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3章落烟国

第二天。天依旧阴沉沉的。

        落烟国的雪下的不算太大，但经过了一夜的落雪之后，地面上已经铺上了一层厚厚的积雪，整个都城里的一切，也都沉静在一片无声的寂静中。

        瑾灵几乎一整夜都是噩梦缠身，不停的梦见当年在落烟国的乐坊里发生的事，也不停的会去回想那个她称呼为“七哥”的男人。

        当年她被坊主卖出为小妾的时候，也只有这个男人曾想过不顾一切的带着她逃离，甚至连自己这王爷的身份都无所顾忌了。

        所以后来就算他伤了她，就算他已经全然的不认识了她，她也都从来不曾怪过他，哪怕一句。

        想着想着天色就蒙蒙亮了，她便也就起身更了衣，遵照礼节换上了一身素白的丧服。只是当她看着铜镜里的那个自己时，却有些恍惚。

        跟着心中又是起了酸涩的感觉，七哥他本无心这朝政，却最终还是成了这权利争夺之中的牺牲品，但他到底是脱离了这个肮脏的皇家世界，也真的不知道究竟是幸，还是不幸。

        不多时侍卫就前来禀告，说时辰就快要到了。

        马车已经到了门前等候，这是按照皇室丧葬的规格装扮的马车，四周都悬挂着素白色的帘幕，只在车厢的四个顶角上装饰着金色的龙形雕刻，却也已足够显露出皇家的风范。

        墨澜陪着瑾灵坐上了马车，桃夭尚在休息，他们便也就留下了朵儿在府里照顾。

        一路上马车微微颠簸，瑾灵靠在墨澜的怀中，脑海中却是一直乱糟糟的。

        她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语言来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或是混乱的，或是悲伤的，却越近了皇陵，反而越是不安了起来。

        就在马车快要绕到了皇陵的入口方向时，她突然抬手抓住了身旁人的胳膊。

        “怎么了？”墨澜微微垂下眸子，温柔的看着她。

        瑾灵觉得声音涩了一下，随后才能发出声音，“灵儿觉得……今天好像有点不太对劲……”

        她从他怀中脱开，伸手去掀起了厚厚的窗户帘子，像是为了要确定什么似的，“澜，你看……其实这些宫女，应该不只是宫女这么简单……你看她们每一个身材都不算玲珑，而且她们走起路来的姿势……”

        的确，就在他们这辆马车前后的那些宫女，尽管都是低着头一副在擦泪的样子，但每个人的面上却看不到分毫悲伤的情绪，更重要的是，她们的走姿和身形，怎么看都像是会功夫的。

        现下细细一看，近在身旁的一个宫女正转过头来和她说话，“请王妃放下帘子吧，外面风大当心着了凉。”

        瑾灵点了点头，心中愈发的有些乱，而后那宫女伸手过来轻轻的替她理了理帘子，她这才看见那宫女的右手掌心，有一个茧。而那正是长期握剑之人才会有的。

        果然，这些宫女根本都是大哥派来监视和控制他们的。

        “大哥他，真的对我们很不放心呢……”瑾灵轻轻的蹙起了眉。

        墨澜微微勾起了唇角，随而一抬手，复又将她柔软的身子揽回了怀中，“纵然是，也无妨。他不愿信任只是他的想法，我早说过，对这江山，我不感兴趣。”

        很快送葬的车队就到了陵墓前。

        瑾灵下了车来，外面的风雪好像比出门之时大了一些，她下意识的缩了缩身子，墨澜也适时的将她揽入了自己的貂绒披风之中。

        身旁的宫女替他们打起了伞，随后他们才向着那边的皇陵而去。

        这座皇陵属于帝陵中第二规格的陵墓，华丽气派，毕竟这葬的是皇子，自然该有的排场都是要做足的，而这座陵的做工考究，也让人产生了一种错觉，好像这墓很久之前就造好了，而不是临时赶工完成的。

