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9 崇宁教训曲琳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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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读着皇后依旧疑惑的神色,仿佛更觉得她矫揉造作,心中满是不耐,嗓音愈发冷沉。“今日庄表联名齐格勒,方世罗,魏轶力三位爱卿写的那本奏折。”
皇后越听越不对劲,少了一本奏折,为何如此兴师动众?!
“皇上,你不如就让臣妾听个明白。”
看她似乎还想要隐瞒伪装下去,皇上的心中,更多了无声无息的厌恶,这么多年他亲眼看着这个女人私底下做了不少伤天害理的事,但如今,她越来越无所顾忌,已然要踏上他的底线。
皇上直直望入那一双看似温和实则冰冷的眸子之内,面无表情地说下去。“朕今日并未上早朝,所有的奏章,都交给周煌抱去上书房,原本是的确打算要明后两日再上朝商议。”
“臣妾根本不知道那是什么奏折!”皇后冷然回应,没有一分动容,回答的斩钉截铁。
“你毫不知情?”皇上冷叱一声,满面不悦,已然就快勃然大怒,字字尖锐。“那本奏折上,参的是皇后你的幺弟孙珑,这两年来,如何鱼肉百姓,如何强霸民妇,如何富而不仁,如何仗着皇后的名声,在外面给王室抹黑!”
德庄皇后这才豁然开朗,体内汇入一道道冷笑,她偏侧着脸瞧着眼前的尊贵男人,冷冷淡淡地问道。“皇上这是在怀疑臣妾派人趁着在上书房放火的时机,将这本奏章偷盗出来?神不知鬼不觉不让皇上看到幺弟的罪状?臣妾能瞒得住一两日,难道还能瞒得住一辈子吗?皇上身子不适两三日内不上朝,难道往后就不再上朝了吗?那些臣子下回上朝见着皇上,难道就不会提起孙陇的罪名了吗?”
“的确不是长久之计。但朕不知晓此事,以后两三日时间,就足以让皇后疏通人缘,招来救兵,将此事顺利解决了。这,不过是缓兵之计。”
他淡淡睇着皇后,积压许久的厌恶和怀疑,早已成为恶毒的来源,将他们之间苟延残喘的感情维系,越拉越紧,仿佛不知何时的那一刻,就要彻底崩断,两败俱伤。
“臣妾可不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皇后的唇角,扬起莫名冷傲的笑意,她清楚如今若无法证实自己的清白,别说保不住自己的兄弟,连她的地位,都会受到不小的牵连。她暗暗深吸一口气,这才恢复了往日的神情自如。
“皇上想如何处置孙陇,臣妾毫无二话,祖宗王法都放在那儿呢,杀人放火,皇族又如何,也是与庶民同罪。哪怕他罪该至死,臣妾也不会为他求皇上的。”
海嬷嬷一听,忙着劝阻:“娘娘,可千万别说气话!”
“话说到这份上,臣妾还能说什么?皇上根本就不会信臣妾!”皇后看天子依旧默然不语,神情却没有半分缓和,心中只剩下满满当当的寒意,她更无顾忌,扬声说道。
“皇后瞒着朕做了许多事,朕如何能够相信皇后?”皇上站起身来,缓步走到她的面前,眼底的神色,言语之内,仿佛满是痛惜。
“臣妾这个小弟的确不学无术,但无奈是跟臣妾一母所生,既然他犯下这么多错事,也该为自己负责。皇上想怎么办,就怎么办。”
一声重重叹息溢出口中,皇后见状,清楚若无法表明决心,天子已然笃定她会包庇自己的兄弟,更会笃定纵火偷盗的事是她主使,她是有理说不清了。这回,她只能大义灭亲,来扭转对她不利的情势,至于到底是谁在暗中捣鬼让她来背黑锅,让皇上怀疑她,她当然会暗中查明。
“皇后早该约束你的兄弟了,人都过而立之年了,还不成气候。”
皇上看皇后语气决绝,一口咬定绝不跟她有关,这像极了二十多年来她一贯的神情,哪怕情势再危急,这个女人,也绝不会低头认错。
“这是赵家家门不幸,有这样不争气没出息的兄弟,臣妾也认了。”
皇后紧握双拳,涂着紫色蔻丹的双手,早已暗自用力,手背上的青筋毕露,她的面容紧绷而冷淡。
“不过,皇上请一定公正严明,若是在臣妾的宫里头找不到那人,务必去其他宫里寻找,免得放任有心之人幸灾乐祸,伤及无辜。臣妾是六宫之首,理应做好榜样,清者自清,没什么好遮遮掩掩的,但其他后妃那里,可就说不定了。”
景福宫的任何一个角落,侍卫都翻得仔细,看着这一幕,皇后却成竹在胸,即便天子龙颜大怒对景福宫下手,但她也依旧神色自如,眉眼之间,没有半分紧张心虚。
她说的,进退自如,跟她这么多年来一样,是一国之母,让人敬仰心仪。
唯独那一句话最后的淡淡酸味和刻薄,皇上听着,不耐地避开她的视线,偌大的皇宫,后妃的数目便不小,每个主子身边跟随的侍从至少五六名,这么粗略计算,那些宫女太监,便有百余名之多,如今错失了最好的时机,还能找到那个人的可能,实在不大。
“皇上,卑职找到了这个——”
一名侍卫从偏殿疾步走来,将手中的物什呈上,皇上抓过来一看,面色铁青难看,将那东西摔上皇后的脸,不顾看到她在众人面前满目难堪。
“你给朕看清楚那是什么!”
