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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4章 眉心遗逝的一滴血


  彭修亲自送昌珉公主回宫,为了避嫌却没有直抵宫门,而是在稍远的林荫道上就与之分道扬镳,折返城外军营处理军务。

  张嬷嬷早昌珉公主一步回来,因为担心昌珉公主那里的事情便没有直接回公主寝宫,而是在宫门处等候。

  “落轿!落轿!快落轿!”远远的看着昌珉公主的轿子过来,张嬷嬷立刻喜出望外的迎过去。

  昌珉公主原是靠在轿子里闭目养神,这会儿勉强睁开眼,撩开轿帘叫了声,“停!”

  “公主,您回来了!”张嬷嬷凑过去,握住她探出轿子外头的一只手将她上下打量一遍,见她脸色不佳,才又试着道,“公主还好吧?”

  “本宫累了,先回去吧!”昌珉公主疲惫的摆摆手。

  “好,快起轿回宫吧!”张嬷嬷不敢含糊,赶紧让人重新起轿。

  外人进宫须得于宫门处换乘宫中软轿,昌珉公主却可以不受此条宫规约束,轿子直接由南宫门抬进去。

  轿夫们步子飞快,直奔昌珉公主的寝宫倾香殿。

  “公主,到了,奴婢扶您下轿。”张嬷嬷走过去打开轿帘,却见里头昌珉公主脸色刷白的闭眼歪在一边。

  她原以为昌珉公主是睡着了,就试着推了一下昌珉公主的肩膀。

  不曾想稍稍用力,昌珉公主却是身子一软,直接从轿子里栽了出来。

  张嬷嬷始料未及,被她扑在地上,抱着她的身子惊慌失措的大叫,“公主,公主您怎么了?快,公主晕倒了,请太医,快请太医。”

  一众宫女嬷嬷七手八脚的把昌珉公主抬进寝殿安顿好,不多时宫里的女医官就急匆匆的赶来。

  昌珉公主的伤口不能随便示人,这一次她受伤不宜请太医调理,只得请了宫里的女医官。

  “梁医官,快,公主晕倒了,您快给看看!”张嬷嬷焦急的攥着梁医官的手就往里走。

  梁医官神色凝重道,“公主受的只是皮外伤,怎么会突然晕倒了?”

  “我也不知道呢,今天一早出去的时候还好好的,可是刚回来的时候就发现晕在了轿子里。”张嬷嬷心急如焚,赶紧把人让进去。

  “公主出去过?这个时候,我不是叮嘱过要静养吗?”梁医官拧眉道,神色又凝重几分。

  “这事儿说来话长,您先给看看,公主有没有事。”昌珉公主去军营寻彭修的事自然是不能说的,张嬷嬷只得敷衍。

  “嗯!”梁医官点头,弯身坐在床边的绣墩上给昌珉公主把脉。

  张嬷嬷在一旁看着,不安道,“公主她怎么样了?”

  “是心虚气弱之状,公主刚刚受了伤,身子本就不如平时,再加上忧思过剩,劳累过度,气虚体弱才会晕倒。”梁医官出一口气,转身去旁边桌上的药箱里取银针,“我先给她扎两针疏通气血,她就会醒了,嬷嬷吩咐人去准备点清淡的饮食送过来。”

  “好!”张嬷嬷应道,扭头吩咐内殿服侍的心腹婢女云霓去准备吃的,她自己仍是寸步不离守在床边。

  梁医官取了银针移步挪回床边,拉开昌珉公主的袖子要给她扎针,无意间瞥见她胳膊上的鞭痕,登时心头一紧,脸都吓的白了,急匆匆的拉开她的领口去检查身上。

  因为钱文山怀恨在心,当时下的都是狠手,鞭痕入肉三分,伤口很深。

  昨日回宫之后梁医官就给仔细的处理过,也上了药,只是因为伤在前胸后背,伤口又分散,无法以绷带包扎。

  本来过了一夜,伤口周围的血水就应该慢慢干了,却不想现在扒开了衣服再看——

  伤口非但没有收口愈合的趋势,反而隐隐有化脓的迹象,整个里衣外面都染了许多的血水在上头。

  “这——怎么会这样?”张嬷嬷脸色刷白,登时出了一身冷汗。

  梁医官脸色阴沉,小心翼翼的试着要把昌珉公主的里衣拉开。

  布料粘连在伤口上,即使是在昏睡中,昌珉公主也忍不住呻吟一声缩了缩身子。

  “当时我不是叮嘱过吗,尽量不要让公主活动,省的出汗感染伤口,现在公主身上带着伤,牵扯了伤口很容易就会出冷汗的。”梁医官不悦道,一边说着一边又折回药箱旁边取了些小瓷瓶和药棉过来,抬手招呼张嬷嬷道,“嬷嬷过来搭把手,帮我替公主把脏衣服脱了。”

  “这——公主她一定要出去,奴婢也无可奈何啊!”张嬷嬷道,看着雪白里衣上透出来的血迹一阵的胆战心惊,“现在怎办?公主她会不会有事?”