        再前面一些的龙撵上，明黄色的帘幕掀了开，出来的正是一脸倦容的老皇帝，陪在他身边的，正是大皇子瑾玄。

        瑾灵在看到了那边的人影时忽的微微一颤。这个人，就是她的父亲……

        其他的皇室成员也陆陆续续的下了马车来。而尽管这是在葬礼的现场，但彼此之间的敌意却依然明显，甚至能让整个陵园都像是要被某种阴霾覆盖。

        而皇室中的其他人也显然对这个几乎不曾见过面的公主非常好奇，但投来的各种各样目光之中，却又是参杂着无数种情绪。

        不过墨澜也显然不想她与他们有任何的接触，只是安静的搂着她，和正从马车上下来的瑾嘉颔首示意了一下。

        老皇帝亦是将视线投向了这里，只是不知道是否是因为尚未从丧子的悲痛中恢复过来，还是在忌讳着什么，即便瑾灵并未过来，他也不曾派人来请。

        瑾灵低低一叹，分明周围的这些人本该都是和自己有着这样那样联系的，到了现在的这个时候，他们的心中，又会在想什么呢。

        而对于他们看到自己时的躲避，到底是因为不屑与自己接触，或是忌惮如今自己的身份，所以才会这样。

        她不知道，但是也不想去知道。

        现实往往很残酷。只怕他们每个人的心里都只是担忧着她会不会因为心怀仇恨而对这江山格局造成什么打击，或者是，根本只为复仇而来。尽管她从不曾这样想过。

        “在想什么？”觉察到怀里的人儿有些出神，墨澜微微垂下眸子，温柔问道。

        瑾灵不愿多言，只是轻轻的摇了摇头。

        在这个地方，她或者知道无论自己说什么都会是错的，甚至还要成为了其他人的把柄。

        风雪渐渐的大了起来，像是要让整个陵园都变成了一片没有生机的素白。

        宫中的妃嫔也来了一些，各自都穿着一身素白的丧服，也都红着眼眶，尽管面上的神情看起来似乎并不悲伤。

        皇子墓的石门尚且开着，大皇子瑾玄和当今皇后扶着老皇帝先行走了进去，遵照礼节，其他的人需要依次进去这个法事正在作法的石室里上香。

        一种难以言说的悲切终是汹涌而来，瑾灵本想忍住自己的眼泪，但那悲伤却又是彻骨的，她以双手轻轻掩面，听任眼泪就这么掉落下来。

        或者其实七哥离开了之后，对她来说，这个落烟国，便也没有任何可以去记住的东西了。墨澜拥紧了些她的身子，让她可以靠在自己的怀里，对他来说，正如晚宴上老皇帝离开后大皇子与他言语相激的那样，他始终都不希望搅和到这个国家的事情里去，除非是她想。

        里面的僧侣诵念起了超度往生的佛经，也在这淡淡的香烛气味之中，给这个墓地添上了几分苍凉的味道。

        老皇帝显然是忧思过度，还只是去了停棺的地方看了一眼，就已经是眼泪纵横，皇后扶着他不知在宽慰些什么，身后的其他人也一律都是悲伤的模样。

        似乎只有到了这个时候，在这一众僧侣的佛经超度声中，什么朝廷的纷争，权利的争夺，才能暂时的放到一边。

        墨澜安静的看着那边石室里或者上香，或者哭泣的人，始终显得置身事外，而的确在他的眼中，最重要的就是身边的这个女子。

        瑾灵却也显然知道自己的身份敏感，便不曾在众人都在的时候也跟着进去，只是在外面一直掉眼泪，也不多说什么。

        直等到老皇帝显然身体不适而被皇后扶走，众人也都跟着出来了。

        瑾灵这才低低的一叹，然后就要走进去。

        但就在身旁的男人要跟着进去的时候，她适时的抬手过来，轻轻的握住了他的手腕阻止了他，“澜，让灵儿自己进去吧……”

        墨澜看着她，心中明白她也总是需要些空间来宣泄这样的悲伤，便由了她去，温柔的一抚她的侧脸，“嗯，小心些，我在外面等你。”她点了点头，红着双眼走进了石室去。

        而她的身影刚进了里面，一个淡淡的清冷嗓音便飘了过来，“王爷。”

        墨澜听出那正是瑾玄的声音，心中自然是知道他要和自己说什么，回过了身来，只是略一颔首，问道，“大皇子怎么不随皇上一同回宫？”

        “父皇由母后照顾着，何况这皇陵里还有些礼节需要办。”瑾玄淡淡勾起了唇角，但那双深黑色的眸子里，却根本不见分毫的笑意。

        “为了今日的丧葬之事，皇子的确是花费了不少功夫。”

        墨澜语速不徐不疾，仍是这么从容的模样轻轻的抚着衣衫，但话中有话，却还是轻易的让瑾玄觉察到了他的不善。

        只不过瑾嘉心中也万分明白，如他这般的男人又怎么可能轻易表现出什么情绪，而在自己的面前这般几次三番的出言不善，只怕也是为了让自己明白，他对这江山没什么好感吧。

        所以他复又一笑，便扯开了这个话题，“只是还不知道宫外的宅子住着可还舒服？不曾亲自派人照顾，我心里也有些过意不去。”

        “灵儿素来不喜欢宫里，”墨澜抬手顺了顺衣领上的白色毛圈，“自然也是不太喜欢和宫里的人相处。”

        “其实大皇子要说什么，无需拐弯抹角，大可以明说。如今这局势如何，其实和小王没有任何的关系，小王也懂得明哲保身，自是不会去淌这趟浑水。”

        这瑾玄，到底还是不肯相信他们。生性总是多疑，大概也就这般草木皆兵了。

        瑾玄也有些想像不到他会如此直白的说出这些话来，当即面上便沉了沉，但所幸身旁这时来了个侍卫找他，他点了点头，也就借口离开了。

        看着他的背影，那双海蓝色眸子越来越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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