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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7 你的身上好香


  他冷若冰霜地丢下这一句,疾步走去,雪儿捧着披风小跑着跟在他身后。

  穆槿宁默默目送着他,直到他的身影悉数消失在视线之内,才平静地走回自己的屋子,就着方才几道菜色,用了午膳。

  秦昊尧走入书房,眼看着雪儿将披风放下离开,他端坐在书桌前的红木椅内,下一刻,王镭从门外走进,站在一侧,听候发落。

  “你跟我去南骆,但王谢,要留下来,暗中照看王府。”秦昊尧的视线,依旧落在桌子中央的这一件披风,照理说,她应该是昨日才得知他要走的消息,却在半月之前就为他缝制了披风,若是外人知晓,早已艳羡他有这个贤良淑德善解人意的美妾——人生如此,夫复何求?!

  一道冷漠到极致的笑,拥入那双黑眸之内,他将披风抖落,挂在椅背之上。

  王谢,是王镭的双生弟弟,两个人长得一模一样,他们都是秦昊尧许多年前就收的得意属下。外人只知道跟着秦王的人是王镭,却有几回都是王谢,外人根本无法分清。

  这样一来,可以多一些迷惑眼线的机会。

  “王爷怕北国人卷土重来,打王府的主意?”王镭抬起毫无表情的面孔,低声问了句。

  秦昊尧黑眸一沉,冷意勃发:“他不是这么容易放弃的人。”

  如果他没看错,佑爵并非肚子里没有任何盘算。

  “本王一走,说不准多少人会改头换面,蠢蠢欲动,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秦昊尧侧过脸去,默默朝着挂在墙上那张芙蓉图,幽幽说了句,寓意很深。

  不管是否冲着陷阱埋伏而去,擒贼先擒王,陆子彰的人头他势在必得。而李煊,一旦落入他的手掌心——可以是活着,也可以是死去。

  翌日清晨。

  约莫二十名侍卫,整整齐齐候在秦王府正门之外,秦王的坐骑——那匹棕色骏马油毛顺亮,套上了浅金色的全套马鞍缰绳。

  送秦昊尧出门的,正是沈樱与穆槿宁,沈樱是走在秦昊尧身侧的,穆槿宁缓缓跟在他们身后,约莫三步的距离,不过远,也不过分靠近。

  沈樱眼眶泛红,紧握着秦昊尧的双手,不舍与他分别,众人看了,更觉她是贤妻。

  王镭走到秦昊尧的身边,低声道:“爷,该启程了。”

  秦昊尧点头,黑眸扫视周遭一眼,最终落在穆槿宁的身上。她默默望着他,面容上并无喜怒,双目并无一点泪光,眼底也并无一分笑容。

  沈樱不能自抑,哽咽着说了句:“王爷一定珍重,早些回来。”

  他跨坐在马背之上,却看着穆槿宁站在高高台阶上,今日她穿着一身粉色裙袍,领口衣袖围了一圈紫边,粉底上是花朵纹理,衬托得她格外娇艳。她双手交握,姿态透露一股子优雅,迎着他的目光,她不曾闪躲,却也不曾深入。

  见秦昊尧坐上,王镭与随行侍卫,一道上了马,马蹄声踩踏在石板路上,在清冷的秋日清晨,格外清晰。

  他蓦地转过头去,扬起手中马鞭,挥下一鞭,骏马慢跑起来,清风拂过,扬起他身上的披风……。

  她始终望着他离开的身影,唯独那目光,幽沉灰暗,无人看透。

  直到沈樱都转身走入正门,穆槿宁依旧站在台阶上,目光依旧落在远方,清风吹乱了她额头上的刘海,她竟也不曾出手拨弄。

  “装什么望夫石?王爷说不准十来日就回,也至于演的如此深情脉脉?”沈樱难听刻薄的话,在不远的身后飘了过来,却不见穆槿宁眼神变换,神情更改。

  太阳,渐渐升得很高了,清晨的凉意最终散尽,阳光普照这世上每一寸土地,不曾因为贫贱富贵而厚此薄彼。

  “我们回吧。”

