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chapter08

“我们到底要去哪里？”

        在跟着赫勒走过了好几个连通的房间，穿过了好几条暗道后，走在这条看起来似乎根本没有尽头的地下通道里，尤恩终于支撑不住了，扶着膝盖，上气不接下气地问。

        走在前面的圣子忽然转过身来。他手中举着火把，熊熊燃烧的火光掩映在他碧色的眼瞳中，映着他嘴角不曾变过的弧度，隐隐多了几分妖异。

        “我们要去光明神大人所在的地方。”

        随着暗格被唤醒，石壁结构里错位的石块与石块摩擦间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墙壁上缓慢裂开了一道可供一人通过的缝隙，燃起的火光照亮内部黑暗，幽邃曲折的旋转楼梯在他们面前徐徐延展开来，直通地底。

        尤恩还是第一次见这种小说中才有的秘密机关，看的呆住了。

        赫勒走在前面，尤恩紧跟其后。旋转楼梯像一条陷入沉睡的巨龙，一动不动蛰伏在脚下。不流通的空气里有种难以言喻的，如同腐烂木头的气味。

        在这种安静到近乎死寂的环境中，只能听到他们的脚步声在头顶回响，尤恩不由地屏住了呼吸。

        跃动的火光明明暗暗，倒映在墙面上，如同某种拥有生命的诡异生物。

        离得那么近，尤恩这才注意到赫勒今天换了一件衣服，不再是一成不变的白袍，而是一件漆黑的黑袍，而他从宽大袖子中探出来的雪白手臂上，用鸦青色的颜料画了许多诡异的铭文。

        那种铭文字体扭曲，有点像楔形文字，却比后者更加扭曲一些。尤恩盯着看了一会儿，晃神间，脚下忽然被一块不平的石阶绊了一下，一时重心不稳，眼看着就要朝前面的赫勒扑去时，圣子仿佛若有所感，转过身来，及时伸出手扶住了他的腰肢。

        尤恩猝不及防，半张脸都埋进赫勒怀里，嗅到了他衣袍上一股清幽的冷香。

        那香分明是冷然的，闻久了，却莫名让人有头晕目眩之感。

        “殿下。”衣衫下便是温软肌肤，因为那衣衫单薄，一触碰上去，便好似吸附住了他的手掌，令人有些爱不释手。

        赫勒不着痕迹地调整了一下姿势，换扶为搂，让怀里的少年更加贴近自己，面上却仍然滴水不漏，柔声道：“您注意脚下。”

        尤恩本来有些昏沉，听到头顶那温润嗓音，忽的清醒过来，挣脱开赫勒的怀抱。

        圣子心下有些遗憾，神色自若地收回了手，转身直视前方：“请殿下跟紧我。”

        “很快便到了。”

        不知又走了多久，一个宽大的空间渐渐从阴影中显露出来。灯火一盏一盏自动点亮，照亮了室内景物。

        这是一座巨大的地下殿堂。

        地面用大块暖色的赭色大理石铺设而成，以便和高悬于上的蜜色穹顶相协调。大殿左右两侧对称设立了两根粗壮的罗马柱，犹如拱卫这座殿堂的两个沉默的巨人。

        大殿正中间是一个完美的圆形祭坛，而在祭坛中央，摆放着一块能够躺下一人的黑色大理石台体。

        尤恩一瞬间睁大眼睛，心脏跳得好似能蹦出胸口。

        这块大理石台体，与他梦中所见的那块一模一样。

        唯一不同的，是那上面没有躺着“他”。

        但是他现在，不就站在这里吗……

        “殿下，您现在必须用圣水进行沐浴。”

        赫勒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尤恩一瞬间回神。为了掩饰自己的心不在焉，他点了点头，一口答应下来：“那我现在就去吧。”

        赫勒似乎没有发现他的不在状态：“圣池在后面，您可以自由使用。”

        尤恩顺着他的指示转过身，往后走了几步，才看见大殿的最里面居然藏着一池活水。

        也是因为室内太过空旷，刚刚尤恩甚至都没有听到这里流水哗啦的声响。

        那水池极大，是长方形的。池底用月牙白的石头铺设而成。尤恩蹲下身，用手掬了一捧清水。那水流温凉，从被雕成狰狞龙首的大理石出水口倾泻而下，在室内暗淡光线的辉映下，泛着幽微的光泽，犹如融着一池月光。

