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浮生一梦（十三）

对于适应了大城市繁华景象的甘恬来说，重新踏足自己生活了十几年的小县城，竟有种恍惚的陌生感。

        今天一大早，甘恬就带着言溪就出发了，言溪特意换了一身新衣服，还拿着剪刀自己把头发剪短了。他把自己收拾的清爽整洁，无非是不想让他的父母对他这两年遭受的苦难多加联想。

        闷热的天气乌云滚滚，预示着一场大雨即将来临，两人坐在车后座，前面开车的是家里的司机。

        七个小时的路程，言溪抿着唇，沉默不语的盯着车窗外不断变换的景色。

        甘恬伸出手拉住了言溪放在膝盖上的手，他的手很好看，修长白皙，骨节分明，言溪挣了一下没有挣脱，也就随她去了。

        她抓着言溪的手放在自己的大腿上，慢慢的上移，言溪像是被灼到了般猛地缩回手，红着耳垂训斥道：“你又想干什么。”

        甘恬垂着眼皮，无精打采道：“我怕你会忘记我。”

        言溪听到甘恬稍显落寞的语气，不禁觉得可笑，他把头转向车外，许久，才缓缓的说：“你对我做的事，我怎么会忘。”

        “如果说，我没有对你做这些事。”甘恬的眼眶湿润了，声音带着沉重的鼻音：“我们会不会……”

        “不会。”言溪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永远也不会。”

        甘恬近来特别容易情绪失控，老是抱着他哭，有天夜里言溪感觉有温热的液体滴落在他的脸上，他一睁眼，看到甘恬在哭，他无动于衷的翻身继续睡，一点安慰她的心思也没有，甚至觉得烦躁。

        甘恬捂着脸，边哭边说：“言溪，我是真的喜欢你。

        我一直记得初二那年你上台领奖，穿着白衬衣和有点发白的牛仔裤，隔的那么远，我都能看清楚你的脸，只觉得你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

        当时耳边响起很多女生的尖叫声，我才明白，你是多么受欢迎。

        我有在努力的学习，我想靠近你，我一直希望有一天能和你并肩站在领奖台上。”

        甘恬说的动容，似乎在怀念当初青涩的暗恋和无忧无虑的年少时光，她的眼眶周围一圈都是红的，连带着鼻尖，偏她生的漂亮，有几分楚楚可怜的娇弱。

        言溪眸色一黯，想起那个视频里，甘恬脸上沾满了泥土，一边哭一边求那些人放过自己。

        或许她都不知道自己错在了哪里，只是一味地道歉。

        他觉得她应当是痛恨那些霸凌者的。

        没想到，她转头也成为了那些人。手段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言溪别过脸，不再理会甘恬。

        曾经有多想找到她，现在就有多想离开她。他的初恋，他心中那个温柔娇憨的姑娘，永远葬在了那个夏天，那个他日日寻找，辗转反侧的夏天。

        从此他和她两不相欠。

        很快到了s市，司机根据导航驶向言溪家所在的小区，眼里的景色变得越来越熟悉，言溪的手指紧张的蜷缩在一起，深呼了一口气。

        黑云压下，一场蓄谋已久的大雨终是落了下来，连日来的暑气总算是消减了几分。

        或许，这将是两人此生最后一次见面，甘恬和言溪都意识到了这一点，四目相对，甘恬眼睛又红了。

        最后还是言溪开口了，他说：“以后不要这么欺负别人，没有人应该被你这么对待。”

        “对不起。”甘恬低下了头。

        言溪看了她一眼，终是拉开车门，不顾外面的磅礴大雨走了出去，漫天烟雨中，他的背影单薄，带着轻微的佝偻，走起路来一瘸一拐，再也不是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了。

        甘恬捏着裙角，终于，她下定决心冲进雨里，从背后抱住了言溪。

        时间仿佛过了很久，甘恬都能感受到言溪的身体越来越僵硬。

        “言溪，你带我走吧。”甘恬边哭边说：“我们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生活好不好？”

        “放手。”

        言溪推开甘恬，没有任何留恋的走进了小区的大门，无数次的午夜梦回，他都以为自己到家了，睡在了自己蓬松柔软的床上，可睁开眼，却只能看到冰冷的白炽灯。

        电梯缓慢上升的过程，他擦了擦脸上的雨水，想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狼狈。

        他敲了敲门，门里想起一个熟悉的童声，是言凌：“来了！”

        拉开门，言凌骤然失声，惊讶的盯着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手还保持着开门的动作。

        母亲端着一盘饺子从厨房走出来，边走边说：“凌凌，你……”

        然后，看到了站在门口的他，他有点局促，身上的衣服都被雨水浇透了，和乞丐没什么区别。

        手里的盘子落在了地上，她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的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她老了，眼角有了皱纹，满头青丝里掺杂了几缕白发。

        这两年的时间，他们都是怎么熬过来的，他都不敢细想。

        还是言凌先哭出了声，他扑在言溪怀里号啕大哭：“哥哥回来了，哥哥终于回来了啊。”

        母亲上前，将兄弟两抱在怀里，眼泪也涌了出来：“我的儿子，这两年你去哪里了啊，我和你爸爸一直在找你，我们怎么找也找不到……”

        言溪伸出手，替母亲擦掉了眼泪：“妈妈，我想吃饺子。”

        那个他失踪的周五，那顿没来得及吃的晚饭，一直是他的心结。

        他在卧室洗了澡，出来时床上已经放好了一套干净的衣物，他把脸埋了进去，深深地嗅了一口熟悉的味道。

        父亲从医院匆匆赶了回来，见到他的第一眼就把他抱起来转了一圈，欣慰的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一家人坐在一起吃了顿团圆饭，所有人都心照不宣的对言溪的腿避而不提。

        吃完饭，言溪就回房间睡觉了，他太累了，两年来，他的睡眠一直不好，有时候睡着了也会被甘恬弄醒，导致他的神经一直紧绷。

        从来没有这么放松过。

        他的卧室很大，有独立的卫浴，柔软蓬松的床，半夜言凌偷偷的蹭上了他的床，把脸埋在了他的胸口。

        他下意识的以为又是求／欢的甘恬，但来人没有多余的动作，他才想到自己已经回家了，他揽住了言凌，在言凌沉稳安静的呼吸中，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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