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你他妈是不是有病？”有病？是，我是有病，我病得可太重了。“你现在才知道我有病？你第一天认识我？”“行，你他妈牛逼，你看老子不弄死你。”果然，平时再温驯的人说出这种话，也都是面目可憎的。

        那个被我锁在门外的男人是我的男朋友，现在应该是前男友，是我喜欢了很久的人，我从学生时期就这么看着他，看着他从一个阳光灿烂的男孩走到现在，变成炙手可热的大明星，变成这幅令人作呕的嘴脸。

        他读书的时候就长得好看，不只是脸，身材也好，细腰长腿，常年打篮球也让他有了优美而不夸张的肌肉线条，没有人会不喜欢的，没有人，包括我。

        可是想也知道不可能的，他不会喜欢我的，我能有什么哪怕只是值得他驻足一小会儿的地方呢？没有的。我只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我不会是谁的特例，也不会是谁的唯一，我都知道的。

        但他好像注意到我了，他逗我笑，给我加油，在所有人面前热烈地回应我，我真的好开心，好像一个一直只能趴在橱窗前欣赏小洋娃娃的孩子，有一天真的得到了那个娃娃。我不敢碰，我有什么资格碰，那不是我的洋娃娃，那是我可以染指的。可是他还是像往常一样，他不会知道我的心思，我想，就这样吧，他就像太阳一样明晃晃地挂在我的青春里，我躲在阴暗处，能悄悄窥探到一点点亮，就这样就好了。

        那是一个晚自习，我趴在桌子上写怎么也算不出来的数学题，还有两分钟上课，旁边还没人，是他的位置，班主任特意把他调到我旁边，让他多教教我题，他满口答应下来，结果后来我才知道，他一有空就去打篮球，什么教我，他才不会在意的。只是这也不是他的义务，我也没什么好抱怨的，不，我可太没什么要抱怨的了，能跟他做一次同桌，就是一件可以让我开心很久的事了。

        我就这么想着，他突然从后面窜出来，坐到凳子上，“好险，就差一分钟。”他把篮球放在脚边，然后提起衣领扇风，夏天的教室，可太热了。“嗯？你又不会了？我看看。”他把我手里的试卷拖过去，看了看那道已经被我擦过很多遍的题，“啊，来，我教你。”他一边说，一边顺手拿起我的铅笔，自然得好像那是他的一样，他把凳子挪进了一点，方便我在不方便打扰别人的自习课上能听见他的声音。我不敢看他，直勾勾地盯着题，他拿着手里的铅笔在题干上勾画，不是把条件念出声，座位很窄，他个子又高，只能微微低下头，几乎是伏在我耳边。少年身上还有沐浴露的柠檬香，掺着洗衣液的香味，堆满了我对青春的无限遐想。

        “怎么走神了？”他轻轻拍了一下我的头，“你别教我了，我真的听不懂。”他看了一眼我，“你这是对我能力的质疑，我今天不把你讲明白，咱俩谁也别想回家。”像跟自己较劲的小孩子一样，我只好又点点头表示算他赢了。他歪着脑袋一步一步地给我解释，说完一步还要问我“懂了吗？”我有时有点迟疑，他也不生气，就重新再讲一遍。他轻轻在卷子上写着解题思路，我歪着头看他，日光灯的光撒在他身上，在高挺的鼻梁边打下一处阴影，眼睛一眨一眨地，忽闪的睫毛像两只振翅欲飞的蝴蝶。“懂了吗？”“懂了。”他点点头，伸手把笔递给我，一看，粉红的笔杆上多了几个黑黑的手指印。“完蛋，忘了洗手了，对不起哈。”“没事的。”我把铅笔收进笔袋，拉上拉链时看了一眼笔上的痕迹，一想到那是他的，就忍不住有点开心，好像心里有个小礼花，砰地一下炸开了。

        我低头注意到了他脚边的篮球，应该说，他和我的脚中间，他也看到了，“挡到你了吗？我拿出去。”“没有没有，”我立马否认，我只是有点好奇，篮球真的这么好玩吗？“你打篮球很好吗？”我问他，“你要这么问那我可就不谦虚了啊，”他得意地笑了笑，然后神神秘秘地说，“你把手给我。”我有点疑惑，但还是照做了，他把我的手拉到桌子下面，监控看不到的地方，把篮球在他手上转起来，然后放在我的指尖上。“怎么样，好玩吧？”“嗯。”手，被他碰过的地方是烫的。

        我有点新奇地看着指尖上转动的篮球，他也这样看着我，监控的死角，空气是甜蜜的，浓稠得像糖浆一样。球还是没转多久就掉了，他伸手接住，以免发出太大动静，“下次再给你玩。”那就下次吧，如果有下次的话。“但是如果你想再玩一会儿也行，”他伸出手捏住我还没来得及收回去的手指，“如果你愿意做我女朋友的话。”我呆呆地看着他，一点一点消化这个比我中500万彩票还不可思议的消息。“不说话就是同意咯。”

        “三，”

        “二，”

        “一。”

        “好。”

        我也握住那个脏兮兮的手，“好。”