        尤恩回头看了一眼，赫勒一人跪在圣坛中，闭着双眼，表情肃穆，双手交叠放在胸前，嘴里轻声念诵着什么，已经开始了祈祷。

        尤恩只微微犹豫了一瞬，就脱掉了全身衣物，放在水池边，赤着脚慢慢走进水池，一直来到出水口下。

        他闭上眼睛，让清冽的水流顺着他的眉心流淌而下，而后打湿了他柔软的短发，一直滑过裸露的胸膛、腹部、小腿，直至隐没于他的脚趾。

        池水的温度明明是温的，他被水流浸湿的皮肤却隐隐开始发烫，逐渐染上了极淡的绯色，底下有金色的浮纹若隐若现，仿佛一个短暂的幻象，瞬息间便又消失不见。

        那一瞬间，尤恩感觉自己似乎感知到了光明神的存在。

        不像神话传说中那样虚无缥缈、捉摸不定，也不似教廷民间所传颂的那样不下神坛、高高在上，光明神似乎就在他的身侧，就在他的耳边，手指拂过他的肌肤，鼻尖抵着他的脸颊，与他呼吸交融，唇齿交缠。

        好像有人在喃喃低语，轻声叹息。

        “获得赦免的同时，也须做出奉献。”

        他的肩膀忽然被一只温暖的手握住，下一秒，一切犹如镜花水月一般，幻觉悉数消弭，出现在眼前的是跪在他身旁，面带关切的金发圣子，而他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坐在了水池中，水一直淹没到他的腰腹。

        “您没事吧？”

        尤恩抿着唇摇了摇头，沉默不语。

        赫勒扶着他慢慢站起来。王子殿下从小养尊处优、锦衣玉食，生得身材颀长，肌肤白腻，透明的水珠顺着少年身体柔韧的曲线滚落，有如发光的玉石，美的不可思议。

        自他的角度看来，只一低头，便能看到尤恩碎发下露出的耳尖和精致的锁骨。

        不可见人的思绪潜滋暗长，如汩汩气泡，从深不可测的漆黑井底浮上水面。

        赫勒俯身为他披上衣袍，尤恩紧紧抓着肩膀上的衣服，轻声问：“赫勒，你刚刚说过这是光明神大人所在的地方。”

        “那么，光明神在哪里？”

        赫勒微微一愣，犹如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一般，轻笑出声：“殿下，您说笑了。光明神大人不是一直在你的面前吗？”

        尤恩猛地抬起头。穹顶之下，圣坛之上，高大的神像无声矗立在这片土地上，周身散发着淡淡的光辉。

        六翼的至高神明，光明神。

        祂原来一直在这里吗？

        可为什么他却没有注意到？

        “殿下，您必须开始了。”赫勒出声提醒道，“一切已经准备就绪。”

        仿佛被某种看不见的丝线牵引着，尤恩一步步走向圣坛，遵循赫勒的指示，从地面的暗格中取出被神力加持过的月光石与白水晶，然后撑着胳膊，曲起腿，仰面躺上了那块光滑的大理石台体。

        那台面是冰凉的，冷的尤恩打了个一个哆嗦，只等他抬头看到居高临下的光明神像，又不敢乱动了。

        他未来的仰仗，他要抱的大腿就在这里了，千万不能在这个时候出了纰漏。

        赫勒信步走来，在尤恩躺着的台体前跪下：“殿下，您需要把月光石和白水晶分别挂在脖颈、腰间和四肢。”

        尤恩不疑有他，一一照做。

        泛着光晕的石头，挂在白皙的肌肤上，随着他弯下腰来的动作，一直垂坠到胸口处，半遮半掩着胸前浅色的两点。

        而腰间垂下来的石头，因为过长，有一段枕在他的大腿上，即使隔着一层白色的衣衫，也能隐约窥见那如柳的腰肢。

        手肘间、脚踝上挽着的玉石大而圆润，又好似只是为了显得，他那修长的四肢有多么纤细似的。

        尤恩佩戴好后，闭着眼睛躺了下来，双手交叉放置于腹部。

        纯洁无瑕的祭品无知无觉地躺在祭台上，即将进献给伟大的光明神。

        赫勒仰着头，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迷恋几乎要从眼睛里满出来。

        世人尊称他为圣子，认为他是光明神在人间的信使，也是光明神最信任的人类。

        然而，他却比谁都清醒而又可笑地认识到，所谓“光明神”的虚伪与荒谬。

        光明神从始至终只是个可笑的幌子。

        也因此，他在心里隐秘且疯狂地嫉妒着能够拥有尤恩献身的光明神。

        然而现在，他却只能忍耐。

        “殿下，请放松您的身体。”赫勒嗓音低沉。

        “接下来，您需要在心里默念祈祷词，以此与光明神大人心灵相通。”

        “整个过程，我都会陪伴在您的身边。”

        尤恩呼了一口气，在脑海里一点点勾勒出光明神的模样。

        无论那些是他的幻觉也好，还是真实也好。他对光明神只有一个愿望，他想要活下去。为此，他可以为光明神做一切事。

        凭此立誓。

        在长久的默然中，他的意识逐渐昏沉起来，身体犹如逐渐沉入深海，沉沉浮浮间，有种呼吸不上来的感觉。

        恍惚间，他似乎看到光明神半阖着双眼，俯下身，悲悯地注视着自己的信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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