  也不知凝视了多久,穆槿宁的眼底,蓦地覆上一层墨黑,她浅浅一笑,旋身走入门内。

  时间过得真快,自打念儿会开口说娘那个字,又约莫半月过去了,每日接到雪芙园,必当黏上她,口中连连唤着娘。

  正是贪玩好动的年纪——

  如今穆槿宁侧着身子,观望念儿追逐雪儿四处逃窜,不禁低笑出声。

  “郡主,可不可以让小少爷歇息会儿,奴婢可真的是累极了,跑不动了呀!”雪儿满面赤红,满身是汗,朝着穆槿宁呼救。

  “你自个儿停下来,他也不会将你如何,这么大的人,还怕一个孩子?”穆槿宁只觉得念儿太过憨厚单纯,此情此景太过可笑。

  “念儿,你过来。”朝着孩子招招手,念儿听话顺从,不再追逐吵闹,走到她的身前来。取出丝帕,她神色温柔,替孩子擦去额头汗珠,眼神一暗再暗。

  若不是整日被关在秦王府,不得出门,他也该与年纪相仿的孩子一道玩耍,才不至于如此寂寞孤单。

  “娘,糖糖……”

  念儿笑的眉眼弯弯,那双清澈的眸子之内,宛若山涧清泉一般毫无杂质,穆槿宁深深望入其中,蓦地身子一震。

  曾经,也有人拥有如此清明的眼神。

  曾经,也有人拥有如此干净的双眼。

  她的心口宛若被刀剜了一块,痛的无法遏制,她别开眼去,陡然间双目濡湿。

  只可惜,物是人非事事休。

  念儿不知娘亲为何转过脸去,孩子贪嘴,依旧伸出小手,问自己讨想要的东西。

  她不知如何哄骗孩子,但如今念儿开始牙牙学语,也在学着将心里想要的,用言语来表明,所以穆槿宁的身上,总是携带一个锦囊。

  她朝着念儿微笑,眼底的泪光早已压下,自如地垂眸,从腰际解开一个金色锦囊,这是前几日她自个儿缝制的,里面就放些蜜饯糖果。

  锦囊还未打开,念儿胖乎乎小手,已然伸入其中,自个儿摸了两颗糖果,当场就剥开糖纸往嘴里塞进去。

  念儿小手一带,锦囊掉了下去,就在穆槿宁的足尖,她不以为意,弯下腰去拾起,却蓦地身子一僵。

  那一刻,阳光在那个金色锦囊上熠熠生辉,指尖触碰,凉意却瞬间吸入她的体内,猝然支起身子,血色全无。

  翌日。

  一道急令,她整装之后便去了宫里,景福宫忙成一团,十来个宫女进进出出,已然是乱了大套。

  在门口正看到海嬷嬷探出脸来张望,一看穆槿宁走上景福宫的阶梯,急忙引着她便走入内室去。

  说来也巧,跪在床前,给皇后把脉之人,正是赵尚。

  他温润面容,一派肃然,他的性子并不古板固执,也是极其爱笑温和的,唯独在治病救人之时,不苟言笑,专注严肃。

  他年纪轻轻,要在宫里头立足,她不在的这几年,定是刻苦钻研医术,才得到这么多人的器重。

  穆槿宁候在床沿一侧,如今太子太子妃去江南游玩,还未回宫,自然无法赶来,默默观望躺在床上的女子,原本就是清瘦,如今没有脂粉装扮,双颊更是深深凹陷进去,更令人觉得这张面容,透露着冷傲凉薄。

  皇后的额头上系着玉带,双手垂在两侧,大红色锦被盖到脖颈之下两寸的地方,她宛若沉睡,除了面色有几分苍白之外,别无异样。

  但,如今才是晌午时分,躺在床上安睡,自然不对劲。

  “娘娘方才坐在桌边用午膳,突然就昏倒了,太子他们不在身边,便想着娘娘的话,有事便让郡主来照顾。”海嬷嬷睇着穆槿宁,愁眉不展,这般说道:“也不知是不是天气闷热……”

  穆槿宁闻到此处,淡淡一笑,轻点螓首,清澈眸子之内,也是体谅之情。“王爷不在,我一个人也是闲着,娘娘有事,我自当前来。”

  “赵太医,到底怎么回事?”

