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0 崇宁消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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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是用何等的法子坐上皇位,无论世人对他们的风评如何,能够主宰天下的人,绝不会是一个简单的对手,更不会是一个没有谋略之人,当然——他们都是从一条血路上一步步走上皇宫正殿的。
佑爵在登基前,忍痛将穆槿宁送走,但并不曾忘记她一日,哪怕他的后宫有了更加美艳的妃嫔,哪怕如今各个女人都想着讨他欢心,他每一日走过御花园的时候,总是会在桂花树的面前停留,想念那短暂数月她在他身边的时光。得不到穆槿宁,但她给了他比刘眉珺更加刻骨铭心的记忆。
她被封为大圣王朝的皇后,两三个月前就传到佑爵的耳畔了,明知无法得到她,但之前是他抛弃了她,把穆槿宁送回秦昊尧的身边——他,一度觉得自己没资格再插足她的人生。
他身为男人,唯一让他介怀欣慰的是,秦昊尧给了穆槿宁世间女子最在意最高贵的名分,若不是对穆槿宁有情,这个皇后没必要非她不可,若用世俗的眼光来看,比穆槿宁身家好背景好的女人,不是没有。
佑爵一直说服自己,她虽然被自己抛弃,虽然无可奈何地回到故地,但终究得到了一个安稳繁华的结果。
只是在几天前,佑爵才得知穆槿宁生了病,大圣王朝的臣子们也因此而不太安分,总是劝说皇上早些选妃。想来此事不寻常,他总是觉得不安,实在放心不下,最终还是离开北国,以使者身份进入皇宫,想见穆槿宁,更不愿将此事波及两国。
“朕的皇后,不该由你来费心担忧。”秦昊尧冷着脸将茶杯放回桌面,瓷杯于桌面相碰发出清脆声响,彰显他的不悦,却只是一句带过,拒绝地斩钉截铁,毫无商量的余地。若只是平凡的担心,绝不会惊动一国之君,秦昊尧眉头一挑,冷眼看他。
“我拿来了北国独有的药材,说不定能派上用场,若不是你封锁消息,我也不会这么晚才知晓,至少可以早些派人送来。”佑爵笑容一敛,秦昊尧的坚决,不给半分情面,自然让他不好下台。他如今忍耐秦昊尧,并非是因为北国弱小,而他清楚若是彼此争执不休,也于事无补,他来大圣王朝的目的,他不想碰壁而回。
“这么说,你是一片好心。”秦昊尧不为所动,不置可否,冷声笑道,佑爵说起北国独特的药材的时候,格外认真,秦昊尧虽然心中不愿,但还是有些动心。
如今,任何一个法子,他都想尝试。
“至少你我都不想看着她慢慢死去。”佑爵凝神望他,唇边的笑容有些敷衍,唯独眼底的光亮依旧有几分恳切动容,他看着陷入沉思的秦昊尧,短暂沉默过后,才再度开口。“你不也这么想?”
佑爵说的,的确入木三分。秦昊尧沉默不语,他们如今唯一相同的心思,便是期望穆槿宁能够活下去,他渐渐压下心中的敌意,眼底的寒冷决绝也缓和许多。
见秦昊尧有所松懈,佑爵才从腰际掏出一个手掌大小的瓷瓶,他平静地放在身边的茶几之上,扯唇一笑,语气宛若说笑。“千里迢迢亲自送来了珍贵药材,也不请我到宫里短住两日?”
