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为难

　　——

　　第二天的黄昏时分。

　　皇宫里张灯结彩，热闹非凡。

　　太监、宫女们穿梭往来。

　　空旷的殿前广场，雕梁画柱上，数十盏水晶灯被点燃，橘黄色的光芒迷蒙而刺眼。

　　丝竹乐器之声缓缓响起，身着鲜艳羽衣的宫娥们甩动着云袖，盈盈走上场中央，翩翩起舞。

　　四周宴桌密集，人生鼎沸，文武百官们谈笑风生，一边欣赏着歌曲，一边邀杯痛饮。

　　王的寝宫内。

　　满屋红色，纱帐，窗帘，被枕，蜡烛，灯笼都是红色的，只有王的衣服是白色的。

　　七八个宫女服侍着王穿戴更衣，王一动不动的站着，平寒的目光盯着稍高一些的地方。

　　寝宫外的庭院，人头攒动，四个带着罗刹面具的萨满法师围着一团篝火，做法祈福。

　　侍女们将装着灵符的香囊缝在在龙凤喜床的边缘，将晶莹透亮的仙水轻轻喷洒在寝殿内置的花草上。

　　整个高丽国内内外外，一片喜气洋洋。

　　一身红色霓赏的格桑王后端坐在大红色的玫瑰地毯上，对镜梳妆，她惨白着唇角，眼光昏暗如死，像一樽艳丽的泥胎。

　　门外面，站满了花枝招展的宫女，手上端着一托盘食物，合唱着交祝歌。更远的地方，传来晚宴上的欢呼声和奏乐声。

　　这是一架笨重庞大的机器在运转，它整体的状态淹没了它的细节，使一切都变得合乎情理而又不可思议。

　　亥时即将到来。

　　古典的轩门一层一层地拉开。

　　宫女和太监齐齐欠身致意。

　　王面无表情地走了进来。

　　尚宫和侍女们纷纷撤去。

　　王后静坐在盛放吃食的枣红色小圆桌前，她低着眼睛，看不清脸上的表情，只能看到她的手指用力绞在一起，指骨惨白，暴露出她此刻的骄躁不安。

　　王走了过去，坐在她对面。

　　王后一直低着头，看着地上，毫无动静。

　　白衣王者皱起眉头，柔声道：“你得吃点东西才有精神。”

　　王后依然没有反应。

　　身为大元朝的格桑公主，高丽国尊贵的王后，强烈的自尊心和羞耻心让她难以接受这一切。

　　王看清楚了她柔弱的姿颜，不甘的眼神，心里蓦然掠过一丝愧疚，“朕知道委屈了你……”他深吸口气，才有办法说下去：“可是，这是唯一的办法？”

　　王后一怔，抬起头凝望他，水漾漾的大眼睛里充斥着复杂的感觉。

　　王不说话了，柔柔地一笑，许久之后，他倾过身，牵起王后的手，拉着她走向身后的床榻。

　　此时此刻，寝宫内的偏殿，仅仅隔着一扇小门的暖阁内，顾城一个人不安地走来走去，他焦急不安，却又无能为力，他多么希望王会在这一刻改变旨意。

　　窗外夜色渐深。

　　一门之隔的寝室内。

　　王帮王后宽衣解带，熄了灯，又放下了大红色的帷帐，这才起身离开。

　　——

　　顾城依旧在走来走去。

　　这时，暖阁的门被人轻轻拉开，王不动声色地走了进来。

　　“进去！”不去看顾城隐含希冀的目光，他别过脸，直接下了命令。

　　顾城心一冷，却站在原地没有动。

　　两个人僵持了一会儿，王慢慢抬起手，眼神复杂无比，却宽慰似的拍拍顾城的肩膀，道：“去吧！”

