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8章寸步不离

二月初八这一日，天空清朗，只有丝缕的白云漂浮在空中，也并不能遮挡住和暖的阳光。

        宫里的一切也好像真的从那个漫长的冬日里挣脱了出来，也都在这样温暖的阳光之下，重新绽放着生机。

        而这一日也正是遇春佳节，宫中便也像往年一样办了宴会，礼部从宫外找来了民间的戏班子，各个宫中的后妃也都纷纷献艺，让这个沉寂了许久的宫廷，倒也的确是恢复了些活力。

        只是纵然那些场景看起来再是热闹，对尚薇来说，却依然显得很陌生。

        所以陪了尚俊在宴会上呆了一会儿之后，她就也兴趣缺缺的离了场，也没有惊动任何人，就只身一人准备去四处走走。

        欣瑶本是一直跟着她寸步不离的，但尚薇离席的时候她也刚巧正到了台下和其他的宫女交代事情，也就没有注意到她的离开。

        尚薇顺着纤羽台后面的小回廊向前走去，渐渐的就也远离了那边稍显得有些嘈杂的人声和丝竹乐声，不知为什么，心情竟是突然觉得有些轻松。

        她微微舒了口气，虽然糊里糊涂的，但至少她也感觉到了，自己好像就也是那么下意识的在排斥着这种宴会的场所。

        曾几何时她却无法这般的任性，纵然再是觉得疲惫和烦扰，也只能强迫着自己去接受，去和那些人那些事相处。

        但是如今……忽然想起来的时候她也有些奇怪，或者也是习惯了这种被人宠着惯着的感受，她好像，也就会觉得现在的自己，才是理所当然了。

        不远处，正是阳光下波光粼粼的镜月湖。

        四下无人，周围也安静的只能听到风吹树叶发出的沙沙声响，她便也就顺着小路这么绕到了湖边。

        看着湖面上水波在一圈圈的扩散着，光点粲粲，一时之间竟是让人觉得这光线有些明亮的过分，都甚至能迷了眼睛。

        尚薇眯了眯眸子，看着冰雪消融之后，这镜月湖也变得更加的清澈和通透，她便走了过来，然后倚着湖边的玄武岩，靠坐了下来。

        水波一层层的，就在面前扩散着，当有风轻柔的吹过，那涟漪就也仿佛是在轻轻的随之起舞，或是在和风的歌声相互应和。

        恍惚之间，好像就想起了一些残破的画面。

        冰冷的湖水没过身体的时候，那种几近刺骨的寒意就仿佛要将她灭顶，而绝望之间，她甚至看不清任何的东西。

        下意识的伸手想要抓住些什么，然而除了从指尖滑过的湖水，便再无其他的东西可以被抓住。

        她想要挣扎开这种感觉，却无奈身体沉重，只是越陷越深……

        这种不舒服的感觉让尚薇微微蹙了蹙眉，跟着甩了甩头，想要把这个可怕的念头抛出脑海。

        自己……是曾经跌入过这冰冷的池子里去么……

        而也就是这微微摇头的一下，头上有些繁复的首饰也就紧跟着轻轻相碰，发出了敲击声。

        为了配合今天的宴会，早上的时候欣瑶那丫头也就多给她戴了些首饰，现在感觉起来，也真是觉得有些过分的重了。

        尚薇抬起小手转到了脑后，也没有多想，便摘下了发间的凤簪，一时之间，她那头流瀑般的长发便飘然而落，洒落一般的垂散到了她的肩上，如同一方上好的绸缎。

        此时在御花园的另外一边。

        小希正顺着青石铺成的小路向前走着，准备去一趟内务府，查看一下倾薰宫里那几个宫女的材料，也好在自己离宫之前，替尚薇再物色几个人带在身边。

        其实离开宫廷的这个念头她也早已经有了，只是先前发生了很多事，便也让她好像脱身不得。

        但是如今尚薇的身体也渐渐有了气色，欣瑶时时刻刻跟在她的身边，云倾姑娘也已经回到了璃国来，所有的一切都好像安定了，这个念头，才开始再度的清晰起来。

        想到当时若美人陷害自己入狱的时候，她险些丢了性命，那个时候她就认真的想过，在这个宫廷里，其实她也就是个异类，注定了无法真的融入到其中去。

        纵然……这里也实在有很多她所舍不得去忘记的事。

        但是比之丢弃这一切的疼痛感，她所更无力的却反而是自己。

        也只有她自己才会明白，自从那一日在尚薇的房里看到了那张懿旨之后，又曾有过哪一个夜晚她可以安睡？

        每每都只是一个个无比混乱的梦，梦见那日冰冷的牢房，潮湿的空气，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还有那件厚实柔软的披风，以及……那个人他的眼神。

        想到了他，她忍不住又是微微苦笑，其实纵然就是公主给了自己一个身份又怎么样，深陷其中的公主又怎么会明白，她所做的这个决定，那个人，他的眼里，却全部都只有一个人而已。

