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5章防备的墙

“呵……想不到……咳咳，想不到孤这一生机关算尽，却终究……负了你们母女二人……实在是报应啊……咳咳……”

        里面静了静，随后传来的便是那像极了自言自语的话语。

        瑾灵安静的听着那断断续续的声音，间断夹杂着是他的咳嗽声。

        奇怪的是，到了这个时候，她竟然开始对这个男人充满了怜悯。她素来知道自己心软，却也总以为母亲的仇恨是她永远都忘不掉的，而事实却是，她仍然恨不起来。

        所有的心结似乎也只要是那一句不愿叫出口的“父皇”，就能轻易的建立起一道防备的墙，尽管不堪一击，却也是她的执着。

        其实如果可以，她也是真的希望，这个男人和她并无瓜葛，而不是要到了现在，用这样的方式相见，相谈。

        “灵儿啊……你过来些，让孤，让孤好好的看看你……”

        纱帘之后，重病的老皇帝伸出了手来，像是在等待着她过来，瑾灵顿了顿，终还是上前。

        那只手颤抖着，如同每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一般，那么的枯槁，消瘦，他几乎是挣扎着才抬起手来，轻轻覆上了她的面颊。

        隔着纱帘，她的容颜看的并不真切，却也在恍惚之间，让他觉得，就在身边的这个人，正是当年那个乐坊里舞艺最出众的舞姬。

        那个跳起了《落烟醉梦》的时候，几乎就美过了整个天下的女子。

        她的长发，也是这么柔软，乌黑的发丝里夹杂着一丝丝火红的颜色，让她的美，就自然而然的带上了一分近乎妖媚的味道，但她却又是那么温柔可人，那么乖顺，即便是当成为众矢之的的时候，也未曾想过伤人半分。

        瑾灵觉察到，那只手在握住了自己耳畔的一缕长发时候，便颤抖的愈发剧烈了起来，而后隐约的，竟是听到了里面的男人哽咽的声音。

        “孤以为……以为可以一直保护你……可孤要如何相信……孤的宠爱，竟成了杀你的凶器……咳咳，咳咳咳……”

        她从不知道，原来一个人将死的时候，心中所念的事，都会看得这么清楚。

        而少了那些权利的纷争，利益的蒙蔽，这个时候说的话，恐怕才是内心真正所想的念头。

        心，忽然也开始跟着微微的发颤。然后是疼，那种疼痛的感觉似乎像是刺痛，但又不鲜明，只是慢慢的开始蔓延了开去。

        随着呼吸的起伏，就这么一直的疼着。

        瑾灵隔着帘子，都已是那么深刻的觉察到了那种悲哀和绝望，她想，其实当年的母亲也是早已预料到了自己入宫，会是怎样的漩涡吧。可是她依然选择了跟随自己的心，依然选择了这个男人。

        或者贵族与平民，皇室里从来都有太多的禁忌是不能去触碰的，可那些禁忌，却恰恰又都是普通人，与生俱来的。

        比如深情。这世上最难解开的执念，也是在这宫廷里，最杀人不见血的恶魔。

        不知不觉间，心也终于是跟着软化了下来，瑾灵抬起小手，轻轻的也握住了那只颤抖的手。她想，倘若已是行将就木的他在忏悔，又还有什么是不可被原谅的。

        后来，龙榻上的男人一直都絮絮叨叨的说着很多很多的事情，直到疲惫不堪的再次睡去。

        瑾灵始终陪在他的身边，虽然没有说什么，甚至没有说什么话来安慰，但她知道，现在的这个时候，他需要的，可能真的就只是个倾听者而已。

        外面的雪下的越来越大，当从栖龙殿里出来的时候，极目望去都已成了一片素白。

        记忆里有很多很多的画面也像是突然复苏了一般。

        例如多年前那个下着大雪的夜里，坊主不知何故打了她，也怂恿坊里那些姐妹一同羞辱她，她又惊又怕的躲回到了自己住的冰冷的小院子里，浑身是伤，而看着外面纷飞的大雪，哭了一夜。

        而后便是出嫁的那一天，大红色的轿子上落着点点白色的雪花，闪着淡淡的光芒，她被那个大官娶做了小妾，却未等拜堂，就又被一个将军看上，讨了去。

        她记得自己站在大雪中，就像是一件玩物般，要忍受着周围丫鬟的讥笑和嘲讽，还要面对着的是永远也不知道会如何的命运。

        雪，似乎从来都和冰冷的，痛苦的记忆相互关联着……

        而这已经隔了那么多年，再一次看着漫天飞雪的时候，竟会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会是在这栖龙殿之前，她从来也不曾想过……