“朕知道你在想什么,不过不行。”秦昊尧走到他的身边,目光落在这个瓷瓶之上,黑眸一紧。北国是一个寒冷国度,据说偏远的高山之上人迹罕至,却也长着不少珍奇药草,佑爵这一举动,无疑是在示好。他的言语之内没有任何感激之情,即使是佑爵亲自取来的药材,并不一定对穆槿宁有用,即便有用,也不见得他非要答应佑爵让两人见面。
佑爵在秦昊尧的眼下将瓷瓶在手中把玩,眼神愈发深沉,宛若调皮孩童般恣意妄为,侧过俊脸,缓缓问了句。“如果两国交战,不敢说大盛王朝还能屹立不动吧。”
闻到此处,秦昊尧蓦地眯起黑眸,打量着径自站起身来的佑爵,此言一出,他当下就明白边境纷乱,完全是佑爵一手造成的。俊美面容上一片森冷,他冷眼看着佑爵缓步走到一旁的烛台旁,静默不语。
“秦王篡位,幽禁天子,大盛王朝就像是这支蜡烛,风一吹——”佑爵探出长指来,指腹拂过摇曳着光耀的烛光,烛光映入他带笑的细长眼眸之内,话锋一转,他呼出一口气来,烛光瞬息。“就毁灭了。”
秦昊尧无声冷笑,即便此刻佑爵在下战书,他也并不惧怕,更不会阵脚大乱,这一句,他说的毫不在意。“北国是敌不过大盛王朝的。”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两败俱伤,涂炭生灵,谁也捞不着什么好处,是吧。”拖长了音调,佑爵不满地回过脸来,大圣王朝的熊大荣将军已经带领将士在边疆叫嚣,他虽然是一个年轻的君王,却也急着训练手下骁勇善战的骑兵,若不是知晓穆槿宁的事,这一场战役,迟早要打响的。
见秦昊尧依旧不曾发话,佑爵的言辞之中也有隐约不悦不耐,扬声问道,他清楚眼前男人的心未免豁达,但紧要关头,不容他们继续拖延。“难不成我还会对她下手?”
“人心不古。”秦昊尧的眉头不曾舒展开来,薄唇边溢出一句冷漠至极的评断。
“别以己度人,我只想见她一面,用不着防着我。”佑爵将手中瓷瓶塞到秦昊尧的手中,冷然转身,眼底一片清冷。
“一面,多久——”秦昊尧掂量手中的小小瓷瓶,俊脸微侧,佑爵既然亲自赶来,这瓷瓶之内就不会有任何猫腻,不过即便如此,他还是唤来太监送去药膳房先行检查,再由御医送去碧轩宫。他做事小心谨慎,不想让穆槿宁更雪上加霜。
“说完想说的话。”佑爵多了个心眼,说的含糊。
秦昊尧却不给他任何讨价还价得寸进尺的机会,逼人的黑眸审视着佑爵,字字清晰,句句霸道。“半个时辰之内,不能再久,她坐不动太长时间,也没精力听你说太多话。”
见秦昊尧面无表情地这么说,满目肃然,完全不是说笑姿态,更没有任何调侃的意思,佑爵这回当真是心头一沉,也当真认真起来。
一个宫女为佑爵领路,带着他前去碧轩宫,他打量着眼前的宫殿,一景一物都是极致的精美,却也给人一种太过孤傲,仿佛无人居住的冷清感觉。
“请跟奴婢来。”宫女见佑爵止步不前,转过身来,深深欠了个身。
佑爵笑着点头,随即跟着她走进这一座宫殿,守在门外的紫鹃见来的是个陌生的年轻男人,拉过宫女低声询问,宫女说明是皇上的意思,紫鹃才放行。
他一踏入内室,就见到了她的身影,跟他记忆之中的穆槿宁没有太多不同,唯独她原本就纤柔的身影在此时此刻看来更加瘦削,一件翠色宫装也无法掩饰她的虚弱,她听到来人的脚步声,一抬起眉眼的那一瞬,满目惊诧。
她从未想过,佑爵会来。
她素面朝天,青丝披泻,面色苍白尽显羸弱,巴掌脸在短短半年更瘦了一圈,那双晶莹清澈的眸子,如今更显空旷,宛若一片苍凉。
这绝非他见过最美的穆槿宁,但是他最心疼她的一瞬。
华丽,也无法压过她一身病容憔悴,无法压过她让人力不从心的无力感,仿佛灵魂就要被大力挖出,只剩下一具麻木不仁的躯壳。佑爵咽下喉咙的苦涩,他扶着桌缘坐在她的对面位子,沉默了许久,视线定在她的身上,似乎在确认什么。
“你早已知道了,你在北国不过短短几月,但你一直瞒着我。”
他的这一句话,让对面的女子,面色死白。
