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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回 臣……算是轻薄了陛下么?


  宇坤愣了一愣,但还是抬起脚步从容迎着前方宫门处行过去。在掠过与他面对面立着的幻兮时,欠身敛襟行下一礼去。

  很显然的,这条甬道是他素来常走的一道出宫必经之路,这个秘密不只有柔黛知道,幻兮居然也是知道的。若不然,她不会一大早起便在这里等他。

  晨鸟啁啾,不知是否与这初夏的特有阳光气息有关,连声音都是绵软软没有力气的。听在耳里,骨头不由也跟着酥了。

  见宇坤对自己行礼,幻兮却没有动,姣好面靥不曾染就一丝胭脂,就那么素面朝天、茕然孑立,美幻若仙。

  两个人谁也没有多说什么,谁也没有主动跟谁言出一字。在行下这一礼后,宇坤不敢再有什么耽搁,直了直身子便与幻兮一个错肩。

  虽然他已经在竭力按捺、竭力告诉自己不要去留恋、不要去多想多思,可抬头举目的那一瞬间,眼角余光还是不受控的扫上了幻兮染露的双颊。

  心下一抽,宇坤不由皱眉。

  短短一个目光的接触,他已见王后娘娘两眉不展、面凝薄哀,甚至那两只顾盼神飞的善睐眸子也有了轻微红肿。她……是不是哭过了?是不是,哭了一夜?

  她为什么哭泣,为什么哀伤,为什么……是不是,同自己有关呢?

  思绪如潮,宇坤不敢再往深去想。

  不,不会的,自己与她之间不过一场黑白棋子的利用与交易,所得结果无外乎一个“互利”。她诞下龙子,王便于东辽有了交代,周边国家那些非议那些“谣言”也就全都不攻自破;而王后娘娘也会借此将自己那地位愈发稳固,到时候即便柔黛有了“杀鸡取卵”封口缄言的意思,她也好歹有了一个儿子。

  况且真到那时,依柔黛的性格,王后娘娘必活不得。自己至少可以暗暗的偷梁换柱,保她一世性命无忧的吧!

  除此之外,他们之间还有什么?还能有什么?

  呼吸闷窘,宇坤登时觉得心口绞痛,却又不知这样的绞痛究竟发于一个怎样的源头。不知是当真不知,还是不愿知道……

  初夏里的晨风撩拨起颤动的柳枝嫩叶,缪缪的与那穿梭花卉的蝴蝶合演一曲胡旋舞。

  花草疏影里,幻兮铮然回身,迎那与自己只是轻轻一错肩的人儿聘婷立定,昙口微启,幽幽的低唤一句:“总都督……”

  这样含凄带恨的一嗓子,随那晨曦里迂回的风儿一样转转扬扬。欲言又止、欲行却顿,怎不闷杀个人肠!

  心若擂鼓,千百思绪不能梳理清楚。宇坤下意识抬手紧紧捂上自己胸口,对王后那句极低却清晰、又似乎含着滴滴点点期待的呼唤,佯装没有听到。

  对不起,我,辜负了你的期待……

  不能够,不能够啊!他深知自己不是什么圣人智者,自己只是这软红万丈芸芸众生里最不起眼的一个,没有那么多的自持、没有那么多的理性,也并不高尚。他深知与王后的纠葛若再盘根交错、藕断丝连下去,其所因运而生出的后果,是会一发而不可收拾的……

  最好的结局,便是在尚未正式开始的时候,便快刀乱麻当空一刀斩断!

  对自己、对她、对王,谁都好。

  ……

  尚未开始么?

  薄薄晨风织就铺展的绵软大网里,幻兮不动声色扬了扬荼毒娇唇,眉目弯弯,心下里“噗嗤”笑开。

  她会意了宇坤此时含着一抹怎样的决绝,可抱歉,陷入囹圄里的猎物,从来都是没有什么选择的权利的。自己是这样,宇坤,亦是这样。

  你想当空一刀斩断?你想全身而退么?

  晚了!

  黛眉徐挑,幻兮望那步履匆匆的背影软软一睨,慢悠悠转身往回走。

  行过花丛,顺手撷下枝头一把开得最艳丽的紫茉莉。

  轻薄的花瓣就这样被她辗转着揉碎在了手心里,又从指间渗透出一缕缕殷红色花汁,阳光一晃,耀耀的,像是血液……

  心知自己方才迎着晨风的孑然茕立,必在那个人心里划出了道纵他想忽视也一定忽视不去的深沉怜惜。

  他们之间的关系,自此已是千头万绪。任何一缕柔丝,都可以成为促成进一步干柴烈火的引子。

  那么,不急……

  。

  最善察言观色的内侍轻着脚步慢慢过来,对正半倚贵妃榻的柔黛哈腰行礼:“陛下,副都督求见。”

