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光姬

与一直被忽视的兄长德川家光不同，光姬从小就被所有人宠着长大，连句重话都没听过，之前被大家看好的次兄忠长也不及光姬受宠。

        尤其是父亲德川秀忠，恨不能将这个女儿供在手里。想要时时看见女儿的德川秀忠经常把光姬带在身边，时常会以政事问询并参考其意见，简直把光姬当作男孩教养。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光姬的身体才刚刚有些起色，谁知德川秀忠竟然在几日前忽然暴病而亡，天气又开始逐渐转凉，两者相加使得光姬的病情直转而下，病得比之前更严重。

        本就因失去父亲陷入悲伤的将军顿时像发了疯一般，整日没心思理政，疯狂召集医术高明的大夫给光姬治疗。又命御门院家与花开院家派出更强大的阴阳师守在光姬身边，妄图和可能到来的死神一斗。

        虽然久闻其名，但这是御门院沙罗第一次真正见到光姬本人。

        御门院沙罗跟随巫女侍走进被重重阵法保护的寝殿内，从容地隔着华丽的织金帷幕跪伏在地。

        “御门院沙罗，参见光姬殿下。”

        里面传来几声断断续续的咳嗽，然后是响亮的老妇声。

        “允许抬头。”

        御门院沙罗抬头，继而看见两道身影走到帷幕前，两名容貌不俗的女侍缓缓拉开帷幕。

        刹那间，世界停滞。

        御门院沙罗跪坐着愣在原地，再也察觉不到周围发生了什么。

        她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女子。

        不，仅仅是美丽已经无法形容她。如果一定要用一个词来描述这位少女，大概只有神圣。

        御门院家豢养了许多式神，这些式神有些是强大的妖怪，有些是各类神灵。不管原型如何，式神们大多有特殊的伪装手段，外形也各有出众之处。

        御门院沙罗自诩见多了各式各样的美人，之前她见过这位公主殿下的画像，不过感慨一下人类竟有如此容颜。可真正见了光姬本人，才明白画像连光姬万分之一的美都没有画出来。

        传闻德川光姬是德川家活着的至宝，其姿色绝世能令佛祖动了凡心，这话果然没有夸张，甚至可以说是谦虚了。

        若世界是黑暗，光姬便是黎明。

        你看，光姬仅仅是坐在那儿，就像照亮了亘古的长夜。

        如度众生，苦海慈航。

        御门院沙罗不信神。

        她本是御门院家旁支血脉，到她这一代和本家关系已经比较远。谁知御门院沙罗天纵奇才，六岁初学阴阳术便显露出惊人的天赋，故而被御门院本家接纳入宗族私塾中，学习安倍晴明留下的阴阳术。

        安倍晴明何等天纵奇才，哪怕是花开院家的祖先芦屋道满也不可企及，承认安倍晴明的强大。他留下记载其全部心血的阴阳术神作《占事略决》更是可怕，御门院家历任家主大多领略了四五分便能和花开院家分庭抗礼。

        而御门院沙罗却前所未有地将此书领略到八分的地步，是以她身为女子却破格成为御门院家最年轻的长老，作为御门院家保留的最终手段存在。如果光姬不是将军捧在手心的掌珠，如果不是光姬的纯净灵体太过遭妖怪惦记，御门院沙罗也不会轻易出现。

        只要御门院沙罗认真出手，屠神并非不可能。

        可她今日见了光姬，她心里却由衷升起顶礼膜拜的冲动。

        如果世间有神，不过德川光姬。

        此刻她体内原本稀薄的白狐之血隐隐有了返祖的征兆，来自妖类的本能正不断诱惑她遵从自己的欲望做些什么。

        于是她再度跪伏在地。

        “御门院沙罗，御门院家长老，愿为德川光姬手中利刃，替吾主斩却一切逆臣。”

        她又抬头注视着光姬，坚定的目光里带着几分妖类的诡异。

        “生死不悔。”

        御门院沙罗不过二八年华，长相顶多称得上清秀，可现在的她具备了某种魔性的魅力，那是不属于凡人的偏执姿态。她瞳色掺杂着几不可见的、近乎黑色的暗紫光芒，更令她平添些邪气的美。

        倚在女侍怀里的光姬穿着黑衣，将她原本白皙的皮肤衬得更加耀眼。她看上去奄奄一息，沉重的病痛却并没有影响她的美丽，反而给了她几近极致的精致透明。

        檐上落雪，云间皓月，何处不倾城。

        光姬与御门院沙罗对上目光，状似惊讶，内心却可有可无地感叹着：

        “果然是安倍晴明的子孙，真是像她的先祖。”

        只见那如神祗般的少女微启朱唇，用略带沙哑的少女音轻声道：

        “我接受你的忠诚。”