        思绪有些杂乱，也不知不觉的就到了内务府的门前，小希停下了脚步，微微舒了口气将这些念头都压了下去之后，才悄然的走了进去。

        内务府的掌司将她带到了专门用于存放宫人资料的房间，看着她开始翻阅，便退到了一旁候着。

        小希翻了翻这几年新进宫的宫女资料，也问了掌司一些话，但一时之间也没有发现什么好的人选，反而是看着看着，就觉得手中的这些书页变得沉重了起来。

        掌心里仿佛握着的就是那一寸寸流逝而去回不来的光阴，也是在这宫里一夜夜困锁下去，永远挣脱不了的命运。

        很快，她也就看不下去了，索性放下了手中的书册，转而和掌司交代了些什么。

        这时在宴会上，欣瑶回来不见了尚薇，心中立即着急了起来，她知道尚薇不会走了太远，但就怕自己不在她身边，万一有什么人不小心刺激到了她就麻烦了。

        只是现下殿下和众位后妃们都在场，她也不好多说什么，便想着赶紧先找人四处去寻。

        正在她有些匆匆的从右边的阶上跑了下来的时候，一不留神就险些撞到了面前的人。

        定睛一看，来人正是王爷。

        墨澜看着她有些匆忙的模样，海蓝色的眸子微微一敛，当即便了然了什么，“公主出了什么事？”

        “回王爷的话……方才奴婢只是离开了一会儿，公主就不见了人影，奴婢正要派人去寻……”欣瑶皱着眉，有些自责，“奴婢真是该死，应当跟着公主的……”

        “无妨，公主应当不会走远，你也莫要着急。”他淡淡一抚宽袖，倒是显得很镇定。

        毕竟自从她回宫以来，就是为了怕她出事，他早已在宫中四处都安排了人，就算是她一个人的时候，也能时时保证她的安全。

        很快，便有守卫来报，说公主就在纤羽台后面不远处的镜月湖边，只是一个人坐着休息，并没有遇到什么危险。

        欣瑶松了口气，只是看着王爷安排了这么多人为了公主的安全，心中的感觉便也是有些复杂了起来。

        镜月湖边。

        风很轻柔，有一阵没一阵的撩拨着耳畔的发丝，玄武岩虽然有些冷，但阳光照在身上，便也带给了尚薇温暖的感觉。

        墨澜沿着长廊走下来的时候，便看到了正在树影的那边，一抹妃红色的人影。

        只是那一眼，她散落在妃红色的衣衫上，那绸缎一般的乌黑长发光泽璀璨，几乎曳及了地面，这般的景象，便让他几乎是下意识的微微眯了眯眸子。

        这小女人，似乎好像对这宫里的礼节一事，依然不是那么在意。

        不自觉的，他薄薄的唇瓣便是微微一勾，扬起了一抹淡淡的宠爱笑意。

        他抬手拂开了面前垂落下来的枝条，悄无声息的走向了她的方向。

        走近，便能看到就在她的身旁，地面上散落的正是那一件件华贵的发饰，在阳光下闪着浅淡的光。

        只是此刻显然在他的眼中，那从她长发上泛开的柔光，才远胜这些首饰的光泽。

        尚薇垂着眼帘，长长的睫毛遮着她眼底的情绪，确乎是沉浸在什么思绪里的，便也没有注意到，身后正有人靠近。

        其实她只是在回想着方才脑海中闪过的那些残破的画面，去试着将那些记忆还原。

        她只是恍惚间记得自己曾跌入过这镜月湖冰冷的湖水里，而那应当也是冬日或是早春的时候，湖水冷的剜骨，几乎让人无法呼吸。

        而也就是在这她不愿去回想的画面里，她却独独记得，就在那寒冷的感觉快要覆灭了意识的时候，有一道奇异的温暖，忽然的出现。

        她记得自己拼命的想要抓住那种温暖的感觉，那一点残存的暖意，在那样冰冷的感觉里，几乎成为了她仅剩下可以抓住的东西。

        只是现在，当她想要试着去看清的时候，所有的一切画面却都好像是扭曲在烟雾里似的，让她怎么努力，也根本看不清楚。

        心头，轻轻的有些发跳，她不自觉的抬起手，就轻轻的覆上了心口，仿佛想要弄明白，为何那种温暖的感觉是那么熟悉，甚至于当现在想起来，还觉得好像可以和自己的心跳一起存在了似的……

        她并不知道的是，此时就在她的身后，也正有一个人，这么安静无声的望着她。

        他显然也猜得到，她为何对着镜月湖发呆，又究竟是想起了些什么。

        尚薇想着想着，便有些不自觉的伸出了手，想要试着去触碰那微微晃动的湖水，好像想要试着去感觉这种温度，得以刺激了记忆。

        却也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了水面的那一刻，一道温暖的感觉适时的覆了过来，捉住了她的手腕。

        “不要碰，这水很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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