“臣妾根本从未看过……。”皇后看到摔上她的面孔,是一片黑色,她最终低下头,俯身拾起那一块黑布,看不出这原本是一块蒙面巾还是夜行衣,但浓重的黑色布料,被火焰吞噬的卷曲不平,只剩下手掌大小,她陡然心口一震,满面苍白死寂。
“说给皇后听听,哪里找来的?”皇上高高扬起脖子,如今不是怀疑,而是笃定,此事便是皇后所做。
侍卫低着头跪下:“在偏殿的香炉里,其他都已经烧成灰烬了,皇上。”
皇后几步走到侍卫的面前,面色微微狰狞,无缘无故的愤怒冤屈,让她口不择言,不顾往日经营的温和端庄形象。“混账东西!你有什么资格开口!”
皇上却把这一幕,看成是皇后被揭发了,怒极攻心,无声瞥向这一个愈发刻薄疯狂的女人,如今连他身边的东西都敢动,连朝廷的事都想干涉,他再不治她,她怕是要无法无天,放肆霸道,哪里还是他的皇后,简直就是他的敌人!
“景福宫里的宫女太监,人数是各个宫里最多的,周煌,大概有多少个?”他径自转过去,望向身后的周公公,不愿再逗留耗费宝贵时间,宛若断案的臣子,急着结案离开。
“约莫有十三人。”周煌默默敛眉,说出这一句,看这架势,皇后已经无法逃脱这污名了。
“把他们都给朕一个个盘查清楚,把这件事了结了,该杀的,就杀了吧,朕不想让不明来历的人,在皇宫中捣鬼作乱。”
天子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重重叹了一口气,唯独却看不到他的眼目之中,有半分可惜扼腕。
“他们都是臣妾身边的人,皇上,哪怕当真是他们之中有人动了手脚,也该让臣妾来盘查吧。”
皇后即便满心愤怒,在闻到此处之后,也只能压下心中的情绪,故作自若。若是皇上越过她的权力直接杀了她的人,死几个下人并无任何可惜,只是,她往后在宫中的威严何在?连自己的人都无法保住,岂不是彻彻底底一个笑话?!
“没有皇后的首肯,你的人敢动这些大胆放肆的念头?”皇上眸光一扫,已然听不下去,手掌重重拍上椅背,红木椅子被摔倒在地,留在正殿的众人见状,一个个跪了一地,大气都不敢出。
皇后怔了怔,顿时脸色血色全无,她跟皇上当了二十年的夫妻,知道皇上的心从未在她身上,不过当一对在人前的恩爱夫妻而已,却也从未看过,皇上如此暴怒再不包容的狠心样子。因为过分震惊诧异,皇后迟迟不曾回应开口。
“皇后,你自作聪明的解释,朕听了二十年,也够了,听腻了。当初与你成婚的那日,也绝没有想过你有朝一日会变成此等可怕模样。”
皇上最终淡淡睨着眼前脸色苍白的女人,丢下这一句,随即转身,便要离开景福宫。
“臣妾可怕?”她站在皇上十步之外的距离,低声呢喃,眼神有几分闪烁动容,百转千回,眼底有笑,嘴角却又扬起一些不屑和轻视。
“是朕这辈子见过最可怕的女人,哪怕朱雨婷,也没有皇后你可怕,让朕寒心。”
至少,朱雨婷是怀恨而来,鲜明决绝,为了家族的冤屈而留在君侧,但皇后却是只为了自己手中的权力,还有地位,野心,在背地里做见不得人的勾当。
天子面无表情地说出来,并未回头看她,负手而立,望向遥不可及的夜空。
“臣妾还不如那个贱人?她想要皇上死,臣妾可千方百计在为皇上着想!”皇后满目炽热通红,急着跑到皇上面前拦阻他离开,却脚步一移,生生摔倒在皇上的脚边,她一脸动容愤慨,满心不甘。
“你当真为朕着想?还是为了你自己,为了你孙家,为了你氏族?!”
