当了一回贼盗。那宝象城内也有几家大小道观，她本着多多益善的原则，哪一家也没放过，趁着夜深人静道士们睡得正香，把各家观里的道袍无论新旧大小，一律席卷一空。

        至于天亮以后道士们发现道袍失窃会有如何反应，那就暂且顾不得了。毕竟死道友不死贫道，何况几件道袍而已，还涉及不到生死。再说等祈雨事毕自己留着那些道袍也没用，到时候大不了再跑一趟给他们送回去。

        这边虎力大仙早已换好了一身绣有金丝龙纹的黄色法衣，打扮的整整齐齐，拽开步直接上了高台。身后跟着也做小道士打扮的问荆草精，捧着几张黄纸书就的符箓，一口宝剑，恭恭敬敬的跟在后头，见虎力大仙站定，忙把宝剑和符箓都递了过去。

        虎力大仙接过宝剑拿在手里，念一声咒语，将一道符就着烛火烧了。底下鹿力大仙和羊力大仙带着两个小妖站在纸炉边上，拿过一个执符的纸扎，一道文书，也点上火一并烧了。

        这边虎力大仙从怀里掏出一个镌着雷神名号的金牌，乒的敲了一声。

        卢白青则带着余下众妖站在长乐洞口观望。只听令牌声响不过片刻，就见半空中悠悠风色飘来。

        苏子都站在旁边看的眼睛都有些直了，再瞧这三个道士打扮的老妖精，只觉得高不可攀，不由得坚定了紧跟自家大王不动摇的决心，就凭她有本事和三位本领如此神异的大妖称兄道妹，一准能带着自己越混越好。

        不提狐狸精丰富的内心戏，只说虎力大仙见风色悠悠，随即又烧一道符檄，手执令牌乒的又打了一下。片刻之间，半空中云雾遮满。接着又是乒的一声令牌响过，，空中忽喇喇雷声大作，殷殷隆隆，乒乒乓乓，好似地裂山崩一般。

        但凡妖精，都对雷声有一种天然的畏惧。站在一边的小妖精们吓得各个屏声敛气，独有一直蹲坐在长乐洞口的大黑狗一听这雷声倒像打了鸡血一般，猛地跳了起来，径自朝着山顶雷声最密处箭一般蹿了出去。

        卢白青虽然瞧见了这家伙不听话乱跑，可眼下正是祈雨的关键时节，实实顾不上理会他，只想着等雨停了再把他找回来便是。

        随着第四声令牌响过，倾盆大雨便滚滚而来，那雨泼得直如银河倒泻一般，当真是：雷声千嶂落，雨色万峰来。

        站在高台上的问荆草精总算还记得上坛之前大王的叮嘱，虽然兴奋的几乎要跳起来，还是勉力忍住了不敢大声喧哗，只是一张脸上已经笑的几乎要开花。

        旁边虎力大仙见这小妖精喜悦之情溢于言表，也觉得自己今天这番作为很有成就感，忍不住跟着露出一个笑容来。

        卢白青并未进到洞里避雨，依旧带着满山小妖都站在雨地里淋得透湿，自我感觉也算是和高台上的虎力大仙同甘共苦。纸炉那边的鹿力大仙和羊力大仙算是已经完成了任务，一道走过来也同她站在一处，只等雨停。

        依照昨天他们师兄师妹商议好的降雨程度，这场雨从巳初下起，一直下到未正，坛上虎力大仙才敲了第五声令牌，果然那雨势眼见的小了许多，片刻间就从倾盆大雨变成了濛濛细雨。

        虎力大仙圆满完成了祈雨任务，把金牌和宝剑都交给问荆草，志得意满的从高台上摇摇摆摆走了下来。后头问荆草小心翼翼的捧着这套降雨装备，紧跟着也走了下来。

        卢白青跟着鹿力和羊力一道迎了上去，等他们三个交流完毕，才把早就打好腹稿的一大堆溢美之词一股脑夸了出来，末了说道，“小妹早就吩咐狄厨预备好了一桌素宴素酒，今日一定要为三位师兄好生庆功。”

        又向苏子都说道，“灶房旁边屋里预备了几桌荤宴，你和黑眉带着小的们也自去吃酒罢。今日小的们各个都有功劳，理应犒赏，只管放开吃喝就是。只是你须少吃几杯酒，待入夜时再来寻我，还有要事吩咐你。”

        苏子都忙答应了，带着欢天喜地的大小妖怪们一道往灶房跑去。

        长乐山上的妖精们为这场大雨尚且要搞个庆功宴，更不要提跪在河滩里那许多乡民了。

        对于李大而言，随着长者们跪在河滩上的这个早晨，几乎可以说是他一生中最难熬的一个时辰。眼见得过了辰正天色依旧毫无变化，别人或许只是有些焦急忧虑，他却只觉得芒刺在背如跪针毡，几乎不敢想象倘若今日无雨，自己将会遭遇的各种死法。

        就在他胡思乱想的空儿，不知不觉已经是辰末巳初，那天色几乎是片刻间风起云涌，转瞬紧跟着大雨倾盆而下，淋得众人都如落汤鸡一般。

        河滩上的人群霎时间爆发出一阵欢呼，前头的老者们忍不住老泪纵横，越发虔诚的跪在泥地里不断磕头；跪在后头的众人就顾不得还保持什么仪态，乱跑乱喊的比比皆是，甚至有几个神经稍微没那么坚强的，被这突如其来的大雨刺激的一边哭一边笑，一边在这雨里就地打起滚来。

        李大这时候终于清醒了一把，等人群稍微平静下来，赶紧冒雨一次在河滩上展开了一场主题宣讲，中心思想只有一个：如今大雨既下，事实摆在眼前，长乐洞主才是真正能给咱们解忧济困的靠谱神仙，咱们应该群策群力，尽快为他老人家修一座庙宇出来让他独享香火，以此表达咱们对他的无上敬意。万一日后再有用得着他老人家的时候，起码他还会念及这份香火情。

        不得不说，这场就着大雨的即兴演说还是非常管用的。

        大雨瓢泼而下那一刻，无论是跪在这里的诸多百姓，还是像李老爹那般因为自身条件所限只能等在家里出不来的一小撮乡民，都被长乐洞主的神通广大和办事效率深深折服，只恨自己之前没有全身心的信赖和敬仰这位新上任的山神大人。

        因此对于李大提出的这份倡议，竟没有一人站出来质疑或者反驳，就这么全票通过了。

        数百年后的长乐县志还可以找到关于这场大雨的记载：“丙辰岁，长乐值大旱，民讹言祈雨神，无益无用。幸以新神长乐洞主心以悲悯为人，以乙未月戌子日雨解长乐之旱。自是长乐山下户皆惟奉笺仰长乐洞主，为之立庙，不复信他神。于是子孙遂存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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