他的揣测居然成了真,在北国的时候,她就已经发现自己身上的异样,居然还处处帮着他,维护他,甚至最后也是她提出要主动回到大圣王朝,佑爵从未想过,他的无能居然让一个女人牺牲这么多,当下她已经在忍耐苦痛,他不曾为穆槿宁挡住这些来势汹涌的风浪,更让他愈发自责。
“穆瑾宁,你的心一直都这么狠吗?因为知道自己活不久了,才接受本殿下的心意,什么都依着本殿下,你想过吗?你以为我要你的忠心吗?”佑爵低喝一声,连连追问,眼底泛光,一刻间红了双眼。
穆槿宁从未见过佑爵如此面容扭曲的模样,虽然不无错愕,只是任何人都无法威吓着她,她淡淡睇着他,在他的眼中看到自己的光影,此刻的她,连强颜欢笑也做不出。
佑爵的嗓音在空气中传来,隐约有些发颤,可见他情绪起伏之大,他扬声,不受自控。“你要是死了,这些东西都不值钱,你以为我要这些回忆吗?我要你给我活着!”他清楚当下的情势,让他只能忍痛割爱,他是佑家的长子,他不想放开属于自己的江山,但如今,他恨不得重新作出抉择,哪怕付出不小的代价,也该留住穆槿宁,不该让她寒心离开。
即便,结果都是一样,结局都是她黯然憔悴,渐渐枯萎。至少她不必忍耐被牺牲的残忍,至少她可以得到他的捍卫保护。
当她靠近任何一个男人的时候,都会让人忍不住……意乱情迷。
那一双眼眸,渐渐的敛去复杂的光耀,她的嗓音清冷低哑,在佑爵的失控面前,她却依旧淡然如水:“那就让北国在边疆退兵吧。”
“别说退兵,哪怕是跟秦国修好都无妨,百年不再进犯,修好官道,井水不犯河水,只要你答应我做一件事——”佑爵无法压抑心中的苦痛,他比任何一日都更悔恨,喉咙紧缩,心口沉重,他突地站起身来,双手撑在桌案上,俊挺身子朝前倾着,细长眼眸对着穆槿宁的眼,说的恳切。
“什么事?”她眉眼不动,他的身影映在她的眼帘之内,似乎也不过是一道死寂的风景。
“抛弃你在王朝的一切,跟随我去北国。”佑爵不假思索,脱口而出,这句话宛若一块炭火,在他的胸口烫了很久,如今说出来才算洒脱。
“去北国……”她闻到此处,却没有任何感动,挽唇一笑,气息之中传来几分微弱。的确如佑爵所言,在北国的时候,她就觉得自己身子不对劲,只是发觉的时候已经晚了,而如今,对于一个病入膏肓的人而言,在什么地方都是一样的。
大圣王朝,不是她的地狱。
而北国,也绝不会是她的天堂。
“我不像你们这里的男人,只要你这个人,其他的,我不在乎。”佑爵意有所指,他一脸决绝,说的坚定不移。“我已经是北国的皇帝,如今已经比过去更好,将来会比现在更好,大圣王朝救不了你,说不定在北国还有转机。”
穆槿宁默默将脸庞偏过,垂下眼眸,长睫在眼睑下投影出淡淡灰暗,佑爵的话或许是出自真心,却因为是真心,更让她不安。在北国的日子,她已经鲜少去回想怀念,虽然在宝月公主的和风牧场,她曾经有过这样的念头,即便一辈子待在那个地方,活的清净,没有任何纷乱争斗。
“你还在介怀当年之事?”穆槿宁挑眉看他,低声询问,脸上没有任何笑容绽放,宛若将人拒之于千里之外的冷淡疏离。“当年我救你,只是不想让自己这辈子受良心谴责,看到比我更苦的人,就快要死的人,只是想拉一把而已。”
“你明知道我为何专程来看你一面,绝不是这么简单——”佑爵紧蹙眉头,胸口愈发沉闷纠痛,穆槿宁极力撇清,仿佛彼此只是有过几面之缘的陌路,他愈发笃定,他当初不曾庇护穆槿宁,自然是伤她极深。
“你也明知我如今是什么身份,无论生死,都会是他的皇后。”穆槿宁的眼神定在他的身上,面色死白,不愿拖泥带水,斩钉截铁地拒绝。
如今北国国力增强,佑爵看似亲切,却也是个有野心的年轻帝王,北国的版图虽然比不上大圣王朝的,但身为寒冷国度的名族,素来以骁勇善战的骑兵闻名。佑爵自从铲除了北国手握大权的臣子,将权力紧握在手,奋发图强,自然不愿北国成为其他国家的囊中之物。自小佑爵便是去他国当了质子,为了不让子孙重蹈覆辙,一定要让北国强大起来。
