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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回 恍如故人归,对面难相认。


  徐宣赞顿时吓得魄散魂飞,一个噤声夺门而逃!可标榜无限威仪华美的朱红大门,又在他眼前顷刻变成了低矮凌乱的残垣断壁!

  朗春时节,他一个大男人狼狈的立在日头底下,竟然被涔涔冷汗把他从里到外浸了个透心凉!

  猛然一下,他只觉得自己是在做梦,在一场走不出的午夜噩梦里陷入了囹圄的死角……一阵头晕目眩铮地袭脑,他下意识猛地转身,又是一声脱口失惊:“啊——”地大声喊叫了出来。

  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他身后的青青,被他这猝不及防的一声大叫吓得后退几步,玉指连连抚着胸口,娇滴滴嗔声:“公子你怎么了?你吓死我了!”

  徐宣赞定睛一看,见是青青,便努力把那慌乱压制几分,语气嗫嚅:“没,没什么……”平了平气后,敛眉压低了语气,凑近青青一些,小心翼翼,“哦,姑娘。”说话时抬手颤巍巍的一指那断壁残垣的方向,头没敢转过去,“那那那是……”

  “什么?”青青颦眉好奇,半开玩笑,“那不是大门儿么,怎么了?见鬼了?”

  徐宣赞一听“鬼”这个字,吓得原地又是一蹦。

  猛然意识到自己失态后,依旧没敢转身去看,只抿抿嘴唇轻问:“你们家大门,哪里去了?”说话间这才下意识转目,“嗯……”在触目景致的须臾又猛地木楞住。

  那朱红大门、那巍峨大殿,那一切的一切全都好好的矗立在那里,依旧精致美丽恍如天上宫阙,寻不到一丝不对之处。

  “不就在那儿么,公子觉得有何不妥?”青青心下察觉出了什么,有意借机打散他的思路。

  “没……没什么不妥。”徐宣赞自言自语小声应付,闭起眼睛抬手拍着脑门儿揉太阳穴,心道定是自己精神恍惚了!忙对着青青作了个揖,于她道歉,请她见谅。

  便在同时,又猛地想起什么,不由低声又去急问:“你们家院子里,怎么……这么多白骨?”

  只见青青面上一愠,颇没了好脾气:“什么白骨!姐姐该生气了!”娇斥了一句后,开始先发制人,“你这公子,好生无理!又说我们家大门有古怪、又说我们家院子里有白骨的。莫不成我们家是鬼窟窿?这白府若真令公子您瞧不上眼,大可取回您的伞便走!如此出言糟蹋我们姐妹,何苦来着!”

  徐宣赞本性老实谦和,待人又素来单纯,一见青青如此,忙又下意识一通道歉作礼,直道自己并非有意冲撞,连番陪着不是。

  青青也不再多话,拽起徐宣赞便重新往院子那边走。

  路经高墙粉殿处,徐宣赞想要绕开那路,无奈被青青拽着,只好迎着走过去。不想就在他诚惶诚恐又避之不及的同时,目光一触,惊觉方才那些所谓的白骨,居然是一座太湖石假山!

  微有错愕,徐宣赞适才重新抚着胸口顺下那仍旧吊着的半口气。

  青青侧眸含笑:“公子,你看走眼了吧!”

  徐宣赞回神,皱眉叹了一声:“是是是……我也不知是怎么了,居然可以眼花到如此地步!”

  青青顽心忽起,打趣他一把道:“也难怪。似公子这等出身,这一见大世面自然就神志恍惚了……”

  “青儿,你怎么对徐公子这般无礼?”柔软又清越的曼曼女声当空传来。

  徐宣赞回头,只见白卯奴正迈着细碎的莲步一步一聘婷的施施然向外走出。

  她着一袭素净琉璃白裙,外罩蝉翼垂丝淡玉色小披风,不盈一握的腰肢束了藕荷色坠玳瑁宽带、中间又系了一根浅粉细带并打成了吉祥结。

  肤如雪铸、面似芙蓉、眉如黛石、眸点秋水、唇若桃缯……盈薄内衬映的她酥胸若隐若现、又依稀可以看到直连往纤纤绡玉肩的细长锁骨。

  她就临风站在池沼水榭边缘,微挑起颀长柳眉与斜飞纤长的精致狭眸,轻吐昙唇妃口,幽幽然直若了那登临九天、偶于凡尘暂歇的凌霄仙子一般!真个是才丰情绮,动言富逸,牵引始末,恒超理外……那无双美貌、那难寻气韵,直令人只消一眼便足足的倒吸了一口气去!