他微微俯下身子,却没有伸出手去扶起她,眼神愈发复杂难辨。当年皇后嫁给他,孙家的势力,对秦氏王族压迫的很重。
“皇上——”
对皇后眼中的波光视而不见,对她未曾说出口的哀求置若罔闻,天子朝着周煌看了一眼,说道。
“别说了,朕罚你禁足一月,这一个月内,将掌管后宫的权力转交给庄妃,珍妃辅助庄妃打点事宜。周煌,明日就实行。”
庄妃是四妃之中最年长的一个,为人稳重,也不曾惹过任何风波,让她来处理后宫的事,至少不会惹上任何麻烦。
“遵旨。”
周煌点头,面色凝重,一切都覆水难收,终究是走到这一步了。皇后最看重的,便是这凤位,还有手中的权杖。
皇上指着由海嬷嬷扶起来的皇后,冷若冰霜,绝情森严。“朕给你一个面子,就说皇后生病,不宜掌管六宫,这一个月内你若不好好反省,往后就别想再碰六宫的事。”
“臣妾领旨谢恩。”她的眼底有几分愕然,几分空洞,几分麻木,从唇边挤出这几个字,生硬而漠然。
“娘娘……。”海嬷嬷看着皇上走远,侍卫将整个景福宫的年轻宫女跟太监都带走了,说要去盘查,整个景福宫顿时变得空荡荡的,她因为年纪很大身子魁梧并不矮小,才被脱了嫌疑,能够留下来照顾皇后。她低声唤着,却眼看着皇后没有半点回应,整个人都像是僵硬麻木的泥雕木塑,她俯下身子,为德庄皇后审视左脚的伤势,方才皇后跌倒地上崴了脚,如今想来一定疼得厉害。“奴婢去请徐太医来……”
只是海嬷嬷的话音未落,皇后已然面色一凛,突然回过神来,狠狠将蹲着身子的海嬷嬷踢了一脚,这一回左脚用了力气,愈发痛的脸色苍白,一身冷汗,她的嗓音尖锐地划过夜空:“到底是谁在本宫背后使坏?!是你?”
“奴婢怎么敢违逆娘娘?!”
海嬷嬷的心里打了个冷战,生生承受了皇后的这一脚,身子都被踢开了,强忍耐着疼痛,趴在地上连声否认。
“这后宫中,敢跟本宫作对的人,除了沈熙,也只有她了……。沈熙如今收敛了许多,那就只剩下她了。”在心中静静盘算,皇后突然眼神一凛,在皇宫中古怪之事的背后,都有人操纵。
闻到此处,海嬷嬷从地上爬起来,面色渐渐灰白颓然,低声问道。
“娘娘,您是在怀疑槿妃?”
这一场战役,仿佛越来越明朗。
皇后的面孔上,没有半分表情,格外麻木不仁。“明日皇上要去祭祖,你去带她来,如果她不来,就用些手段。”
“如果皇上知晓——”海嬷嬷这回,有了踌躇犹豫,皇后被皇后禁足,是不小的惩罚,更别提掌管后宫的权力都被交给别的后妃手中,若是再火上浇油,雪上加霜,岂不是不堪设想?!
“皇上知道,本宫也早已做完了。即便他对本宫发火,本宫也是他的皇后,本宫陪着皇上这么多年,为他生下太子公主,难道他还能废了本宫不成?!”