她已经打定决心,既然没有太多时日,便不愿再跟任何人多做纠缠。
即便,佑爵专门为她而来。
即便,他的感情并非虚无。
“在北国的时候,你有一刻想过这辈子会是我的女人吗?”漫长的沉默过后,佑爵才再度开口,初次来到大圣王朝不经意遇到了她,当年她已经嫁给秦王为妾,他不曾多想,直到她被惠王送到北国和亲,他才正视自己的心。只是周折之后,他跟她还是擦身而过,他的心中是一片荒芜,却还是无法说服自己一言不发就走。
穆槿宁默默望着他的眼,两人四目相接,她依旧是默然不语,但那双平静的眼瞳之内,却早已写好了答案。
或许,他们只是有过一瞬间的默契,有过一阵子的愉悦,但人生原本就很难持久,他兴许该知足。
“你的心意如此坚决,我即便把你抢过来,也胜之不武。”佑爵苦苦一笑,低声喟叹一句,笑容充满苦涩的自嘲,或许坐在高处的男人,心中梦寐以求的都是像穆槿宁这般的女子,一旦认定,生死不弃,寸步不离,全心全意。收回撑在桌案的双手,他站直身子,凝眸睇着穆槿宁黯然的眼瞳,语气万分复杂。“看着你,真让我羡慕他。果然,相处的感情都抵不过可怕的回忆,你始终对他死心塌地,娶你为后,他这辈子没什么好可惜后悔的。”
“我哪有你说的这么好?”她平和至极地挽唇一笑,笑靥淡然,宛若盛夏开放在艳阳之下的白莲,皎洁,美丽,荣辱不惊,不会轻易走入任何言语之内的陷阱。无论,是讨好,赞美,还是羞辱,都鲜少能够撼动她的心。
她只是一个再平凡不过的女子,也会为爱而恨,也会为恨而改掉最初面目,在很多人眼中,她有太多不足,根本无法驾驭如今的地位。
缓步走到穆槿宁的身旁,佑爵敛眉,压低嗓音,在她耳畔低语。“在我们北国有这么一句话,救人一命,定有福气。在你养病的这些日子,我绝不会发兵,你安心休养身子,别想太多。”
“你能这么说,我自然就心安了。”
穆槿宁扬起脖颈,抬起眉眼,唇畔含笑,她没有资格要求佑爵做出更多承诺,即便是数月的安宁,也已经是他给的极限。
“等我回了北国,会继续派人送多些药材来——”一阵暖流渐渐流淌过佑爵的心头,能看到穆槿宁的笑靥,依旧让他心情复杂。他能为她做的并不多,却也不想见到穆槿宁如此年轻就香消玉殒。
“殿下。”
这一声熟悉至极的呼唤,却生生打断了佑爵的思绪,他的心口泛出莫名的酸意,仿佛寥寥数字,就将他轻而易举拉回了从前的时光。
“我的病,非药石可医。因为跟殿下有些交情,我就不瞒你了,免得你日后失望。”她不曾收回笑容,唇边依旧隐约闪耀光华,神色一柔,心平气和。
佑爵怔在原地,始终不愿相信,正因为如此残忍的话,穆槿宁居然是笑着说出来的,仿佛她跟他坦诚的是平凡无奇的故事,而绝非是她即将走入人生尽头的可怕命运。拳头紧了紧,他还是无法说服自己把她的话听进去,眼底一片濡湿,为何上苍待他如此不公?即便他不会带走她,她也已经活不了太久了?!
为何非要让这个曾经救了他性命的女子如此坎坷不顺?
“他一直在白费力气,虽然我以前总是装作不知,却也清楚自己来日不多,兴许就在明日,兴许就在下个月初,虽然并不一定,却也没太多变数。看着他这样,我的心已经很累了,若是殿下也这样,我一定无力承受。”穆槿宁的眼神清明,一眼就看穿佑爵脸上的惊诧错愕和悲恸慌乱,她说的字字清晰,每一个字宛若扎在佑爵的心头,即便是在决心抛弃跟刘皇后之间的情意之时,也不曾有过这般刻骨铭心的伤痛。
他被这般无情的真相击倒,离开的时候判若两人,仿佛心不在焉,灵魂出窍,直到走到半路,才蓦地惊醒,仰天望着湛蓝天际,眼底满是一片惊痛。
碧轩宫的双门,再度轻轻掩上,似乎不曾有任何人来造访。
一片清辉,落在她的脸庞,她默默移开视线,望向菱花镜桌上的那一枚鲜红的平安符,支撑起自己的身子,缓缓走到镜子前,一脸平静地坐下,打开面前的紫檀木匣子,睇着其中的物什,许久不言不语,宛若神游天外。
……
日子虽然平静,却依旧过的飞快,转眼间,已然是七月初了。
“皇上!”