  等待赵尚撤了手,直起身子,穆槿宁眸光闪耀,瞥了一眼皇后,才冷声问道。

  “娘娘体寒,但却用了性热的食物,加上连日来过分辛劳,才会昏厥。”赵尚抬起眉眼,眸子不若往日清朗,不知何时,已生一片晦暗。

  “怎么会?”海嬷嬷面色一白,喃喃自语,不敢置信,毕竟若是皇后的膳食里出了差池,她的罪责是跑不了的。“娘娘的膳食,我向来小心谨慎。”

  “海嬷嬷在宫里头这么多年,对娘娘忠心耿耿,自是无人会怀疑你的。”穆槿宁凝眸,提着裙裾,悠然转身,走向远处的桌案。“这桌子还未撤去,我看看。”

  都说皇后乃一国国母,母仪天下,平素节俭,午膳不过七八道菜色,倒也不奢侈。她眸光清绝,落在桌上每一个碟子之上,细细看着,菜色清淡,也并无任何异样。

  “郡主,这菜——”海嬷嬷弓着背,肿胖面庞上,多了几分不自在。

  “菜自然没任何问题。”穆槿宁嗓音清冷,取了一支银箸,却暗自探入那小碗的白米饭之中,拨弄几下,默然不语。

  “皇上驾到!”

  穆槿宁手边动作一顿,宫中有关皇帝皇后不合的传闻,愈演愈烈,皇上听闻皇后病倒,虽说晚了些,却也不是狠心不来。

  她放下这银箸,跟着海嬷嬷一道旋身,面对那疾步而来的黄袍男人,跪下行礼。

  皇上匆匆走入内室,面目透着一股子上位者的威严,一眼都不曾多看跪在一旁的宫人宫女,嬷嬷太医,连穆槿宁,也不曾。

  毕竟也是结发夫妻,几十年了,多多少少也有一点感情吧,穆槿宁这般想着,唇角轻扬,低垂的眸光,却只剩下晦暗冰冷。

  “皇后的身子愈发不好了,你们药膳房的太医,拿了王朝俸禄,一个个都是吃白饭的么!”皇上握着皇后的手,室内光线落在他的背上,无人看得到他此刻的表情,他的愤怒,似乎更像是他的悲伤。

  “的确是白饭的问题。”

  一道淡淡的嗓音,不疾不徐,落在清冷空气之内。

  赵尚蓦地眼底一沉,望向身畔去,此刻开口之人,的确是跪在自己身边的穆槿宁。

  皇上缓缓转过身来,灰暗的光,落入他的眼底,他静默不语,半响之后才朝着赵尚开口。“赵太医,朕要听你说。”

  穆槿宁却毫不理会,在众人诧异目光中从容起身,垂眸低语:“崇宁的嗅觉,天生就比常人敏锐,我早已嗅到这其中的不妥。更何况如今并非有人下毒,太医用寻常的法子,也是很难找到蛛丝马迹的。”

  再大的罪名,若没有证据,便足以纵容对方逍遥法外。

  或许她该感谢秦昊尧,是他让她认识这一个道理。

  她这是将怒火,引到自己身上去,虽然为赵尚解了围,却也更明白事关重大。

  “好,朕就给你个机会,你若说的不好,难以服众,你自当知晓后果!”皇上儒雅面容,一拍床沿,眼底再无任何情绪。

  “郡主——”

  赵尚猝然低呼一声,满目惊痛,这宫里喝的吃的,用的闻的,都可以藏着毒药。穆槿宁这么做,无疑是太过武断,更是……不计后果。

  只见穆槿宁走到饭桌前,取了一双银箸,就着一侧未曾动口的白饭,夹了几粒,自然而然送到粉唇边,双唇轻启,细细咀嚼。

  “是红果。”

  海嬷嬷变了脸色,厉声辩驳:“老奴跟了娘娘这么多年,自然是知晓红果这些性热之物,娘娘是碰不得的。”更何况,红果颜色鲜明,哪怕是切成碎片丁子,在白米中也自然会染上几分颜色。