        正在出神的时候，忽有一条胳膊伸了过来，温柔的轻轻揽过了她的肩头。

        她转头，迎上的正是那对幽深如海的蓝色眼眸。

        “澜。”她扬起唇角对他微笑，并不想让他看出自己方才那些不好的记忆，或是方才在栖龙殿里发生了什么。

        不过墨澜也显然不会问，看着她的气色尚好，虽然眼底仍有一丝难掩的悲伤，但至少，她的微笑还是不那么勉强的。

        他抬手温柔的替她拂开了耳畔一缕微乱的发丝，“我们回去吧。”“嗯……”她点了点头，也没什么心思去想方才还和他一起在外面的瑾玄现在去了哪里，便随着他一同踏阶下来。

        身旁跟着的宫女，依然是当时送他们去陵园的时候其中的一个。

        等上了马车，靠在软垫上之后，想到自己终于可以暂时脱离这个地方，瑾灵才轻轻的舒了口气。

        墨澜伸手过来，握住了她微凉的小手，“会冷？”

        她摇摇头，等马车动起来，驶离了中宫的时候，她才突然低低的开了口，“澜，灵儿想……去娘的坟前看看……”

        就在方才，那个病危的皇帝絮絮叨叨的说了很多话，她也才终于知道，原来当年此事是由皇后所为，碍于皇后身后的势力，也无人敢说任何的话。

        他作为一个帝王，也一直是被蒙在鼓里，甚至还听信了她们的借口，以为这个方才出生不多久的女儿真的过世了，糊里糊涂之间，间接的害死了她们母女二人。

        虽然过了些时候，那些谣言不攻自破，他也终于明白过来，派人厚葬了误死的娴妃。但终究碍于各种方面的压力，不能为了这件事而大动干戈，他最终选择了把真相压下来。

        直到后来，瑾嘉出使璃国，一番误会和调查之后，她的身份才终于再度被知晓，他才知道，原来自己的女儿非但没有死，甚至还已经做了王妃。

        可惜的是今夕何夕，父女见面，却竟是这般的境况。

        想到了这里，心忽然又是细细的抽痛了起来，瑾灵用小手捂住了脸，“澜……其实父皇他……也真的很可怜。”

        墨澜看着她，将她搂入到了怀中来。听到她方才那“父皇”二字，他便知道，她其实也已经原谅了那个男人。

        所以这次无论是谁，无论这背后到底是筹划着怎么样的一个大阴谋。只要瑾灵没有受到分毫的伤害，他便也根本不想去管。

        “莫哭了，我们现在就去看你娘，好不好？”他轻轻抚着她的长发，语气温柔的像是在安慰一个孩子。

        瑾灵把头埋在他的怀中，只是阖上眼帘，然后轻轻的点了点头。

        彼时，流风方才回到宅子里，就看到了一只通体灰色的信鸽落到了窗前。

        他认出了那正是荣彦府里的信鸽，便抓过了信鸽，取下了那个捆在鸽腿上的纸卷。

        上面的字迹的确是荣彦的，但这个消息却是着实让他吓了一跳。

        尚薇竟然没有带任何人，就这么一个人跑出了皇宫，想来她大概出了城，也只能是来落烟国了。

        王爷和王妃前些时候入了宫还未回来，但这个消息，却是片刻都耽误不得。

        流风想了想，还是决定先派人按着这里去璃国的方向，一路回去找尚薇，同时也派人去通知王爷才好。

        他收起了信，到了外间唤了另外几个暗卫出来，小心的交代了一下，便让他们先行出城了。

        而等他刚想自己赶去找王爷的时候，正听到了马车在门前慢慢停下的声音。

        瑾灵显然是隔了这么多年第一次去到母亲的坟前，伤心哭泣了很久，也已经累的睡着了。墨澜就小心的抱着她先回了房间。

        等他从房里出来，流风便将这个消息告诉了他。

        显然的，流风清晰的注意到，这个素来都喜怒不形于色的男人，眉间陡然闪过的一抹异样的情绪。

        “可有安排？”不过那只是片刻的情绪，随而他便神色淡然的问道。

        “是，属下已经派了人按路去寻公主，以保证公主安全，而且之前安排在路上的人手都还在，也已经派人去通知了，请王爷放心。”

        “嗯。”墨澜略略颔首。

        尚薇这个小女人，当时自己离宫就是为了怕她冲动所以才不告诉她，却不知她这般突然跑来又是为了哪般。

        只不过幸好这一路都有所准备，也都安排了人员在，料想她应该不会出什么事。反而是比之她，这边的情况，却因为老皇帝的突然重病，莫名的开始紧张了起来。

        “还有，本王吩咐你调查的事，怎么样了？”

        流风一颔首，“是，属下已经调查过，大皇子在一个月前就已经派人和边关几个小族来往过，也应该是达成了什么协议，看起来，是准备找个机会要想夺取三皇子手中兵权了。”

        “王爷觉得，是不是要把这个消息告诉三皇子？”

        “不必。”墨澜微微眯起眸子，却只是淡淡摆手，“这落烟国谁坐皇位，本王也不感兴趣。”

        而后他才转头来看着流风，“只是此番调查难免引人注目，你且务必要带人保护好这里，不得让任何人伤了灵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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