  “皮外伤,生命危险倒是不至于。”梁医官道。

  “那就好!”张嬷嬷刚要松口一气,然后紧跟着又听她话锋一转继续道,“可是这些伤口本来就伤的很深,仔细调养着都未必能能够完全复原,再这么一折腾,伤口化脓之后,再要愈合就更要费些功夫了,十有八九,是要留下疤痕的。”

  “这可怎么好?”张嬷嬷又是吓了一跳,再想到昌珉公主若是醒来之后听到这消息,保不准又要怎么的大发雷霆,顿时就一个头两个大。

  “我只能说尽力而为了。”梁医官道,一边取了消毒的药液过来,隔着衣服在伤处泡了才得以顺利把那层污浊不堪的里衣剥下来,“现在的关键是早点让伤口愈合,万不能再恶化了,虽然说是皮外伤,却也经不起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折腾,如果一再演变下去,也是会危及性命的。嬷嬷在公主身边,一定要记得提点她,这段时间万不能让伤口沾水也不要大幅度的活动,千万要安心静养。”

  “是是是,我记着了。”张嬷嬷不敢含糊,急忙应下。

  两人又就着手给昌珉公主重新清理了伤口并且上药,换衣服,一直折腾了将近一个时辰才算重新把她安置好。

  梁医官取了银针,给昌珉公主几个穴位上扎了两下,昌珉公主却未立刻转醒。

  张嬷嬷不免又是一阵担心,“这怎么回事?公主怎么还不醒?”

  “公主昨天一夜没睡,这是过于疲乏了,再睡一会儿就会醒的。”梁医官收拾了东西,往外走,不放心的又叮嘱,“公主这里嬷嬷千万要仔细些看着,万不能让她随处乱走了,每天早晚我会过来给公主换药。”

  “好。那就拜托梁医官了。”张嬷嬷感激的握了握梁医官的手,“老奴送你出去。”

  送走了梁医官,趁着昌珉公主人还没醒,张嬷嬷站在窗前默默的瞅了一阵,脸上神色阴晴不定。

  之前奉命去准备吃食的云霓蹑手蹑脚的走过来,迟疑道,“嬷嬷,公主身上这伤,真的好不利索了吗?”

  对女子而言,除了脸就是身子,这两处,哪一处有所损伤都是天大的事情。

  虽然公主已经内定了平阳侯为驸马,可素闻平阳侯风流,后院里莺莺燕燕数不胜数,公主身上的这一身疤痕若是不能彻底除去,怕是——

  张嬷嬷担心的也是这一点,到时昌珉公主若是为这事儿不痛快了,他们这些做下人的,更是别指望会有好日子过。

  “胡说八道什么?”张嬷嬷正在心烦,沉着脸厉声叱道。

  “是奴婢多嘴,奴婢再不敢了!”云霓吓了一跳,急忙跪下去自己掌嘴打了自己两个耳光。

  “行了!”张嬷嬷看一眼床上睡的并不十分安稳的昌珉公主,一手掐着她的胳膊把她抓起来。

  云霓眼里噙着泪却不敢反抗。

  张嬷嬷把她拉到外间,才松了口,盯着她恶狠狠道,“把我的话传下去,公主这几日身子不爽利,你们全都给我仔细着自己的舌头,谁要是敢在公主面前胡言乱语乱嚼舌头,当心我拧下她的狗头!”

