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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木绯一听章岚来了,一下子就抬起头来,顺着涵星指的方向望去。
果然——
跑马场的入口,一个穿着翠色绣兰草襦裙、梳着弯月髻的少女不紧不慢地朝这边走来,唇畔浅笑盈盈。少女的身姿笔直,优雅得体,那款款走来的姿态仿佛尺量出来的一般,恰到好处。
不只是端木绯他们在看章岚,周围的其他公子姑娘也都在看章岚,隐约传来众人交投接耳的低语。
“那位莫非就是章家五姑娘吗?”一个紫衣姑娘好奇地压低声音问身旁的一个黄衣姑娘。
那黄衣姑娘点了点头,语调中透着几分意味深长,“就是‘那位’章五姑娘!”
两人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章家的五姑娘章岚公然拒绝成为四皇子侧妃的消息早在京中传开了,不少人都对这位传闻中的章五姑娘十分好奇。
“这章家还真是有……”
紫衣姑娘把最后的“气节”两个字咬在齿间没说出口,小心地往周围看了看,生怕隔墙有耳,某些话传到皇后或者四皇子耳中。
其他人也是神色复杂,有的好奇,有的赞赏,有的面露敬佩之色,有的只当看热闹,也有的觉得章家真是假清高……
在众人一道道炽热的目光中,章岚依旧从容镇定,丝毫不受一点影响。早在她家拒婚的时候,父亲、母亲早就与她说过她可能会面对的种种局面,问她的选择。
她的选择始终如一,不为妾。
她们章家女也不会软弱到经不起一丝风浪。
“章五姑娘!”端木绯欢快地对着章岚招了招手,示意她过去。
章岚也看到了端木绯、涵星几人,对着她们微微一笑,正要朝那边过去,一道纤细的蓝色身影从她身旁走过,在她的胳膊上轻轻地撞了一下。
章岚停下了脚步,就见一蓝一粉两个少女以及一位着天青色直裰的少年公子在她身旁快步走过。
那三人一直走到了端木绯、涵星他们所在的竹棚中,先给涵星行了礼,“四公主殿下。”
涵星没理会他们,转头给了端木绯一个十分微妙的眼神。
随着这三人的到来,端木绯一下子就成为了众人目光的焦点,毕竟谁人不知端木绯与封炎是皇上赐婚,来年就要成亲了,而封炎因着安平长公主的缘故,与其他封家人素来不睦。
可是封炎终究是姓封,端木绯既然要嫁给封炎,那么她就不可能不认封元质和封从嫣这两个弟妹。
“端木四姑娘。”
封元质与封从嫣分别给端木绯见了礼。
封从嫣今天显然是精心打扮过,粉色百蝶穿花刻丝褙子搭配一条水红色挑线长裙,一头青丝挽了个双鬟髻,戴着嵌红宝石蝴蝶珠花,走动和福身时,蝴蝶的触须与翅膀微微颤颤。
“端木四姑娘,”封从嫣怯生生地半垂眸,看着端木绯的样子似乎像一只受惊的小白兔般,声音柔柔弱弱,“别来无恙。”
端木绯笑着微微颔首,算是打了招呼,不欲与封家人多言。
封从嫣又把身旁的另一个姑娘往前拉了拉,介绍道:“端木四姑娘,这是我宋家的表姐,闺名婉儿。表姐,这位端木四姑娘是炎表哥的未婚妻,以后大家都是自家人。”
宋?!端木绯挑了挑眉,想起驸马封预之的三妹是嫁到了中州宋家,看来这位宋表姑娘应该就是那家的姑娘。
宋婉儿穿着一件绛紫色绣折枝绿萼梅交领长袄,下面搭配一条丁香色的马面裙,梳了个双平髻,一张小巧的瓜子脸精致秀美,那雪白的肌肤比那羊脂白玉还要白皙无暇,引来周边不少姑娘艳羡的眼神。
“端木四姑娘。”宋婉儿对着端木绯福了福,笑语盈盈。
封从嫣抚了抚衣袖,又道:“端木四姑娘,祖母最近一直在念叨姑娘,姑娘得空时,多去看看祖母,都是一家人,还是应该多走动走动。”
“改天我定登门拜访。”端木绯笑眯眯地应下了,却全然不说具体的日期。
周围不少公子和姑娘都是人精,暗暗地交换着眼神。
肖天在一旁一会儿看看端木绯,一会儿看看封从嫣、封元质与宋婉儿,也从他们几人的对话与气氛中品出几分异样来。
有趣。肖天兴致勃勃地嗑着瓜子看戏。
宋婉儿微微蹙眉,欲言又止地抿了抿唇,道:“端木四姑娘,炎表哥去了南境,外祖母甚是担忧,常常辗转难眠,憔悴了不少……”
“表姐,祖母也知道你一片孝心的。”封从嫣感慨地说道,似是意有所指地瞥了端木绯一眼,就差直说端木绯这个未过门的孙媳不孝了。
封从嫣扫了一眼端木绯以茶水画在桌上的图案与线条,又道:“端木四姑娘还有事,我们就不叨扰了。”也不等端木绯答应,她就拉着宋婉儿走了。
封元质则往另一个方向去了,笑呵呵地走向几个相熟的公子,热热闹闹地寒暄起来。
涵星看着封从嫣与宋婉儿的背影,一脸莫名地耸了耸肩,“她们这是在搞什么?”除了炎表哥外,这封家人果然是怪!