  “应该是剥了果皮,用红果果仁熬煮的汁水,与白米一道煮好。红果过分浓郁香气,许是为了冲淡,这白米中还加了糯米的,不仔细闻,是闻不出来的。”穆槿宁说的平静,暗中却能察觉天子的目光,紧紧锁住她,似是冷漠,又似是灼热。

  “在这后宫里,到底是谁,这么大胆,居心叵测?”天子低喝一声,却将眸光,转向跪了一地的宫女。

  穆槿宁双手交握,站在一旁,嗓音清漠:“自然是有居心叵测之人。”

  “皇上,若是查下去,必当牵涉众人。”海嬷嬷深深跪着,老于世故的脸上,闪过一道复杂颜色。

  皇上满脸不悦,冷哼一声,天子尊严令众人不敢抬头,个个屏息凝神。“你这个老奴才阴阳怪气说什么废话?不管是谁敢动皇后的念头,都该重罚,以肃宫规——”

  穆槿宁闻到此处,不动声色,默默望了身侧的赵尚一眼,很快又将视线收回,面色自若。

  皇上朝着周公公开口,一脸肃然冷酷:“你吩咐下去,厨房里所有人都逃不了,给朕好好盘查!”

  等待的时候,景福宫内,一片死寂。

  “回圣上,清风苑的宫女东如和彩之斋的宫女福番去过厨房。”周公公急急忙忙赶来,在皇上耳边低语。“已经去各个宫里带来了。”

  不过,来的不只是这两个宫女,她们身后的主子,一并来了。

  走在前头的熙贵妃,身着繁琐厚重紫红色宫装,面色匆匆,紧跟其后的,正是另一名嫔妃,穆槿宁乍眼一看,觉得有些眼熟。她仔细回想,正是她怀着身子那回,在宫里偶遇对自己品头论足暗自谈论的其中一个,周嫔。

  “皇上要问臣妾的人,臣妾自然要来,看看到底是什么天大的事。”熙贵妃笑语,唯独那笑意早已退去往日的妩媚柔和。

  “你先说,今日去厨房所为何事?”皇上指着跪在前面的东如,语气毫无起伏。

  “圣上,奴婢去给主子端了碗红豆糖汤。”

  “你说。”皇上话锋一转,面色阴沉沉的,指向另一个。

  “近日来主子毫无胃口,所以今早就炖了鸡汤,到了晌午才去取的。”周嫔的宫女低着头,轻声说着。

  “为了六宫之事,皇后娘娘的身子不适,臣妾听了格外痛心,可东如自打进宫就跟着臣妾,断断不是这样不识抬举的人。”熙贵妃蹙着眉头,笑着说道,眸光一沉,继而默然不语。

  “可只有这两个宫女今日中午前去过,若不是清风苑的宫女所为,那便是彩之斋的没错了。”穆槿宁挽唇一笑,渐渐走近她们两步,陡然察觉到一道锐利目光,刮过她的面庞。

  “崇宁郡主,我身边的人,手脚都很干净!”周嫔话音未落,已然听到皇上生生打断,沉声道。

  “既然不愿在朕面前承认,那就交给朱成,问的一清二楚。”

  跪了一地的宫女之中,已然有抽吸声,皇上显然质问不出什么,也失了耐心,起身正要走。

  后宫之事,往往如此,他早已厌倦。

  教给官府,严刑拷打之下,也并非一定能捉拿真凶。

  “红果的气味,更重了——”穆槿宁漠然望向熙贵妃,她只是踏前一步,却仿佛即将踏入雷池。

  熙贵妃眼底的狠厉,转瞬即逝,面容上的笑容渐渐变浅变淡,一刻也撑不住。

  皇上闻言,也停下脚步,望着穆槿宁,迟迟不语。

  “你叫东如吧,这双手洗了很多遍,可惜你谋划此事之前,难道不知这红果的颜色好洗,味道却很难除去。不过三日,必是散不去的呢?”

  一把捉住其中一名宫女的右手,举高头顶,那手掌赤红,已然是洗过许多次,更有指节处已经脱皮,众人一看,更是不无诧异。

  穆槿宁一看那宫女顿时血色全无,蓦地松手,宫女瘫坐在地,知晓行迹败露,陡然转身,眼神已然在哀求熙贵妃。

  熙贵妃蓦地起身,狠狠一巴掌摔向东如,娇颜不复存在,恨得咬牙切齿:“混账,谁让你做这等蠢事!脏了我清风苑的名声!”