  “见过白姑娘了。”看得徐宣赞又是一阵云里雾里尘里仙里,竭力定住心神后,才赶忙解释,“不怪青姐,是我不好,方才冒犯了。”

  青青在说话间早已走到姐姐身边,姊妹两个相视一笑。

  “公子请。”白卯奴柔然垂睑,把徐宣赞迎入内室。

  内室进深打了鹅黄湘帘一道,格局多为红木雕镂出的松鹤并百花,周围笼了一圈浅紫又粉的帷幕,而那满月形的拱门正对芙蓉水渠。微风拂过,凉丝丝的,又夹杂着碧水的芬芳以及荷花的清香。

  “公子且坐。”白卯奴敛襟向正打量四处的徐宣赞客套了一句,便与他面对着面双双落座下去。

  青青亦在卯奴身边择了位置坐了。

  酒菜已经备好,是最青翠欲滴的菜色,仔细看来虽素净却又不失精致。

  徐宣赞只觉可喜,与白卯奴不约而同的透过那圆月门,瞭望向外面院落里的池沼景致,遂感一种扶摇灵霄的陶陶然微醉。

  徐风缓掠,卯奴拂了一下侧额的柔发,妙眸往徐宣赞与远方池沼间流转了一圈,幽幽启口曼声:“公子可觉此景似曾相识?”略顿,又继续道,“这是东辽帝宫中,御花园湖心亭的景致呢……”

  “什么?”徐宣赞回神转目,眉心下意识凑起,自然解不过其意。

  卯奴出口方觉自己失了言,面上僵了须臾,复莞尔一笑:“没什么,公子且请饮宴。”

  “嗯……”徐宣赞嗫嚅,又不失礼的应下,“好。”

  素性机敏的青青起身离席,取了昨日那把紫竹天青桃花伞过来。

  卯奴见状,又凑了一笑萦在唇边:“奴家和妹妹,特感谢昨日里徐相公的搭船借伞之恩,故备了这桌宴席。”

  “白姑娘太客气了。”徐宣赞摇首微笑,“我一个大男人,被雨淋淋又如何?借伞于姑娘是应该的!”转目又衷心叹赞,“姑娘真乃神仙中人,这府邸亦是轻逸不俗,宛若佛仙福地啊!”出口又觉自己那句夸赞,似乎有些显他轻浮了。便又颔首敛了下眉目,缄默声息暗自懊悔。

  白卯奴微微一笑,侧首抬眸:“哦?既然徐公子把我比佛仙,那公子认为佛仙中人,又有何好处?”

  徐宣赞抬目,见卯奴如此发问。略有思忖,朗声道起:“佛仙、妖魔、凡人……若论及好处,凡所有相、皆是虚妄,一切本就是不真实的,也委实谈及不到什么好处亦或坏处。横竖……道法不同罢了!”

  卯奴敛眸淡言:“道法自然,公子又是何解这所谓‘道’的?”心下隐有猜测。这时的徐宣赞,依稀让她寻到千百年前,那个人的影子……时光与轮回,在这一刻,似乎突然重合了。

  徐宣赞低首微笑,不缓不急又道:“殊途同归,但过程中各有分支。譬如佛仙的最初本源是大悲心和大欢喜,妖魔的最初本源是欲望和肌体的享乐欢愉,而身处娑婆世间的凡人的本源是爱……凡间乃娑婆世界,爱是娑婆世界里一切大法的核心,只有凡间是有爱的,这是凡间的一大特色,正如佛仙与妖魔界的特色一样,相互齐平。”他弃了薄酒,只自顾自提起紫砂小壶满了一盏清茶,放于唇边微抿润嗓,“可,爱也伤身、爱也刻骨、爱也牵肠。苦其心志、劳其筋骨、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

  “情情爱爱甚至无趣,既如此痛苦,何不弃之!”沉默已久的青青突然冷不丁蹦出这一句话。

  卯奴凝眸,见她面上一抹阴霾沉冷,孤凄凄的若那结了冰的荷花湖水。

  这样的青青,仿佛一个阅尽世事、历尽浮尘的俗世老者,早已洞穿一切虚假和幻妄。放得下的、放不下的,都已经放下了……卯奴不由心底一揪,因为这种情态出现在青青面上,委实太不合时宜。

  这时又听徐宣赞摇首道:“弃之是好,可半点不由人啊!”于此哈哈笑起,一副沉湎于红尘中的纵情恣意之态,“既然亲就臭皮囊,做了这有情众生,就无法克制在这娑婆世间里特有的‘爱’,因为爱是大法。”言于此时不由看向漠了眸子、却展了欢颜的卯奴,音声忽然沉淀下来,“既然如此,不如好好经历!历经过程、不灭记忆。”

  莲花清漠,情断藕丝长……

  白卯奴口唇微张,明眸中有一闪而过的急切和欢喜,却半天都言语不出一个字来。

  不多僵持,青青忽然笑吟吟的拉住了卯奴的手、又拉住对面徐宣赞的手:“姐姐、徐相公,绕了这么多圈子……你们二人既然彼此有意,又为什么不干脆结为夫妻?”语尽也不待他二人反应过来,便把他们两人的手放在了一起。

  指尖肌肤相触,一阵**疼痒之感猝地遍及了全身筋脉,直落在心坎儿间。

  如此微妙、如此撩拨,又隐隐带些期待、还有几许青涩、几许微慌、几许好奇……卯奴只觉心房猛然揪了一下,下意识垂眉敛睑,急忙把手缩回来。

  徐宣赞尚且没有从这温柔的恍惚里,醒转回全部神智。他依旧静默的看着眼前美丽出尘的女子,目光专注、几分呆意。

  青青忽而“噗嗤”一笑。

  徐宣赞兀地醒神。甫一反应,忙也把手缩回去,目光慌的向一旁躲闪避开,错乱慌张,连“失礼”都忘了去道。

  这副模样被卯奴看在眼里,忍不住以蝶袖掩了菱口低头娇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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