  这样说来,就是要把这事暂时压下,不对昌珉公主言明了。

  如果昌珉公主被蒙在鼓里的话,他们这些下人也可以少受些折腾。

  “是!是!奴婢记下了,这就去把嬷嬷的话传下去。”云霓急忙应下,手臂上被张嬷嬷掐过的地方虽疼却也不敢去揉,从头到尾只就谨小慎微的低垂着脑袋。

  “去吧!”张嬷嬷没好气道。

  “是,嬷嬷!”云霓如蒙大赦,赶紧的转身退出殿外。

  宋灏和明乐分手之后就直接带着长安回了殷王府,主仆二人刚刚转进王府前门所在的街巷,远远的已经看到大门口周管家亲自守在那里心神不宁的左右张望。

  “主子!”柳扬心下一沉,不觉的已经倒抽一口凉气。

  宋灏神色淡淡的看了眼,没说什么仍是不徐不缓的打马过去。

  周管家见到两人本来是迫不及待的就想迎过来的,但见宋灏这副轻描淡写的表情,顿时想起主子平日里的脾性,于是生生的把胸中奔涌的那股躁郁之气压下,循规蹈矩的从台阶上迎下来道,“王爷回来了!”

  “嗯!”宋灏翻身下马,随手把马鞭和马缰都递给柳扬。

  柳扬牵着马匹走了侧门,宋灏这便被周管家引着从正门进去,一直到拐过里面的照壁,他才淡淡的开口道,“今天府里有什么特殊的客人到访吗?”

  “是!”周管家道,说着四下里瞟了眼,似乎连自己府中的下人都忌讳的很,一直等到四下无人才凑近宋灏身边压低了声音道,“太后娘娘来了。”

  宋灏闻言,脚下步子骤然一顿。

  姜太后既然已经盯上了他和易明乐,自然是要找机会跟他要一个明白的。

  只是他却仍未想到,姜太后竟会破天荒的亲自到了他的府上!

  宋灏突然止步,周管家防备不及,反而往前多走一步,蹿到他前面去了。

  宋灏停在那里未动,一张脸孔波澜不惊,没有任何特殊的表情流露,浑身上下却由内而外散发出一股凛冽的寒气来。

  周管家心里一股机灵,只能讪讪的折回来,试着叫他,“王爷?”

  “什么时候来的?”宋灏回过神来,脸上表亲仍然没有什么变化,继续抬脚往前走。

  “有小半个时辰了。”周管家道,几乎是一路小跑着才能跟上他的步子,“娘娘不让声张,属下就把她请到了王爷的书房,此刻——正在等着王爷回来呢!”

  “嗯,我知道了。”宋灏颔首,抬手挥退他,“你去吧!”

  “是!”周管家遂就止了步子不再继续跟随下去。

  宋灏径自穿过那片水榭绕进花园,衣服都没换就直接去了自己的书房。

  彼时他院子里的人都已近被清了场,只有一个其貌不扬小厮打扮的人守在门外。

  “奴才给殷王殿下请安!”见到宋灏进来,那人急忙单膝点地恭恭敬敬的施礼参拜。

  宋灏冷嗤一声却是不予理会,直接推门走了进去。

  屋子里也仅有姜太后一人,并且扮作了一般妇人的装束。

  粗布衣裙,桃木发簪,素颜之下的妆容,却是丝毫不损她身上那种仿佛与生俱来的尊贵雍容之气。

  宋灏进门时她正背对门口站在桌案后头的那个书架跟前随手翻阅书籍,听闻开门声转身,脸上神情淡漠,不怒而威。

  母子二人,四目相对,即便是多少年来头次这般坦然的面对面,各自从对方眼中看到的也唯有冷静自持的平淡而已。

  “有什么事值得母后亲自跑一趟的,常嬷嬷呢?就算是不放心儿臣,叫她来,您总该是可以放心的。”带上门,宋灏就主动开口说道。

  他和姜太后形同陌路,远是不介意敬而远之的,然则这位太后娘娘却是霸道,请他不去就仗着常嬷嬷的身手来强行拿人,而且屡试不爽,甚至于上一次,不惜下手将他打成重伤。

  虽然是挖苦,但宋灏的语气依旧平和,却当真是完全面对陌生人的口气,平淡到不屑于掺杂一丝一毫的情绪在里面。

  这房间摆设简单,没有额外的座椅,他就径自走过去,也在姜太后容身的书架前面站定,“这王府儿臣常年也不回来一趟,这些个书籍不过都是摆设,母后若有什么感兴趣的,就直接拿走吧。”

  “不必了,哀家找你是有别的事。”姜太后把手里拿着的一本书塞回架子上,回头面宋灏,正色道,“武安侯府的那个丫头,是怎么回事?”