　　顾城闭下眼睛，知道自己别无选择。

　　——

　　温暖的床榻，厚厚的棉被。

　　格桑尽量不去想自己的处境，事实是想了也没用，事到如今似乎只能听天由命，她担心王的处境，她想为他分忧解难。两年多来，因为王没有后嗣的问题，大元朝屡次发难，宫廷内外一片混乱，满朝文武中，看笑话的大有人在，还有一些奸佞之臣私底下结党营私，蠢蠢欲动。

　　想着想着，隐约感到有人撩起了帷帐，她心头一凛，眼角的泪水不觉滑落下来。

　　黑暗中，顾城的呼吸声宛若濒死的羔羊。

　　他一手撩着帷帐，静坐在床沿，黝黑的眼睛仿佛两潭深水，定定的望着暖阁的方向。

　　暖阁的门上映着王孤寂的身影，他就站在门内。

　　顾城深吸口气，回过头望着床上的女子，她闭着眼睛，用被子紧紧裹住自己。

　　顾城用手扯了扯被子，格桑身子一僵，反射性的往床内缩了缩。

　　顾城望着她，良久之后才鼓起了勇气，他俯下身去，小心翼翼的贴近了她。

　　王后猝然瞪大了眼睛，身子簌簌颤抖起来，清澄带怒的眸光，无助地望向床内侧。

　　无边的黑暗中。

　　顾城的眼睛却炯炯发亮。

　　王后在慌乱中哽咽一声，眼角忽然滚下一滴滚烫的泪珠。

　　侧过头看着她泪光闪烁的脸，顾城胸膛一震，深吸口气，猛地克制住心头突起的欲望，同时放开了她。

　　“对不起。”低下头，心口突然涌起一阵酸涩……他做不到，这样的要求，他做不到。

　　——

　　隔日清晨。

　　王在密室里召见了顾城。

　　“昨天晚上如何？”一袭白衣倜傥，王立在书案前，眉目清淡，不动声色地画着兰草。

　　顾城低着眼睛，样子有些颓然：“微臣惶恐，请殿下恕罪！”声音很低很低，夹杂着一丝哀怨。

　　王并没有看他，嘴角却似乎闪过一丝笑意，拿起笔来蘸了蘸砚台上的墨汁，他抿抿嘴，继续专注的描着兰草细长的叶子。

　　“你只剩下两次机会了，希望你大局为重！”王风轻云淡地说。

　　顾城嘴角微微下垂，怔怔地凝视着王，暗淡的眸子掠过复杂的深色。

　　——

　　入夜后，到了子时。

　　同样的寝宫，不一样的夜晚。

　　火红的蜡烛在案上燃烧。

　　王后披着一层柔软的轻纱，面色沉静如水，端坐在床边。

　　顾城低着头，并不敢去看她。慢慢地，他抬起手来，轻轻触碰着王后的脸颊。

　　王后身子一抖，猛地咬住了唇，强作淡然的脸色显得麻木。

　　红彤彤的烛光下。

　　顾城的眼神飘忽不定，他再一次望向了暖阁的方向。

　　——

　　隔着一扇门的暖阁里，异常安静，飘着淡淡的墨香。

　　王不知疲倦的，画了一张又一张的兰花草，仿佛想借此让自己的心平静下来。

　　——

　　顾城的眼底一片荒芜，慢慢的，一抹狞色的恨意闪过他古怪的嘴角。

　　他倾身下来，突然以接近野蛮的方式。

　　四目对视，格桑的眼底闪过一丝惊恐，未来得及回神。

　　“啊……”

