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chapter03

卧室的主人粗心大意，忘记锁门，费伊毫不费力地进入了房间。

        仍在生闷气中的小王子背对着他，盘腿坐在床上，大腿上放着一本神学著作，正在聚精会神地阅读着。

        年轻的王子殿下还有两年便即将成年，可他却已经出落的越发动人。无论是神秘美丽的黑发黑眼，还是清瘦挺拔的身姿，都让他整个人有种说不出的尊贵雅致。

        尤其是当他扬眉笑起来的时候，更是神采飞扬，点漆似的眼眸流光溢彩，少年锐不可当的风发意气在他身上显现的淋漓尽致。

        费伊在十六岁那年受家族推荐入宫，自此便陪伴在年幼的王子身边。他几乎是看着王子长大的，殿下的一颦一笑、喜怒哀乐，他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他敢说，就连王子的亲生父亲，这个帝国的国君，也无法做到比他更加一心一意。

        而今年是王子获得出宫准许的第一年，好奇心旺盛的王子对宫外一切事物都有着丰沛的求知欲，然而，最令他感到喜爱的，是光明神殿里供奉的光明神大人。

        这本该是很稀奇的事情。明面上信仰神明的皇室其实比谁都清楚神明的荒谬，只有愚钝的世人受皇室操纵，虔诚信仰拥有仁爱之心，能够救人脱离苦海的无上神灵。

        但，即便真的信仰，那也无伤大雅。

        人们信仰高高在上的神明，本来就是为求得自我内心的释然，不是吗？

        所以费伊本来并没有打算干涉尤恩的举动。

        只是……当看到他捧在掌心精心呵护的殿下，将一腔爱意与热忱悉数给予了永远不会回应自己信徒的冷酷神明，为什么他的内心会感到如此的不痛快呢？

        “殿下。”费伊端着牛奶站在门口，轻轻地唤了一声。

        尤恩原本放松的身体一僵，他迅速合上书本，转过头来，眼神不善：“你来干什么？”

        “您的牛奶没有喝。”

        “我不要喝牛奶！”

        如果是侍女来劝他，尤恩态度还会好一点，但是现在来的是他不待见的费伊。这家伙身高足有六点三英尺，端着牛奶哄他喝的模样，落在尤恩眼里，怎么看怎么像在嘲笑。

        “你要喝你自己喝吧。”

        说完他就转过头去，继续看自己没看完的书。

        过了半天也没听到费伊的回答，尤恩心里正感到奇怪，忽然感觉身边的床下陷了一点，他猛地回头，就看到这家伙神态自若地坐在他身边，手里还端着那杯该死的牛奶！

        “殿下，牛奶有助于身体健康。”

        尤恩直接怼了回去：“少喝一杯又不会死。”

        他这话说的难听，尤恩口无遮拦惯了，一开始感觉还没什么，只等他抬头看到骑士长已然黑下来的脸，心里忽然就感到有几分不妙，当即干脆利落地丢开书，手脚麻利地翻身下床。

        只他哪是体能测试科科满分的费伊的对手？

        骑士长轻轻松松地抓住了他的脚腕，把想要开溜的王子拖了回来，同时用手肘抵着他的腰腹，把他压在柔软的床上。

        他这个姿势极为巧妙，既不会让尤恩感到被压制的不适，又不给他一点能够逃开的可乘之机。

        “殿下，我不希望从您口中听到这种话。”

        骑士长垂下眼睛，深邃的蓝眸和尤恩慌乱的黑瞳对试着。

        骑士长大人生着一张十分出色的面孔，这点就连尤恩都无法否认。与尤恩偏柔和的长相不同，费伊的脸更接近于西方人的锋利。他有着一双海水蓝的清澈眼瞳，眼睫浓密纤长，眉骨锋锐，鼻梁高挺，下颚线条流畅利落，棱角分明。

        据说在费伊十岁时就有贵族小姐为他倾心，之后更是变本加厉，如果不是他十六岁时入了宫，之后很少以约克家族长子的身份在大众面前露面，估计追求他的小姐能够排上一整座城池。