  质问的语气,凛冽之中更多的是森凉和压迫。

  正如这些年间,这双母子之间偶然可能会有的一次会面时候所表现出来的一样。

  这个女人,总是摆出这样一副冰冷的面孔,霸道而不容拒绝的传达她的旨意而已。

  “诚如母后所见!”宋灏从容而冷漠的答,顿了一顿又道,“常嬷嬷紧跟在儿臣后头,这会儿也该是快到了,母后若是还有什么疑问,我的话你未必肯信,直接问她不是更省事吗?”

  “她那里哀家会问,现在我就只问你,哀家要你亲口说,你跟那个丫头到底都做了什么?”姜太后冷声说道,语气严厉。

  “扳倒萧澄,刺杀惠王,算计安成公主,还有昨天昌珉的事情。”宋灏不冷不热的回,却是毫不遮掩,“这些事情虽然是儿臣所为,但想来母后您知道的会比儿臣更清楚,您一向都不喜欢说废话,今天破天荒的到我府上,总不会只是为了同我说这些没用的吧?”

  “你真是越发的胆大妄为了!”姜太后皱眉,不悦叱道,“上一回哀家跟你说过的话你当成耳旁风了是不是?”

  “我一向都是这样,母后您是知道的。”宋灏却不买她的账,针锋相对的漠然与她对视,“而且上回见你,儿臣也明白的告诉您了,您是当朝太后,可是眼下的这个朝廷却与我无关,您的懿旨是您的懿旨,您随时可以颁旨,而我——我会尊您敬您,是因为您是我生母,对我有袒护关爱之情,至于当朝太后的懿旨,我却未必就要遵从。”

  “既然你还认我是你的生母,就不要说什么这一朝那一朝的事!”姜太后目光一凝,神情语气之间都更添冷厉,“只要有哀家在的一日,我就绝不允许你做出忤逆祖宗,颠覆皇室血统的荒唐事来!”

  “何为荒唐?母后难道还没有领教的深刻?母后现在要跟我讨论血统吗?可是我的身上流着的才是皇室正统,最为尊荣和高贵的血液不是吗”宋灏反问,眼尾斜飞的那个角度洒下一点冰冷的眸光,所过之处便是在姜太后心里冻结出一层冰珠,硌的心口生疼。

  姜太后胸中一窒,张了张嘴却一时语塞没能说出话来。

  “这些都是当年他亲口告诉我知道的,我是大邺王朝唯一嫡出的皇嗣,最有资格继承皇位的那个人,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我应该不择手段,应该断情绝义,应该背弃整个天下,把所有人的血肉白骨踩在脚下也在所不惜。母后,难道您忘记了吗?”宋灏看她这副表情,讽刺一笑,负手走到一旁。

  姜太后猛地察觉自己失态,瞬间收摄心神,款步跟过去与他并肩站着,狠狠的闭了下眼,语气决绝道,“当年的事,忘了吧!”

  “不!我选择记住!”宋灏一个字一个字回的飞快,语气却是比她还要坚定几分。

  “你真要逼哀家做出不顾母子情分的事情来吗?”姜太后终于还是被他这般桀骜不驯的态度激怒,猛地一拍桌案,声音也有几分尖锐。

  难得是终有一日,这位总是戴着钢铁面具的当朝太后也有情绪失控而无可奈何的时候。

  宋灏看在眼里,心里非但不觉快慰,反而升腾起来淡淡的涩。

  他偏过头去直视姜太后冷冰冰的侧面轮廓。

  姜太后察觉他的视线,抬头冷冷的迎上他的目光,一字一顿从牙缝里挤出字来,“就算是为了姜家,哀家也不准你这样做!”

  “姜家?”宋灏脸上封冻的表情就在这一刻完全融化,他笑了笑,满脸都是讽刺的俯视自己母亲的脸孔,反问道,“现在的姜家算什么?五年前,从外公倒下去的那一天起,姜家就已经注定要成为历史,如果我没有手上把握的南疆的兵权,母后觉得,他还会让您继续在这个太后的位子上这般风光无限的坐着吗?”

  正如现在姜太后想要将明乐留作牵制他的筹码一样,这些年来,在孝宗眼里,姜太后又何尝不是用以牵制他的筹码?

  他这一生,从一开始就似乎注定了要被不同的人控制和掌握。

  而最心痛,莫过于姜太后的狠厉决绝,即使知道非她所愿——

  却也正是因为她的身不由己,而更让不肯屈于这样的现实!

  姜太后脸上表情一僵,却还是竭力维持镇定,甩袖背过身去,“你手上有那二十万兵权已经够了,就不要得寸进尺,做些力所不及的事情了!”