“不知道。”端木绯摇摇头。
既然不明白,涵星就不想了。
这时,章岚走到了近前,端木绯就亲亲热热地拉着她在自己身旁坐下了。
章岚当然也看到了端木绯以茶水画在桌面上的那些图案,好奇地问了一句:“端木四姑娘,你待会也要下场吗?”
“她可不行。”涵星噗嗤地笑了出来,“她打马球靠的是马,不是人。不过,她脑子好用,最适合当军师了!”
涵星拉了拉端木绯的小手,“绯表妹,你刚才说本宫该从哪路走……”
表姐妹俩头挨着头,继续说着战术。
肖天一手托着下巴,一手捏着瓜子嗑,心不在焉地看着封从嫣与宋婉儿。
他从小生活的环境,让他很轻易地看穿那两位姑娘眼中的算计。
所以——
她们俩是想算计小冤大头?
肖天的目光缓缓右移,落在小冤大头的身上,正好端木绯抬眼朝他看来。
“肖公子,刚刚我说的明白了没?”
“明白了。”肖天随口应了一声,那慵懒轻慢的样子也不知道他是不是随口敷衍。
说话间,跑马场的人越来越多了,包括参赛和观赛的公子姑娘至少有三十几人,众人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说着话,跑马场里越来越热闹了。
突然,前方的某一个竹棚中传来一阵喧哗声,似乎不少人都在附和着,鼓掌着。
也不用涵星吩咐,从珍就跑去那边看了个究竟,回来时,从珍神采奕奕地禀道:“兴王世子开盘口,大家都在下注呢!”
涵星一听下注来劲了,两眼放光,她想也不想地一手拉起端木绯,一手拉起李廷攸,道:“走走走,我们一起下注去!”
李廷攸看着被涵星抓住的左手,身子一僵,耳根泛出一丝隐约的粉色,很快就若无其事地随着涵星往前走去。
肖天拍了拍手,也来了兴致,眸子亮得就像是那天际的启明星般明亮。
哎呀。
本来他觉得这场马球比赛是输或赢都无所谓,但是有赌注那可就不一样了。
肖天对着凌白使了一个眼色,两人也起身,屁颠屁颠地跟在端木绯、涵星他们后方过去了。
下注的那个竹棚里此刻一片人头攒动,熙熙攘攘,众人都纷纷下注。
本来也就是随意开盘玩,因此众人都很随性,下注的筹码并不仅仅限于金银,一些公子哥直接把自己的随身玉佩或者匕首什么的当赌注押了下去。
箩筐里没一会儿都装满了金银、银票以及玉饰等等的物件,一片珠光宝气。
肖天最擅察言观色,看着五六个人下注后,心里就有数了,随手解下了腰侧的一块翡翠玉佩押了上去。
他这个赌注下得不大不小,并不引人注目。
这边下注下得正热闹,慕芷琴却是面露不虞,对着兄长慕华晋翻了个白眼,觉得他搞这些事不是喧宾夺主吗?!马球比赛才是今天的正事!