  正午过后的阳光很慵懒,刚好一米透过穿花帘幕耀在柔黛身上,愈衬扯的他狭眉上挑、体态悠然。

  柔黛挥了挥手没有说话,示意去引副都督进来。

  按理儿说,王的寝宫素日来的最多的便是宇坤,除宇坤之外,王不太喜旁人无事前来叨扰他,哪怕是禁卫军也不行。不过这位跟在王身边伺候了多年的宦官,是个机灵的,深知什么才是自己的本职份内。他唱了个“诺”便下去了,在迎入晏阳的同时,不忘遣散了其余侍立两侧的宫人。

  柔黛生性多疑,身边服侍自己的人从来就不见有长久的,总是换了一拨又一拨。然而这位宦官他却很喜欢留用,只有这宦官是个难得做事机谨、又擅于体察圣意的。

  晏阳踏着散在地上的栀子花瓣稳步走进来,起先神情十分恭敬,对着已从贵妃榻上坐起的王行了个礼。

  念想起自己前些日子对晏阳疾言厉色过,自那以后便不曾见过自己这位副都督。柔黛以为他是来跟自己为那天夜里的话道歉的,也就好脾气的示意他免礼:“坐,不消客气。”语气恣意,柔黛拿出了对待自家人的那种家常态度,毕竟禁卫军是他的亲信部队,若说是他家里人也不为过。

  晏阳没动,借阳光的暗影将自己的脸颊埋了下去。

  柔黛看不到他面上的表情,依旧持着调子自说自话起来:“孤王那天话说的重了……爱卿不要太介怀。”柔黛事后确实是有些懊悔的,也亦是不忍的。他对禁卫军的感情很特殊,而晏阳又是这支亲卫军的副都督,如此疾言厉色后,心下不可能依旧云淡风轻。

  不想晏阳却在这个时候倏然抬头,面上阴霾一扫而光,有柔黛从未见到过的异样神情轮转变化。

  “陛下。”晏阳勾唇一笑,语气带些飘忽的势头,迎柔黛走近几步过来,“我知道一件事。”于此微顿,带起昭著挑衅,怎么看都是不善的,“关于……东辽死去的肱骨大臣之事。”

  “咯噔——”一下,柔黛面色乍变。顷刻间明白,晏阳此次前来、甚至那天夜里突然出现在他的寝宫对他说那些话,都绝不是为了其他。

  他,在有意打趣自己、也在有意威慑自己。

  “呵。”唇畔薄绽一笑,柔黛心里已明白了他什么意思。悠悠起身,有意拧起眉头语气压低,“我待你们禁卫军不薄啊!为何……要这样做?”他踱步至晏阳身边,抬首在他脖颈处吹了一口气。

  无限魅惑,亦无限妖冶。这样的王,从来都让人从骨髓里发出那种惧怕……

  晏阳的心颤了一下,不过只是一下。他转目直视柔黛,目光逼人:“陛下可还记得前王后被您鸩杀之后,您为了守住王后之死的秘密,处死了整殿宫女!”这个在整个东辽堪称禁忌的话题真相,被晏阳吐露的如此直白苛刻。

  看来这段日子他并没有闲着,一直都在柔黛身上煞费苦心。他知道的那些表象掩盖下的事实真相,远不止一个肱骨之臣怎样死亡那样稀少。

  柔黛没有答话,以无声为默认。

  自王身上散发出的那种天然的威慑力,使得晏阳忍不住牙关一颤,不过也无法知道究竟是被震慑的、还是忆起往昔时而心绪难平的:“其中有一个唤作红雯的宫女,是小臣此生此世唯一挚爱的人……”临了一抖,带起酸涩的哽咽气息。

  如是……而已。

  柔黛一个恍然。

  原来原来,又是为那最闷杀个人的“情”之一字!

  有光影被晃动帘幕带起了似飞若扬的势头,幽幽大殿惝恍出几分迷离之意。

  柔黛一张面目濡染净水,神情语态具是波澜不惊:“你还知道什么?”语气柔韧,他问的稳稳。

  晏阳闻声,抬袖狠狠擦了一把灼红的眼眶,将那不该出现的东西生生憋了回去:“知道很多。”唇角斜勾。在这一刻,仿佛那开了一池的芙蕖花都不及他这一笑。他兀地附在柔黛耳边,语气轻飘,“包括……陛下为什么要杀前王后。”微顿,“因为臣知道,陛下,是……”又停一下,举目四顾,“这屋子里熏着的,是麝香……麝香味儿真浓呵!闻多了,不孕呢。”语尽轻轻笑起,姿态肆意。

  对于晏阳附耳道来的那个秘密,柔黛显然并没有怎样惊疑:“昨日晨曦宫门甬道边的那个人,果然是你。”他黛眉一挑,是笑着的,似笑又讥。

  “对。”晏阳供认不讳,眯起眼睛放肆的嗅了一把柔黛发丝间那些冷香,“臣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看到了……陛下的身子呢!”恣意之态依旧,边绕过柔黛正前方,睥起神光、抱臂悠立,“臣……算是轻薄了陛下么?”语句尽头便是一阵绵长放肆的哈哈大笑。

  恣意、肆意、猖狂、冷戾……一如繁华过后管弦笙歌奏起的一串萧萧尾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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