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浮生一梦（十一）

戴着眼镜的医生摘下口罩，严肃的说道：“病人的生命体征已经平稳了，但是他的右膝必须马上做手术，把里面的骨头碎片取出来，不然很容易引发感染。”

        “骨头……碎片？”甘恬抬起头，问道。

        医生耐心的解释道：“初步判定是外伤导致的，他的膝盖应该是曾经受过伤，如果好好保养，是没什么大碍的，但是这次……反正你们做好心理准备。”

        “什么心理准备？”甘恬呼吸一窒，艰难的问。

        “可能会留下终身残疾。”

        说罢，医生便头也不回的进了抢救室，甘恬转过头，瞪着柳穆清：“他的腿是怎么回事？”

        柳穆清无辜的摊手，说：“我说是他自己摔的，你信吗？”

        傻子才信，谁不知道柳穆清对言溪有偏见和敌意。

        甘恬没好脸色的坐回了椅子，但是她又不好迁怒柳穆清，入院登记，家属签字，专家排号，都是需要大量时间等待的，柳穆清一个电话，主任带着一堆医生前来接应，殷勤的忙前忙后。

        况且，言溪没有身份信息。

        但是这些，柳穆清都能解决。

        甘恬懊恼的揉着太阳穴，早知道就不带言溪出来了。

        一想到性格那么骄傲的人，可能以后会落下终身残疾，甘恬心里很不是滋味，她早就发现了，言溪很在意她在他身上留下痕迹，说明他潜意识里觉得自己以后是能到正常生活的。

        她愁眉苦脸的坐在椅子上等待手术结果。

        言溪的意识很清醒，身体却动不了，膝盖上酥酥麻麻的痛感沿着脊髓爬上来传到大脑。

        好熟悉的感觉。

        啊，想起来了，三年前，他也是这么躺在手术床上被抢救，他眯着眼睛，看着床头挂着的一包血液输进自己的身体。

        那天，他被甘恬告白了，他很高兴，下午放学回到家，母亲已经准备好了晚饭，餐桌上，言凌奶声奶气的说：“哥哥，你今天看起来很开心。”

        父亲和母亲一脸疑惑，完全看不出他和平日里有什么区别。

        言溪宠溺的拿筷子敲了言凌的鼻尖，说：“吃饭。”

        正在这时，家里的电话响了起来，言溪上前接了起来，里面传来沈川焦急的声音：“言溪！跟你告白的那个女孩子被人打了！我不知道她们把她带去了哪里！”

        挂了电话，言溪手足无措的往外跑，肉眼可见的慌乱，他留下一句：“你们先吃，我出去一趟。”

        他没有发觉，自己的声音在发抖。

        沈川向来富有正义感，见不得恃强凌弱的行为，等他听说这件事的时候，已经发生了，他只能给言溪打电话，两个人行动比一个人快一点。

        他知道言溪生性善良，不可能袖手旁观，况且，这件事和他有关系。

        等找到甘恬的时候，那群人已经离开了，两人站在巷口，远远的看着甘恬侧身躺在垃圾堆里。

        “沈川，你先回去吧。”言溪蹲下身，垂着眼睑，悠长的睫毛遮住了眼里的情绪。

        愧疚和自责涌上心头，压迫的他快要窒息了，他甚至没有勇气上前面对甘恬。

        甘恬摇摇晃晃从巷子里出来，言溪压低帽檐，跟了上去。

        他怕她再遭遇危险，就像刚才那个捡垃圾的老头一样，他朝他扔了一块石头，才终止了他的行为。

        没想到甘恬并没有回家，而且坐在了公交车站，他站在不远处，看着她不停的举起衣袖擦眼睛，他知道甘恬在哭，他去旁边的商店买了纸巾，给路过的小姑娘，借她之手送给了甘恬。

        甘恬哭了一夜，言溪在旁边，守了她一夜。

        直到天亮，甘恬上了一辆公交车离开，一夜未眠，他脚步虚浮的过马路，却看错了红绿灯，耳边响起尖锐的刹车声，然后，他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再次醒来，他已经躺在了病床上，母亲告诉他，他被车撞了，抢救了一整夜，腿也受伤了，不过快中考了，医生建议是保守治疗，年轻人自愈能力强，好好保养，以后不会影响正常生活的。

        母亲的眼眶泛红，他出声安慰：“我没事的，妈妈。”

        他这种情况，别说去学校，能不能参加一个月以后的中考都成问题，索性课程已经学习完了，他自己复习也可以。

        沈川每天放学都来看他，有次他装作无意问起甘恬的情况，沈川安慰道：“她没事的，你好好复习就行了，其他的不用担心。”

        他没有注意到沈川晦暗不明的眼神。

        所有人都知道言溪出车祸了，只有甘恬不知道，因为没有人告诉她。学校那些人甚至把一切都归咎在甘恬身上，变本加厉的欺负她，沈川私底下警告过她们几次，可是她们收敛不了几天就又开始了。

        他不能说出来让言溪愧疚分心，只能安慰他，一切都好。

        中考那天，他是拄着拐杖进的考场，他环顾四周，想着会不会偶遇甘恬，看了几圈，也不见她的身影，便拿着笔进了教室。

        中考完，他出院了，父母带着他去邻市的爷爷奶奶家散了几天心。

        从外地回来，他那被搁在卧室抽屉的手机也可以重见天日，他登上贴吧，里面多数是吐槽学校的帖子，他指尖无意的向下翻了翻，并没有想看的内容。

        正准备退出的时候，他看到了一个帖子，标题是“正义审判某甘姓女子”，他的手指停了一下，然后点了进去。

        里面只有一个视频链接。

        那个视频，他还没看完就捂着嘴巴去卫生间吐了，女孩绝望的哭喊声，旁观者的声声辱骂，还有耳光落在皮肤上的声音充斥着房间。

        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这样！

        不是说没事的吗？

        他不敢想象，这一个月，甘恬在学校过着怎样的日子，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的夜夜安眠，心安理得的接受父母朋友的关怀。

        他抬起手，用力的打了自己一个耳光。

        他去学校找张老师要了甘恬的家庭住址，他拍了半天的门没人应答，旁边的房子探出一个中年妇女的头，说道：“这家子的女人得癌症去世了，前几天刚下葬，就剩一个小女孩了，这几天也没见她回来。”

        言溪眼前一片黑暗，他扶着墙才稳住身形，他在甘恬家门口等了三天，也没见她的身影，整个暑假，他都在找甘恬，他找遍了她可能出现的大街小巷，可是甘恬就像从未存在过一样，人间蒸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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