        一如几百年前接受御门院沙罗先祖的誓言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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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姬的寝殿与将军的住所相去不远，室内摆设皆是日本最精致贵重的宝物，处处比着御用规格。无数匠人费尽心思将这里打造得低调而奢华，只是为了博得大奥之明珠的欢心。

        光姬，辉光之姬，比起不受宠爱的中之丸殿，她才是大奥中最尊贵的女性。

        一片淡粉色的花瓣从窗外飘入寝殿内，落到白嫩的手掌心中，发出淡淡的光芒后化为洁白的纸张，纸张上写着些看似凌乱的符号。

        手掌的主人细细注视片刻，发出一声轻笑，那纸张便从下方燃起蓝色火焰，一会儿便烧成了灰烬，随着朱唇里吐出的馥郁花香，消散在了茫茫空气中。

        “果然，不管过了多少年，人类这种生物总是保持那副样子。”

        叶曌将手收回宽大的振袖中，慵懒地靠在特制的软枕上。

        上一世在疾病的折磨下闭上了眼睛，她以为她会迎接永恒的死亡，却不想再度睁开眼已是几百年后，投生为德川幕府的公主殿下。

        与上一世不同，这一世的身体不仅为女性，且天生拥有极为强大的力量，这力量大概就是安倍晴明说过的灵力。

        叶曌的学习能力和记忆力堪称恐怖，上辈子安倍晴明使用过的道术她都记得清清楚楚。所以这辈子她从婴儿时代就开始学习如何控制灵力，并且按照记忆模仿安倍晴明的咒语和术式掌握阴阳术。

        出于各种原因，安倍晴明使用阴阳术的时候从没有避开过叶曌，这也就使得叶曌偷师得很成功。尤其是安倍晴明在叶曌面前用得最多的召唤式神之术，这大大方便了叶曌培养自己的势力。

        谁又想得到呢？

        可怜的、柔弱的、善良的德川光姬竟然是一名阴阳师。

        已经日薄西山的大明王朝像是不断被施压的老骆驼，而叶曌要做的就是在这个骆驼的背上放最后一根草。

        以及，扶起一只更好的新骆驼。

        托阴阳术这种禁忌的存在，她在各大势力里都安插了数个暗棋。这些暗棋组成一张天罗地网，而叶曌是掌握线的蜘蛛，等待猎物慢慢被牢牢缠住。

        叶曌一向是个很有耐心的人，上个世界里他在政坛、军丨权、宗丨教、教育、经济、科学等领域花费数十年布下重重暗棋，一重比一重更加隐秘。

        这些暗棋大多分布在各地，有些知道小部分他们需要知道的同僚，有些一个同僚都不知道，面对面相见都不一定认得出来，有些连自己是叶曌的暗棋都不自知。

        更别提皇帝成玄身边几乎全是叶曌的人，就连成玄爱重无比的妻子也不过是叶曌手下被洗脑的忠心耿耿的狂信徒。从相遇到相爱到违抗叶曌情比金坚，一切都是叶曌排好的一出愿者上钩的好戏。

        那曲《碣石调》可真动听啊。

        不知是否因为叶曌生来拥有超绝智慧的原因，她天生缺乏同理心，哪怕对于自己的同类也没有任何种族认同感。不管是人类还是妖怪，在她眼里都是可以利用的利益集合体，区别大概只在有趣和无趣之分。

        或者说，就连她自己本身也是可以利用的。

        自从上个世界体验过惊人容貌带来的好处，原本外表平平无奇的叶曌就学会了怎么通过利用自己的魅力来获取想要的东西。

        是的，你没看错，叶曌冷酷得像实验室里的金属天平，在她眼里世间的一切都可以放在天平上称量，万物的不同只在于价值的高低。好皮囊也只是价值高一点的砝码，哪怕这幅好皮囊长在自己身上。

        与其说叶曌是人，不如说她是活着的机器程序。

        国家花费无数人机物力将她养成这性子，就是希望她不被任何感情所影响，成为国家手里隐藏的利刃。显而易见，叶曌如国家所愿，完美地长成拥有人身而无人性的智囊。

        叶曌伸出葱尖般的手指，便有两名女侍分别捧着铜水盆和绸布为她净手。仔细看这两名女侍，便会发现她们看似只是小有姿色，实则越看越让人迷醉，这可不是人类能有的本事。

        “主殿很喜欢人类吗？”其中一名女侍望着叶曌完美的脸，眼中带着几分天真。

        净手完毕的叶曌摸了摸女侍柔顺的黑发，似笑非笑。

        “阿镜，你是镜子生出的付丧神，你所映照出的人类和别人所看到的自然是不同的。”

        面对阿镜充满疑问的双眸，叶曌拍了拍她头顶的发旋。

        “人类可是很复杂的，比如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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