慕华晋只当做没看到妹妹嫌弃的眼神,若无其事地看了看一旁的壶漏,说道:“琴姐儿,我看时辰差不多了,该开始比赛了吧。”
慕芷琴当然知道兄长在转移话题,也懒得跟他计较,招呼着今日参赛的众人开始准备。
两支球队分为红队与蓝队,两队的队员分别在额头佩戴红色、蓝色的绸带作为区分,涵星这一队是红队,慕芷琴、慕华晋这支队伍是蓝队,每一支队伍都有五男五女。
一众公子姑娘纷纷上马,两支队伍的队员分别占据球场的两边,马上的公子姑娘们一个个都身姿挺拔地跨于马背上,器宇轩昂,英姿焕发。
肖天本来混在人群中不显,但是此刻他出现在涵星的球队中,就显得有些突兀了。
四公主的球队中,个个都是名门勋贵中的子弟贵女,一个个都能叫得上名号,比如四公主的未婚夫李廷攸,比如端木家的大姑娘端木纭,比如丹桂县主的表妹伍从苏……
唯有肖天这张脸太陌生了。
“汤姐姐,你可知道那位骑棕马、穿青衣的公子是谁?”黄衣姑娘好奇地指着骑在棕马上的肖天问身旁的紫衣姑娘。
黄衣姑娘越看越觉得肖天不太对劲,这京里的权贵子弟平日里难免在各家的宴会中有所往来,大多都是眼熟的,但是肖天完全是张生面孔。看他的衣着打扮,虽然穿得还不错,却不像是量身定制的,更像是随便在成衣铺子里买了一件。
汤姑娘悄悄地从下方拉了拉黄衣姑娘的袖子,往旁边的另一个竹棚指了指,“我方才找芷琴姐姐打听过,这位肖公子是端木四姑娘他们带来的。”
一听到是端木绯带来的人,黄衣姑娘的神色有些复杂,朝端木绯望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
汤姑娘还在说着:“芷琴姐姐说他叫肖天。到底是哪门哪户的公子就不知道了。”
“肖天。”黄衣姑娘喃喃地念着这个名字,不止是脸生,这位肖公子连名字都听着十分耳生。
“咚!”
一声重重的敲锣声将两位姑娘以及周围观众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
马球比赛开始了。
一个小厮站在场中把一个拳头大小的白色鞠球往上一丢……
“得得得……”
凌乱的马蹄声充斥在整个跑马场中,此起彼伏,疾如雨,迅似电,骑在马上的骑士们手持鞠杖,追赶着场上白色的鞠球。
“啪!”
肖天不知怎么地身子一侧,斜挂在棕马身上,出手一杆击中了鞠球,鞠球飞速地朝李廷攸飞了过去。
李廷攸看也没看,就顺手一挥鞠杖,准确地打中鞠球,鞠球如流星般在半空中划过,准确地飞入了球门中。
“好!”涵星在马背上举着鞠杖欢呼起来,红队几人纷纷互击鞠杖以表庆祝。
场下观战的众人发出一阵欢呼声,掌声如雷动,端木绯也在竹棚里为用力地鼓掌,心道:唔,幸好东厂把肖天给请回来了。
之后,白色的鞠球就又回到了场中重新开球,由小厮再次朝空中抛起……
蓝队也不示弱,在慕芷琴和慕华晋兄妹俩的配合下,拿下了第二球。
两队人马各进一球,颇有种势均力敌的感觉,令得气氛愈发热烈,全场都沸腾了起来,不少观赛的公子姑娘皆是为刚才的两球喝彩。
接下来,球场里打得是热火朝天,就见那白色的球鞠在一杆杆的球杖挥击下,飞来又飞去,快得众人的目光经常抓不住它的变化……
“咚!”
肖天独自传入敌营,以刁钻的身法蛇形在蓝队的马群中,干脆利落地为红队夺下了第三球。
这一球进得太漂亮了,引得观众连连叫好,掌声如海浪般一波接着一波。
端木绯皱了皱小脸,瞳孔亮晶晶的。什么“明白”了,他家伙根本就没好好听她的战术吧!
不过——
这样,也挺有趣的。
忽然,竹棚中有人喊了一声:“大皇子殿下!”