眼前的景象宛若一瞬间虚华模糊,秦昊尧费力睁大双目,却也几乎要失明般不安,刚上完早朝,和几位臣子商讨了军机大事之后,原本正要用午膳,蓦地听到噩耗,当下他恨不能飞奔到碧轩宫。
耳畔传来太监宫女的呼唤,一路上每一张面孔似乎都被扭曲成悲伤模样,从雍安殿到碧轩宫,并不太过遥远的距离,居然让他走的发了一身汗。
即便如此,他不曾放慢些许脚步,相反,走的更快。碧轩宫的双门,已经被打开,从外堂到内室,服侍的太监宫女跪了一地,个个泣不成声,秦昊尧冷着脸,喉结上下浮动,咽下满满当当的苦涩滋味,口鼻处的呼吸有些急促,依旧不曾平息。
“都给朕闭嘴!”
秦昊尧不悦地皱眉,低喝一声,这些陆陆续续不绝于耳的哭泣声太过杂乱,从头至尾扰乱他的理智和心绪,此言一出,每个下人屏息凝神,个个垂着头,不敢轻易抬头,生怕再度惹恼君王当下就被迁怒拉出去斩了。御医也不免有些畏畏缩缩,他身为医者,早已料到有这么一天,但还是畏惧秦昊尧的威严气势,跪在床前,只能硬着头皮开口,嗓音掩饰不了悲恸和颤抖。
“皇上,皇后娘娘已经……”
他只听得到前面半句,后面的话语,却只看得到御医的嘴张张合合,分明听不清楚半个字。
秦昊尧的脚步不无踉跄,即便被敌军包围,实力悬殊,九死一生的时候,他也不曾如此彷徨失落,他紧紧抿着薄唇,黑眸冷然死寂,一身黄袍无法带给他些许暖意,相反,只让人更觉得他不可靠近的冰冷。扶着床沿,他默默坐下,沉睡的女子宛若平日模样,对,跟前天晚上,跟昨日晚上一模一样……国务繁忙让他无法整日陪伴着她,但这两个月,几乎每一夜他都会来看她,听着她均匀平静的呼吸声,他才安心离开。
只是如今——他探出右掌,停留在她鼻尖的那一瞬,他才惊觉他的手都在轻微发抖,他在心中威吓她无数遍她不许死,但也无法更改如今冰冷的事实。
她,没有任何气息呼吸。
赵尚说过,她或许在两年多前沉湖那回就无法回到世间,只是因为他的威吓逼迫,最后一抹魂魄无法放下稚嫩婴孩,才会恢复神智活过来。但这一口气,如今彻底散了。
她已经走了。
她的身子还留在这儿,就在他的眼前,他伸出手掌还能触碰到她微凉的面容,紧闭的眼眸,指腹落在她眼睑之下的细小红痣上,他仿佛被烫到一般收回了手掌。
像是一个噩梦,他却无法醒过来。
她终究不曾撑到宫中的木槿花开。
她终究还是提前衰败掉落。
秦昊尧轻轻握住她垂落在锦被上的柔荑,她的指节苍白纤细,只是这一回他牵她的手,她不会回应他,不会与他十指相扣,他紧紧闭上眼,心中的疼痛却依旧不曾沉淀,相反,压的越来越重,越来越令人窒息。他重新张开眼,却也看不清楚。
腐蚀内心的,不只是知晓她已经不在人世的悲怆哀怨。
心,被大力拧碎。
无论他的手掌多温暖,都无法暖和她渐渐冷去的手心,她的枕边留有一本半开的诗册,仿佛在昨夜还翻阅了几页,清风从他的身后袭来,将册子窸窸窣窣翻过,吹拂了她鬓角的柔软发丝,宛若她只是跟平日一般小憩而已,一个时辰之后,她便会被宫女唤醒坐起身子。
从清晨到日暮,从日暮到深夜,从深夜到清晨,秦昊尧独自坐在她的身旁,整整一日一夜。
他说不出来,自己到底在等待什么,明知她绝不可能再睁开眼,但他还是在等。
或许他在数月之前就知晓会有这么一天,但突然到来的时候,他依旧被残酷的命运杀的措手不及,阵脚大乱。
默默闭上眼,他宛若身在沙场,在被敌方逼得走上绝路,四面楚歌,灰烬飞扬——
虽然是夏天,晚上却很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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