　　——

　　听到王后的叫声。

　　暖阁内。

　　王眸色一凝，执笔的手不由得顿在空中，浓黑的墨汁一滴一滴落下来，在王的兰草画上晕染开来。

　　王忽然轻轻闭下了眼睛。

　　——

　　清晨的阳光透过树梢，窗外响起了间歇的啁啾鸟鸣。

　　王后正在沐浴。

　　浴桶里洒满了鲜红的玫瑰花瓣，温热的水汽漂浮在四周。

　　王后脸色憔悴，发丝凌乱，一动不动的望着窗外的树叶。

　　侍女不吭声，用手巾撩起水花，小心翼翼的擦拭着王后的身体。

　　慢慢地，王后流下眼泪，深深地缩住肩膀，整个人潜入水里。

　　——

　　这时。

　　皇宫大殿里传来一声声铮铮的琴声。

　　玫瑰色的刺绣地毯上，一袭白衣的王者临窗而坐，目无表情地抚琴。

　　琴音黯哑，不似往日的悦然。

　　顾城脸色煞白，骑着马冲出了皇宫。

　　薄薄的晨曦笼罩着他孤寂的身影。

　　顾城打马扬鞭，一路狂奔，奔至白霞山的顶崖上，才猝然勒住了马头。

　　望着不远处山腰溪水边上的一对白鹭。

　　顾城两眼呆滞，心如死灰。

　　——

　　入夜后的天空飘着一丝淡淡的阴云。

　　寝宫外。

　　太监打更的声音响起。

　　又到了子时。

　　有了第一次的亲密接触，第三天晚上，王后反而平静下来，知道这是与顾城的最后一个晚上了，她心里坦然了许多，顾城也是。

　　——

　　暖阁内，王孤身独坐，静静地饮茶。

　　眉宇间压着一抹伤痛，可他强自忍着，不好发作。

　　时局难料，他需要一个后嗣，顾城的孩子就是他们的孩子。

　　渐渐，王似乎坐不住了，他拉开了暖阁的门。

　　不远处的床榻上，有奇怪的声音在黑暗中传来。

　　王的目光变得迟缓僵硬。

　　慢慢地，他拔动双腿，一步一步地往前走。

　　隔着一层薄薄的纱帐。

　　王可以清楚的看到。

　　顾城和王后的一举一动。

　　这一刻，王的心彻底恍惚了，双眼渐渐变得迷离潮湿，夹杂着一丝受伤的意味。

　　可是，他一遍又一遍的告诉自己，不能生气，顾城只是在按照他的吩咐做事，他没有理由责怪顾城。

　　他不可以生气，他连生气的资格都没有。

　　可是，为什么，顾城在床榻上卖力的肢体动作还是深深的灼痛了他的心。

　　这一刻，王忽然后悔了。后悔自己所做的决定。

　　——

　　天蒙蒙亮，东方升起了鱼肚白。

　　王站在清晨的御河边，一夜未眠，整个人好像冻僵了一样。

　　梁公公拿来了御寒衣，王却面无表情，纹丝不动地站着，梁公公有些焦急，恭恭敬敬地劝道：“殿下，请您添衣，保重身体。”

　　王充耳不闻，微微仰头，一动不动的望着远方的天空。

　　——

　　也不知过了多久。

　　天色已大亮，绚烂的朝阳在河面上轻轻闪耀。

　　这时，身后有熟悉的脚步声响起。

　　王回过头来，是顾城。

　　紫色的侍卫服，久违的淡淡的笑。

　　王看着他，脸上的阴霾忽然一扫而空。

　　“怎么样？当男人感觉如何？”他笑着问，仿佛一点也不生气，语毕又回过头去望着波光粼粼的河面。

　　身后的顾城低了低眼睛，轻轻道：“微臣没什么感觉，一切只是遵循殿下的旨意而已！”

　　王弯了弯唇角，似乎想笑，失落的眼神里却升起了一股浓浓的悲伤。

　　顾城没有看到。他定了定神，忽然开口道：“微臣想出宫几天！”

　　王窒了一窒，转过身来。

　　“为什么突然要出宫？”

　　顾城看着他，目光坚定而认真。

　　“殿下交待的事情已完成，微臣想抽出时间，亲自去调查殿下遇刺之事！”

　　时空寂静无语，两人怔怔然对视，纷杂的目光里都摇曳着说不清的矛盾。

　　王沉思了一番，终于答允了顾城的请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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