  “我已经做了!”宋灏冷笑,“与其等他找到契机来除掉我,倒不如我先走一步。让他在这个皇位上坐了这么多年,已经是便宜他了。我知道母后你有难处,我不逼你必须站在我的阵营里为我筹谋,但至少,我不希望有一天横刀立马,会在对面看到你。”

  宋灏的目光坚定,字字铿然。

  姜太后目光复杂的抬头看着他,半晌,突然泄了气一般,踉跄着后退一步。

  她抬手压住桌角撑住自己身体的重量,还是仰着头不屈不饶的看着眼前的儿子,荒凉道,“不要跟哀家说这样的话,这些年纵是哀家委屈了你,你就退这最后一步吧!”

  “不,我已经不准备再让步了。”宋灏淡然摇头,稳稳的站在那里。

  午后的阳光很盛,从窗口洒进来大片金色的光斑落在地面上,璀璨生辉。

  宋灏背对窗口,清绝华艳的面孔之上,却积累了一层微薄的寒霜,让他整个人如同置身冰天雪地里,没有一丝一毫属于鲜活生命的暖意透出来。

  “母后,我不知道当初他逼你立下毒誓的时候你是怎样的心情,可是我知道,那一天,当他用剑指着我眉心的时候我是怎样的一种感受。”宋灏笑着,语声荒凉,脸上的表情却抽搐的近乎扭曲,拧紧的眉心处那一丝血线越发的明艳的凝聚起来。

  没有人知道,那里其实是一道疤,一道拜他亲生父亲所赐,刻骨铭心的一道伤疤,从眉心贯穿一直到遥远的心脏都为此而裂开斑驳的伤痕鲜血淋漓。

  那一年,他五岁,原不过是最懵懂纯粹的时候。

  彼时适逢德宗重病,眼见着大限将至,太子宋沐也就是今天的孝宗,忌惮着他外祖手中掌握的兵权和他身上皇室嫡系血脉的威胁,就暗中操纵一干心腹朝臣放出风声,做出有意拥立他为储君的假象。

  德宗多疑,生怕他小小年纪一旦继承大统便会被外戚姜家把持朝政,占据他宋氏一脉的江山。

  于是那一日,那父子两人设计,挟持了他们母子,做出他们控制后宫意图霍乱天下的样子,想要以此逼迫他外祖回京,以便把他们姜家一干人等彻底肃清永绝后患。

  并且也是为了力图效果逼真,宋沐就让萧澄暗中调动军中禁卫军冒充乱军把当时朝中最为刚正不阿的武安侯易和父子引出城去布局暗害,以易家父子的死,造成内乱的假象,从而把事情煽动起来。

  当时他外祖远在千里之外的南疆不及赶回,而德宗病入膏肓,弥留之际终于安奈不住。

  这位当朝天子,一国君王在他这一生中所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举剑面对自己的幺儿,并以幺儿的性命做威胁,逼迫自己的发妻立下毒誓——

  他们母子这一生不可觊觎江山储位,否则,便要这个孩子付出代价,身首异处,不得好死!

  那一天,那个男人摇摇晃晃举剑时候的狰狞模样他一直记得真切,锋利的剑尖刺破眉心,那殷红的液体蜿蜒着染湿他眼中遍布的恐惧。

  曾经有很长的一段时间,这都是他梦中挥之不去的梦魇。

  在后世的史书中,人们只道是有人存了不臣之心曾想利用他嫡出血脉的身份来忤逆谋乱。

  却又有谁会想到,当年那一场曾经让无数人血流成河的所谓内乱,不过就是他们尊贵无双的皇帝和太子合力导演的一场戏——

  以包括易家父子在内的万千臣民的性命,完成了他们稳固自己脚下皇权的铺路石。

  而他宋灏,受千夫所指,只配流落遍野荒蛮之地了此残生。

  当年,就是他生身父亲直指眉心的这一柄冷剑,让他恨上了所有人。

  父亲?那是种什么样神奇的衣冠禽兽,他不知道。

  而也就是从那个时候起,从姜太后迫于自己的誓言,硬下心肠和他形同陌路的时候起,他便告诉自己——

  那些耻辱和唾骂,他不会白白背负。

  他们母子这一生所受的威胁和逼迫,他也再不容许重新发生一次。

  既然他们害怕失去,那么他就要夺走。

  终有一天,他会把这大邺王朝的万里河山踩在脚下,以此祭奠,那年那日他自己眉心遗逝的一滴血,和——

  那些为此而枉送了性命的无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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