        他确实是一个很贴心的恋人，每天帮我带早餐，冬天还会特意早起给我热牛奶，没有忘记过我的生日，以及任何一个有纪念意义的日子。我们一直很相爱，到了大学，有天他告诉我，他签约了一个经纪公司，他要出道了。这并不意外，我也有过这个预想的，就算他不唱歌跳舞演戏，光是站在那里，拍两张照片，就已经很令人陶醉了。就这样，他拍了第一个广告，效果很好，全国的观众都知道了有这样一个阳光的大男孩。接着是第二条，第三条。他的经纪公司给他开通了短视频平台的账号，让他分享自己的日常，顺便积累粉丝，用于以后转型，他不能拍一辈子广告，那太浪费了。

        可他们不知道，他的日常里都是我，而我是个不能存在的人。所以他给我准备的礼物变成了“给朋友准备的礼物”，他给我做的饭成了“给朋友准备的大餐”……他晚上总是说对不起我，我告诉他没关系，只要他有好的发展就好。我多明事理，我多听话啊。

        他的人气越来越高，他开始上综艺节目，正年轻的赏心悦目的男孩安安静静，偶尔开两句玩笑，然后毫无防备地笑，又笑到了谁的心坎上。

        他是摇钱树，公司却没什么有能力的经纪人，最后他还是选择了离开公司，自己发展。这个决定并不唐突，其实以前的很多资源，靠的并不是他的经纪人，而是我，我是一个一个地投简历，给他安排好时间面试，在他上台前给他加油。他总是拉着我的手说还好有你，可是所有人都不知道，我是他的女朋友，不是他的助理。

        “哎呀，你真讨厌……”

        “你们？”

        那是我第一次撞破他和其他女人，可他似乎并不着急，只是招招手示意她从他身上起来，“她是我的新助理。”就这样，简简单单地把我打发了。直到很久以后，我才明白他为什么一点都不觉得愧疚，因为他早就跟别人一样，把我当个助理而已。

        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第三个。我无法忍受，向他提出了分手。“我一个月给你10万，你还有什么不满意，你要走？自便吧。”他甚至连看都懒得看我一眼。我回家简单收拾了东西，搬出了他的房子。不仔细算算不知道，原来已经过去这么久了，从最初的默默无闻，到现在大街小巷都是他的立牌，原来他真的不是属于我一个人的。

        我回了没去过几次的房子，不大，但装修不错，是跟他混的不错的这些年存钱买的，如他所说的，薪水这方面，他确实没亏待过我。

        离开他好像也不是什么难事，只是经常发呆，想做点什么事的时候，又什么都做不了，以前我是在干什么呢，是在协调他的档期，还是在忙着撤热搜？总之太忙了。在遇见他以前呢？那可太久远了，要追溯到初中，更想不起来了。好像我这么多年的日子，都是被他占的满满的。

        可他呢，他的这些年呢，从他的第一个“助理”甚至更早开始，他的生活里还是我吗？在我给他问资源的时候，他又跟谁在灯红酒绿里迷途忘返呢？

        “咚咚咚”有人敲门，不用动脑筋，我就知道是谁，知道这套房子的人可太少了，但怎么可能不包括我的亲爱的呢？

        我打开门，他穿了一件不太厚的大衣，现在北方冬天的夜里。鼻尖已经冻红了，小狗似的眼睛看着我，好像试图再把我的心烧出一个洞，可惜，太冷了。

        “我错了。”他低着头“我真的知道错了。”我并不准备理他，想回去，谁知道他也一个劲往里钻，我把他推开，“我真的错了，你原谅我好不好，你喜欢什么，要什么我都给你，我也给你好不好？”好恶心。“我想吃公司门口的馄饨，你去买吗？买了我就让你进去。”“好，好。”他又走了。我关上门，顺便搭上了防盗链。

        “开门，我回来了。”没过多久，他的声音又响起，我坐在沙发上，没理会，门外的人不听呼唤着，从亲昵，到不耐烦，再到暴躁，最后是发疯一样的撞门。我报了警，说有人想破门。挂了电话，我走到门边，用门口监控的麦克风跟他做最后的对话，

        我知道你来找我是为什么，我也没想过你是真的爱我，没有资源的日子很不好受吧，被关在门外的感觉也不怎么样吧。你还记得那天吗，那天你录完节目，说想吃公司门口的馄饨，就是你现在手上的这碗。一样的天气，半夜两点，我出门去给你买，回来的时候才发现没带钥匙和手机。我像你刚才那样敲门，也没人理我，我知道你没睡，我也知道你和你的助理玩的很开心，你们在里面笑，那么高兴，我很想问问你，你那个时候听得到我哭吗？那个时候我连轴转，发烧到39度，不想让馄饨凉了，怕你不吃，连药都没来得及吃。我敲了很久门，久到你们都笑不动了。你那个房子位置不好，正对着大门，那天晚上风好大，我高烧不能吹风，我就只能在门口听着你们笑，你知道吗？你的助理出门的时候，连看都懒得看我一眼，为什么啊？你说为什么啊？他坐在门口不动了，我就在门的这一边笑，警笛声越来越清晰，他被带走了，我也是。

        去公安局录口供到凌晨，他还没出来，应该是要被拘留，我拦了一辆出租车，回家看到提前让打包服务收拾好了的行李，又去了机场。我第一次轻松又自由地观察这座城市，看它繁华的灯火通明的写字楼，看它漆黑的，没人愿意搭理的臭水沟。路上是形形色色的行人，谁也不知道谁心里想的是什么。

        飞机起飞，他什么时候会找到我，我也不知道，也许躲着躲着，有一天他就能放过我了，或是跟我纠缠一辈子，我都不想再思考了，就这样吧，我们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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