        费伊平常微笑起来时，十分的和善与温柔，仿佛拥有着最好的耐心，能够包容别人的一切过错。然而当他冷下脸来，明明眼里没有流露出任何情绪，却能够给人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阴鸷与恐怖。

        尤恩是吃过苦头的。

        而眼下，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熟悉感觉又爬上了他的脊背，尤恩寒毛都竖起来了。他下意识抬起脚想要踹他，却被费伊用另一只手轻松地按住了。

        他轻声说：“您应当学会自爱。”

        尤恩动弹不得，只能拼命用眼睛瞪他。他自不自爱关你什么事！

        费伊被他这种眼神看着，动作顿了一下，然后他伸出手揽住尤恩的腰，箍着他的腹部，把他抱起来翻了个身。

        尤恩只感觉天旋地转，周遭的景物飞速变化，然后下一秒，他就以一种脸朝下的姿态趴在费伊的大腿上了。

        尤恩还在发懵呢，忽然听到一声破空的脆响，宽大的手掌落了下来，紧接着就是臀上火辣辣的痛楚。

        尤恩一瞬间瞪大了眼睛，被打屁股的羞耻和愤怒让他连骂人都忘了，满心满眼都是不可置信：“你，你敢打我！”

        “殿下，做错事情是要受到惩罚的。”费伊的嗓音格外温柔。如果不是他的手掌还按在尤恩的臀上，倒真会让人以为，他口中的“惩罚”有多么正常似的。

        “你放开我！”尤恩一句话都听不进去，拼命挣扎。要不是他现在无法回头，他恨不得给这家伙狠狠来一拳。

        费伊叹了一口气，单手制住他乱挣的双手，又是重重一巴掌下去。

        他本意是要让不服管教的王子得到教训，这一巴掌便毫无收敛之意，饶是臀上肉厚，那也是实打实的疼痛。尤恩呼吸一颤，疼的切切颤栗，连脚趾都蜷缩了起来。

        可这个人还嫌不够似的，一边继续打他，一边弯下腰，在他耳边柔声低语：“殿下疼，我心里也疼。”

        尤恩恨不得对他吐口口水。

        去你妈的！

        长大后被打的极端羞耻，在恍惚间似乎与七岁那年他因犯错，被脱了裤子打屁股的场景重合。眼眶里因为疼痛和耻辱冒出了生理性的泪水，尤恩死死揪着身下的衣服，本来想咬牙忍耐过去，结果忍到最后，忍不住真的低声啜泣起来。

        费伊听到他的哭声，终于停下手上的动作。他用手指把被热汗浸湿成一绺贴在尤恩额前的碎发拨开，温柔地问道：“殿下，您知错了吗？”

        明明这个时候是他在打他，嘴上却还规规矩矩地用着敬语，尤恩不知道该说他是装模作样好，还是衣冠禽兽好。

        他本来想硬气的不吭一声，只是臀上被打的又麻又烫，他真的受不住再这么来几下了，只能梗着脖子，僵硬地点了点头。

        费伊放下手，半抱着他坐起来。只尤恩现在屁股痛得要死，哪里还能好好坐正？他拿了个软垫垫在身下，又曲着一条腿，才勉强坐了下来。

        费伊把床头尚且温热的牛奶递给他。

        尤恩一看到牛奶就来气，他皱着眉头盯着牛奶看了半晌，才不情不愿地拿过来，一饮而尽。

        “喝完了，你能不能走了？”尤恩向他示意了一下空了的玻璃杯。

        费伊眉眼含笑地看着他，没说话。

        他尤其喜欢看自家殿下无可奈何乖乖听话的模样，就好像被逼急了想要咬人的幼猫，却因为害怕只能硬生生按捺下来，踩着肉垫一点点凑过来，然后很乖地舔了舔主人的手指。

        尤恩却误会了，以为他是得了便宜还卖乖，一下子就炸开了：“行，你不走是吧？那我走。”