  “娘娘……娘娘你要为奴婢做主啊,不是说查不出来,奴婢才敢表明忠心,为娘娘赴汤蹈火……。”东如跌在熙贵妃脚边,双手紧抓华丽裙摆,满面苦楚,虽然惧怕之下,语无伦次。但这些话已然让皇上眉眼之内,有了变化。

  “贱婢!”熙贵妃面露嫌恶,一脚踢开东如,背过身子去,动人嗓音之内,只剩冰冷。“没想过你平素老实,却是藏着祸心,我本想护着你,如今东窗事发,你居然还想拖累我?!”

  “娘娘!昨日你分明不是这么说的——娘娘,你……。”东如猝然双目猩红,却根本无法看清背着光的熙贵妃,此刻漠然表情,事不关己,已然将她摒弃。

  穆槿宁淡淡睇着,眉眼不动,她自然看清,看的太清了。

  周嫔正襟危坐,好不容易从中脱险,自顾不暇,也不敢轻易开口,免得多生是非。

  “你既然想要将我拖下水,那我自然也不必保你,皇上,这个贱婢任由处置,我管不了了,也不想管。”熙贵妃挺直了腰杆,走到不露声色的天子面前,一手搭在他的手臂,指着那跪在不远处的东如,余光撇过穆槿宁,也不过一刻工夫。

  “若皇上觉得是我纵容她祸害娘娘,我不怕跟着走一趟。”

  华服拂过,熙贵妃仰着高贵螓首,冷冷说道。

  她自然将选择的权力,亲手放在皇上的手中。

  “你来办吧,朕还有要事在身。”对着周公公吩咐一句,既然已经找到缘由,他不想久留。

  目光越过穆槿宁,陡然变深,不过天子衣袖一挥,疾步走了出去。

  周公公苍老面目上,没有任何表情,他将惩罚念出,毫不动容:“谋害皇后,包藏祸心,理应处死。”

  “娘娘!娘娘你答应过我,事成之后就放我出宫,跟我一家团聚!”

  东如被侍卫架了出去,满面是泪,失声痛哭,哭声宛若天际惊雷,震耳欲聋。

  她越是反抗,就越是显得众人冷漠无情。

  就在东如被拖着离开景福宫的那一刻,在东如的眼底,穆槿宁看到自己模糊一闪而逝的身影,唯独眼底那惊痛,刻入心底。

  穆槿宁陡然转过身去,双眼幽沉。熙贵妃能爬到此刻位置,这小事,哪里能够动摇她贵妃之位?皇上终究是舍不得她罢了,而非看不清这背后阴谋。

  景福宫,恢复一派肃然死寂。

  “姐姐,你还是管管身边人吧,实在胆大包天,连皇后都不放在眼里。”周嫔起身,搭着宫女的手背,横了一眼。虽然以前关系不差,如今险些被连累,也让她冷言冷语,失了分寸。

  谁都心里明白,东如已经招了主谋,可她身为卑微宫女,既然犯了错就该死,而熙贵妃一句话,就可以推得干净。

  虽是个并不高明的局,若没有崇宁在场,或许也不会被戳破,显得这般拙劣。

  周嫔语中的胆大包天,说的是东如,更是熙贵妃。

  “我们走。”

  熙贵妃睨着周嫔,心中激愤难平,紫色华服划过穆槿宁的眼底,窸窸窣窣的细碎声响,渐行渐远。

  赵尚与海嬷嬷交代了一番,红果对皇后而言,虽是禁忌,却也不若毒物一般毁人身心,不过约莫十天半月,皇后是无力掌事后宫了。熙贵妃如今想要的,是代为掌管后宫的权杖——毕竟她已经是贵妃,离皇后的位置,只有一步之遥。

  在景福宫逗留了半日,直到海嬷嬷告诉她,让她先行回去歇息,她才点头离开。

  景福宫的门外,她踏上一旁小路,见不远处有一个墨黑色身影候着,她默然不语,走向他。

  “你还记得百草之术。”一抹光亮,照入他清朗的眼底,下一瞬,晦暗不明,赵尚淡淡看她。一伸手,却只是划过她锦绣华服,她闪过去了。“我比任何人都清楚郡主冰雪聪慧,为何直说小时并未开窍,难道你生怕别人知晓你学过医术?”