这一声喊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传遍了周边三个观赛的竹棚。
自打大皇子慕祐显回京后,一直都在养心殿为皇帝侍疾,这还是他第一次出现在宫外。
众人也顾不上看比赛了,目光都齐刷刷地朝跑马场的入口望了过去。
慕祐显今日是微服,穿了一件靛蓝色绣竹叶的直裰,身形颀长,目光沉静,身上少了两年多前的青涩,而多了几分干练。
竹棚里的众人纷纷起身,以目光相迎,神情各异,有惊讶,有忐忑,有迟疑,有打量,也有人决定敬而远之,毕竟这从龙之功可不是什么人都能争的……
跑马场上众人你追我赶跑得激烈,而竹棚里却是一片沉默,气氛有些怪异。
很快,慕祐显就走到端木绯所在的竹棚外,众人纷纷给他行了礼,或是作揖,或是福身,“见过大皇子殿下。”
慕祐显含笑地示意众人不必多礼,然后就在端木绯身旁坐下了,其他人也都各自坐了回去。
“绯表妹。”慕祐显对着端木绯温和地一笑,这也是自他回宫后,他们第二次见面,“涵星前两天派人进宫说你们今天来这里打马球,本宫就过来看看。”
慕祐显今天是特意挪了时间过来的,目的自然不是为了看比赛,他是想见端木纭一面。
慕祐显朝跑马场中的众人望去,一眼就看到了那个骑着一匹白马的红衣少女。
端木纭穿着一件修身的红色骑装,头上、身上没有戴太多首饰,可是她天生丽质,玉肤红唇,明眸生辉,策马奔腾时,脸颊自然而然地泛出淡淡的红晕,顾盼之间就有一股明艳夺目的光彩,英姿飒爽。
慕祐显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心跳砰砰加快,好像要从胸口跳出来似的,如擂鼓般回响在耳边。
慕祐显的眼里只剩下了端木纭一人,他看着她挥起鞠杖准确地打在球鞠;他看着她策马追击蓝队的慕芷琴;他看着她灵活地穿梭在众人之间,运球传球;他看着她在进球后挥臂欢呼;他看着她因为失球懊恼地皱起了眉头……
直到震天的敲锣声“咚”地响起,慕祐显才回过神来。
上半场比赛结束了。
竹棚里爆发起一阵热烈的掌声,有人看得意犹未尽,有人志得意满,有人赞不绝口……也有人撅起了小嘴巴。
“‘三比四’,上半场我们居然输了!”
涵星不甘心地噘着小嘴,嘴巴翘得都可以吊油瓶了。
涵星一边往端木绯这边走,一边娇气地“指责”她身旁的李廷攸:“攸表哥,你方才那一球怎么传给苏苏呢,应该传给本宫才是。要是那一球进了,就能打个平手了。”
在球场上策马奔驰了半个时辰,涵星早就香汗淋漓,气息微喘,秀丽的面庞上染着动人的红晕,朝气蓬勃。
相比下,李廷攸还是脸不红,气不喘的,仿佛只是在球场上溜达了一圈似的。
他脸上既不见输球的懊恼,也没有被指责的难看,还是笑得彬彬有礼,犹如春风拂面,“说得是。”
涵星好似小麻雀似的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攸表哥,本宫对你多好,至少传了七八球给你。”
“这场比赛本宫可是一定要赢的。”
“还是小西好,她与本宫配合得可默契了……”
“……”
基本上就是涵星在那里嘀咕,李廷攸在一旁听着,笑吟吟地不时回句“是”,“好”,“有道理”之类的话。
就走在他们身后的肖天觉得自己简直快要被闪瞎眼了,嘴角抽了抽,摸着下巴琢磨着:下半场可得上心一点,他可不想输了他的玉佩。
中场可以休息半个时辰,兴王府的丫鬟们早就做好了准备,一溜着一色青碧色褙子的丫鬟举着托盘来了,给众人上了瓜果点心和茶水。
肖天眼睛一亮,拉上凌白,两人埋头吃东西,根本就不在意周围的人在说什么,或者看什么。
涵星又拉着端木绯、李廷攸商量起下半场的战术,端木纭觉得有些闷,喝了一杯茶后,干脆站起身来,打算到跑马场外面的那片小樟树林中走走。
竹棚里人多,谁也没注意到端木纭离开了,唯有一直留意着端木纭的一举一动的慕祐显注意到了。
他看了看周围,见众人都在讨论方才的比赛,没人注意自己,也站起身来,不动声色地跟了过去。
比起跑马场中的喧哗热闹,外面的樟树林一片幽静祥和,缕缕阳光透过那樟树叶的缝隙在地面上洒下斑驳的光影,空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樟树香。
“纭表妹。”
慕祐显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了端木纭身后一丈外,喊住了她,他的心随着这一声喊叫又开始砰砰地加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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