        他跳下床胡乱地穿了鞋，迫不及待地往门口跑去，只等他开了门，正准备冲出去的时候，差点撞上门口站着的，正准备抬手敲门的人。

        等看清对方是谁，尤恩往后踉跄了一下，脚步生生顿在了原地。

        “父皇……”

        门口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尤恩的亲生父亲。

        “怎么急急忙忙就出来了？”卡洛斯皱着眉，仔细打量了一下他的儿子。黑发少年短发凌乱，原本平整的制服被压出了很多褶皱，领带也系的乱七八糟，哪儿还有一国王子的样子？

        费伊从尤恩身后走出来，恭敬地行了个礼：“陛下。”

        “哦，是费伊啊。”卡洛斯颇为欣赏约克家族这位优秀的嫡长子，见到他，脸色微微缓和了一点，但仍然责备地看了一眼自家儿子，“你得管管尤恩这小子，别把他宠坏了。”

        费伊仍是温和地笑道：“好的，陛下。”

        尤恩看他俩一唱一和，差点没被气死。他真的很想当场撕下费伊的伪装，并且大声告诉他爸，这家伙根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别被他骗了！

        只被打屁股这种过分耻辱的事情他到底说不出口，憋了半天，脸都憋红了，也什么都没说出来。

        还被他爹揪着耳朵耳提面命了一顿。

        ……

        ……

        卡洛斯一走，尤恩就不装了。他回到卧室就开始收拾东西，决心今晚也不要回皇宫睡。

        抱光明神大腿必须持之以恒，怎么能因为区区一个费伊就半途而废呢？

        费伊看着尤恩忙碌的背影，下意识想要拦住他，只他不知道想了些什么，悬在半空的手顿了一下，而后缓缓地放了下来。

        最终，费伊什么也没说，只在尤恩抱着一堆书本，昂着头与他擦肩而过的时候，温声叮嘱道：“殿下早点回来。”

        ……

        ……

        尤恩去光明神殿去的格外勤快，都已经成为神殿的常客了。

        因为他经常夜宿神殿，圣子还特意命神殿的后厨，给王子准备了一日三餐。

        尤恩有时候会想喝下午茶，之前的葡萄牙碎叶红茶，也是圣子特地给尤恩备着的。

        驻守在殿门的侍从见尤恩进来，都笑着与他打招呼：“殿下，今天又住在神殿吗？”

        “对啊，不欢迎我吗？”尤恩跟他们都混熟了，说话也没什么拘束。

        “怎么会。只是刚才圣子大人有事出门了，怕是会招待不周。”圣子非常重视王子殿下，这是神殿众人都知道的事情。

        “这倒是无所谓。”尤恩感到有点莫名，他来这里祷告跟圣子有什么关系？

        尤恩抱着一堆书步入光明神殿，向右转弯，就来到他经常独自祷告的房间。

        这个房间呈完美的正方形，深如洞穴。巨大的单体月牙色花岗岩石柱撑起高大一百英尺的穹顶。穹顶上画着无数天使、圣母和被光明神超度的凡人们。一座三十三英尺高的神座傲立于西墙前边，对面是一架老旧的管风琴。光明神殿里有许多这样的房间。

        房间的向阳的一面墙开了窗户，镶嵌了漂亮的彩绘玻璃，平常是有阳光能够透进来的。但今天不知为何，明明外头阳光灿烂，里面的窗帘却拢的严严实实，一丝光亮也透不进来。

        尤恩不太喜欢没有光的地方，把书放在一边，想去拉开窗帘的时候，被走进来的侍从看到，后者吓了一跳，急急忙忙上前阻止他。

        “殿下，这窗帘不能拉开！”

        “为什么？前几天不是都拉开的吗？”尤恩停下动作，奇怪道。

        “我们也不知，这是圣子大人吩咐。”侍从有些为难，“圣子大人离开前特意叮嘱我们，今天神殿里所有窗帘都不能拉开。”

        “或许是……与光明神大人有关吧。”

        涉及到光明神一事，尤恩就毫无怨言了。只他还是有些奇怪，光明神光明神，顾名思义，不应该是喜爱光明的吗？这黑漆漆一点光都没有的地方，光明神大人见了真不会生气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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