  穆槿宁回过脸来,唇畔漾着浅浅笑容,愈发平静:“接触过一年半载,便是学过医术?若是这般简单,宫里头还要你们药膳房的太医作甚?”

  “郡主,不必防着我。”赵尚的心头,掠过一抹惊痛,他不知为何,她如此忌讳,是忌讳跟他一起的时光,还是……。

  她敛眉,垂眸,双目一瞬间失去所有光辉,一派沉静:“兴许当年是学过一二,却不过是好玩,如今想来,也是没什么记得住的。你若当真怀疑我,不如去跟他们说。”

  这句话,自然很重。听的他双眉紧蹙,面色沉敛。

  扶着走廊横木,她咽下满满当当的苦涩,笑意敛去之后,喉口紧缩,让那一声呼唤,沉重压抑。“赵尚——”

  “你以为,海嬷嬷叫我来,是要看我为皇后娘娘端水送药,忙前忙后而已?”

  他走到她的身前,她蓦地抬眸,满目惊痛刺入他的眼底,她一手覆住他的太医服,越攥越紧。

  他自然明白,身为太医,虽然可以医治他们的疾病,却医治不了深宫各等各样的人心。他的无奈,让他一瞬间,体谅她的悲哀,无人能说。

  至少,她还愿意跟他说。

  “你要记住,我从未跟你学过医,今日能戳穿景福宫的密谋祸事,只是因为天生敏锐嗅觉。”

  穆槿宁的眼眸流转,五指深深陷入他的墨色衣袖,她低声说道,更是哀求。

  “好。”他点头,眸光之内,笑意一分分涌入,他微笑看她,仿佛时光早已回转。

  “郡主方才还是太冲动——”他一想到她以银箸送饭入口的瞬间,他是心惊肉跳。

  “我不会有事。”穆槿宁渐渐松开了手,垂下眼,徐徐吐出一句:“红果对体寒之人有害,对常人却不过是一味果子罢了。”

  要当真是毒药,她也不见得以身犯险,那——太不值得。

  “今日你身上是什么味道?”她迎上他的目光,浅浅一笑,沉浸在那双朗目之内,垂眸喟叹。“好香。”

  “是薄荷草。”赵尚想了想,答了句。

  “怪不得一阵凉意,闻着让人心安怡神。”

  她倚靠在走廊柱子,默默望向前方,眼底的激荡渐渐平复下来,鼻尖满是薄荷草的清香,幽幽的,淡淡的。

  默默闭上眼去,她沉下心来,宛若一朵独自绽放在墙角的花儿,径自沉溺在自己的思绪中。

  他望着她,什么话都没说,却也只是须臾,她便起身要走。

  “你身上是什么味道?好香。”

  一名娇丽少女,兴冲冲跑到他的身侧,以手肘撞了撞搬着药材的他,皱着小巧鼻子,嗅了嗅,好奇询问。

  清隽少年怔了怔,他在药膳房每日忙活,可没有人说过他身上香啊——

  他恍然大悟,想过之后才老实回应。“是甘草。”

  他刚才收拾了一整抽屉的甘草切片。

  他在当药膳房的弟子时候,终日忙着整理各色药材,身上染着浓重药味,虽然自己已经习惯,但外人并不喜欢。

  这是他第一回,听过有人说他身上的气味好香。

  “你是猫鼻子么?这么灵。”少年抖落手中切片木屑,木着脸,不悦闷哼。

  “这是本郡主天赋异禀,你再敢胡言乱语,本郡主就将你偷医书的事抖落了去!”少女清灵声音,满是不满要挟。

  赵尚久久凝望着那一抹背影,也不知她何时已经走出了视线,也早已走出了他的回忆,却仿佛那么久,那么久,他们都是在一起的。

  他无声开口,唯独那个名字,像是有千斤重量,堵在唇边,迟迟不曾发出声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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