她无声冷笑,面色愈发死白,随即将手腕放置在海嬷嬷的手心,缓步走入内室,这一回,她的担心忧虑,胜过了——对待那淑雅的。
那淑雅是一个温和平静如水的女子,端庄大方,虽有满腹才情,性情却毫无棱角,所以在被送入了傻子郡王的房内过了一夜,皇后为她指婚,她也没有半分埋怨,顺从地嫁了一个傻子。
但若是今时今日换了穆瑾宁,她内心的倔强不屈,绝不会让皇后轻易达成目的。
她会跟如今一样,将后宫搅乱的永无宁日,鸡犬不宁。
“让本宫瞧瞧,到底那淑雅的女儿,能有如何的通天本事,还是……”皇后坐在床沿,褪下身上的金色罩衫,眸光一闪,愈发幽深。“跟后宫其他那些女人一样,沦为一个无用的废物。”
翌日清晨,穆瑾宁缓步走在御花园之中,桃花林的桃花,已经被风吹落了许多,一眼望过去,也多了几分寂寥单调。
紫色的华服,在她的身上,更显得华贵逼人,黑发之中斜着一根紫玉簪,粉色的珠花隐约摇曳着风华,她默默抿着红唇,眼底之中,是一派宁静。
“这位便是槿妃娘娘吧——”
身后的一道轻柔嗓音,打破了她的深思,雪儿首先回过头去,琼音打量着那个盈盈走来的女子,唤了声。“主子。”
穆瑾宁这才回头,眼前的不是别人,正是前几日在宴席上见过的曲琳琅。想来因为左相的缘故,她要进宫,倒也不再是难事。她微微眯起眼眸,细细审视着一身粉衣的琳琅,今日的装扮更显她的俊俏,身子虽然高挑,但步步生莲,走路的姿态也是格外动人。
“槿妃娘娘贵人多忘事,想来是不记得民女了,民女叫琳琅。”见穆瑾宁迟迟不曾开口,曲琳琅的心中升腾一抹被忽略的不快,却不曾溢于言表,唇边扬起一抹淡淡笑容,再度朝着穆瑾宁深深欠了个身,不忘礼数。
“琳琅姑娘,真是个大美人啊。”穆瑾宁这才弯唇一笑,神色温柔,不见半分敌意。当夜众人的话,也不只是恭维而已,在穆瑾宁看来,曲琳琅的确也是个美人胚子。
“秦王的眼光,自然是绝佳的。”
不远不近,传来一道带笑的声音,唯独那笑声,却并无任何温度,仿佛更像是嘲弄。只见沈熙从另一条小径走来,一身藏蓝色的宫装,高贵华丽。
“民女跟秦王并无任何关系……。”曲琳琅听得出沈熙言语之中的讽刺,在此刻自然不敢自负张扬,压低嗓音,佯装困扰。
“如今没关系,往后就说不准了。”沈熙眼底的笑更深刻,唇角的弧度,迟迟不曾消减。她转眼望向穆瑾宁,两个绝佳的人站在一道,仿佛足以压过整个御花园的风景。“你说是吧,槿妃?”
不在意沈熙的调笑,穆瑾宁脸上的笑意愈发平静,淡淡丢下一句。“听闻你是左相宋大人的义女,可有此事?”
“回娘娘的话,民女正是。”曲琳琅心中,有了欢喜之意,她身为左相的义女,不少人都碍于左相的情面,对她格外有礼。
穆瑾宁话锋一转,眸光多了几分果敢冷冽,含着笑意看她,字字明朗决绝:“你也不是头一回进宫了,若是往后想要进皇室,就不能忘了礼数。你虽是宋大人的义女,可也是庶民身份,你见着任何一名后妃,都该下跪行礼,才不失分寸。你若遇到我,我自然不会刁难你,但往后遇到别人,可千万不能大意。”
“琳琅谨遵槿妃娘娘教诲。”
闻到此处,面色一白,都说槿妃平易近人,温和婉约,她的确是大意了,这温柔一刀,实在让人如鲠在喉,像是胸口闷着一口气,难过极了。
听着像是善意的提醒,实则是要她跟槿妃下跪行礼。
曲琳琅自然识时务,提着裙裾弯下双膝,对着她下跪行礼,沈熙的眼神一沉,转向身边的穆瑾宁,红唇的笑意愈发深沉。
“曲姑娘,你这会儿是找谁来的?如果要去皇后的宫里,那要朝着左手边走。”沈熙笑言,一手指向那景福宫的方向,曲琳琅闻到此处,察觉的到这两个后妃,并不想跟她寒暄,只能头一低,便要离开。
“没想到你还有这一招——”沈熙双臂环胸,打量着眼前的花圃,笑意在美眸之内,一分分扩大。手掌无声拂过那娇嫩柔美的花朵,她更觉自己该对槿妃改观,这个女子,不是一个只有温柔一面的女人。“笑脸迎人,字字珠玑,让曲琳琅收敛,不敢放肆,又从不得罪任何人。”
让人折服的胆识,却又泰然处之,不乱阵脚,这样的女子,便是以前的穆瑾宁。曲琳琅约莫虚长穆瑾宁一两岁,还要对一个年纪轻轻就坐上妃位的女子下跪行礼,当然是给曲琳琅一个教训了,在那一场夜宴之上,曲琳琅的确是花了太多心思,企图实在明显。
“她若想当秦王的女人,在宫中树敌,是最坏的打算,当然要提醒她了。”穆瑾宁侧过娇颜看她,淡淡一瞥视,眸光流转之间,是一派从容。
“哎呀,好大的酸味,她给你下跪,总算是心中出了一口气吧。”沈熙的这一句话,更像是调侃,将手边的红色花朵摘下,不疾不徐地说道。
酸味。
她沉浸在沈熙这一个字眼之中,微微怔了怔。曾经为了追逐一个人,恨自己,怨别人,反而被人牵着鼻子走,那等酸涩的滋味,她曾经尝过多少回?
但时光渐渐久了,她才清楚,嫉妒并不是一把好剑,伤了别人,甚至连自己的双手都能割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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