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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章·冥杀


  君王在堂诉哀,臣下须得出门等候,直至堂中传令,丧主方可返回续殓。
灵堂大门缓缓合拢,众人皆入中庭,虽是三五成群而立,但目光都不约而同地落在萧氏兄弟身上,自以为探究隐晦,尽显心思各异。
萧正风朝灵堂方向跪拜,对这些人的言行置若罔闻,萧正则面上也无丝毫得色,冷厉如刀的目光飞掠而过,凡与他对视之人莫不胆战心惊,忙转身垂首作肃穆状。
殷令仪被小婢女扶着站在不起眼的角落里,见此情形不由暗叹。
三拜之后,萧正风起身同萧正风站至一处,令人心悸的沉默只维持了片刻,他便轻声道:“恭喜。”
萧正则目不斜视,淡淡道:“大悲之日,喜从何来?”
“我们父子大悲,于你不正是大喜?”萧正风嗤道,“上头准我丁忧却许你夺情,太后娘娘的意思不言而喻,朝堂上这些人最会见风使舵,连我的好岳家都恨不能将我踹出十万八千里外呢。”
“不至于此。”萧正则道,“你只是没了实职,但还是庆安侯府的嫡出继承人,待叔父百日祭后,袭爵之事就该提上日程了。”
闻言,萧正风只是无声冷笑。
爵位固好,但当今天下已非高祖之时,三代帝王对勋贵似亲实疏,公爵之下早就不复当年光景,何况萧氏是武将世家,近些年来将门势衰,区区一个庆安侯的爵位可比不得手握生杀予夺之实权。
再者说,他可不觉得自己还能安安稳稳活到百日之后。
萧正风忽地道:“你当年为什么不死在北疆战场上呢?”
这句话很轻,却带着无比沉重的怨毒,萧正则听了只是默然。
庭中诸人等待时,丧祝背靠东墙面向南方而立,手里的一炷细香已燃烧尽半,灵堂大门仍是紧闭未开,这令他微微皱了下眉,恐延误了大殓吉时,只好上前叩门道:“陛下,殓时将至,万请节哀。”
屋里一片寂静,正当丧祝再要出声之际,永安帝的声音传了出来:“清和郡主先进来。”
“这……”
不仅是丧祝,其他人也听见了这声古怪命令,顿时面面相觑起来,顾不得避嫌礼数,纷纷朝殷令仪看去。
殷令仪亦是吃惊,秀眉微微一蹙,可她不好违抗皇令,遂出声应道:“清和遵旨。”
众人让出道路来,小婢女托着殷令仪的手向前走去,灵堂大门是没有上锁的,轻易便可推开。
恰有阴风起,素月裙摆先人一步飘进了屋里,踏过门槛的右脚也将要落地。
同时传来的还有一股血腥味。
后方的萧正则脸色陡变:“小心!”
话刚出口,他已脚下点地,奔雷似的疾冲向前,可一道寒光已如闪电破云般从门后射出,自下而上朝殷令仪当胸刺来!
快、准、狠!
凶手只求一刀毙命!
萧正则才到殷令仪身后,这一刀已逼至殷令仪胸前,眼看她就要被刺心而死,右手边的小婢女倏然一动,闪身挡在了殷令仪前方,左手屈肘向后一撞,殷令仪便被推进萧正则怀里,右手翻转向前一抓,死死抓住了那只持刀行凶的手臂!
“噗嗤”一声,刀锋入肉,鲜血溅在了殷令仪脸上!
好在这婢女生得瘦小,本是冲着殷令仪心口去的这一刀只穿透了她左边肩膀,而这搏命争得的一合之机,已足够萧正则腾出手来。
凶手一刀未成,来不及挣脱桎梏抽身后退,一只手已落在了他的头上,只听“咔嚓”一声响,这颗脑袋转了半圈,身体也随之摇晃起来,就这样面朝下仰倒在了地上。
从凶手出刀,到萧正则出手,前后不过片刻之间。
直到殷令仪踉跄退回中庭,人们看清了飞溅在她脸上的点点猩红,这才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年迈如张尚书等老臣神色巨变,其余人亦魂飞天外!
“来人!有刺客——”
丧祝已吓得瘫倒在地,萧正风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去,几名侍卫紧随其后,而萧正则已抢步进了灵堂。
烛火扑灭,血溅白幡,一具尸体仰卧在灵床之上,右掌贯穿伤鲜血淋漓,喉间皮开肉绽几可见骨!
他是御前带刀侍卫,却在死前连拔刀出鞘也未能做到,可见凶手出刀之快、下手之狠!
永安帝已不见了踪影。
诸臣也冲进灵堂来,见此情形无不木立当场。
侍卫们迅速搜遍灵堂,发现后方一扇窗户大开,想来刺客不只一人,其同党已趁门前大乱之际掳走永安帝逃离了这里。
有人看清楚了门口那具尸体的容貌,整张脸霎时惨白,惊恐叫道:“诈、诈尸了!”
尸体身着殓服,赫然是老侯爷萧胜云的模样,堂中登时一片哗然,可不等几位大臣疾言厉色,萧正则已俯下身去,手指往尸体下颌、耳后两处摸索了片刻,当众揭下一张薄如蝉翼的脸皮来。
“这……这是易容面具?”
不仅如此,萧正则还动作利落地扯下了一大把花白头发,露出底下有别于中原人的褐色半长卷发来,竟是个三十出头的壮年异族男子,用了精妙非常的易容术,又藏身于厚重锦衾之下,呼吸心跳收敛近无,仿佛一个真正的死人,难怪能骗过在场诸多耳目。
张尚书看清楚了尸体形貌,脱口而出道:“是乌勒人!”
此言一出,众人心中俱是骇然,不知是谁最先反应过来,急道:“乌勒使臣郞铎正好今日离京!”
郞铎离京,挑在了庆安侯头七、永安帝素服临吊的这一日,偏偏在此节骨眼上出了刺杀掳掠之事,凶手还是个乌勒人。
似这等江湖勾当,朝官们的确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但能在官场上混得风生水起,在场没有一个是蠢人,如张尚书这般位高权重的知情者当即想到了近日来种种风波,恐怕是乌勒当真兴兵犯边在即,郞铎奉命在京城拖延时机,眼看着自己离京在即,于是乎一不做二不休,想要借此机会对大靖皇帝下手,制造一场震动京师、波及天下的大混乱。
有人厉声道:“萧正风,你胆敢勾结乌勒人做局谋害陛下!”
他话音未落,萧正风冰冷锐利的目光已刺了过来,使人背脊发寒,又不敢在这关头露了怯,梗着脖子与之对视。
“皇亲国戚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比诸位更担忧陛下安危,你如此出言污蔑于我,究竟是何居心?”
众人呼吸一滞,萧正风此言虽不中听倒也切实,张尚书念及两家姻亲,亦出言道:“眼下不是争吵的时候,速命人前往鸿胪寺,再遣快马奔至城门严令封查,决不可让一只苍蝇飞出京师,挖地三尺也要找到陛下!”
三名带刀侍卫应声,却听萧正则道:“慢着!”
他站起身来,冷郁目光一扫四周,扯下自己的腰牌抛给那名负伤婢女,道:“传本座铁令,即刻封锁侯府,任何人不得出入!”
那婢女半身染血,仍是毫不迟疑地接令离开,众人想到她方才为殷令仪挡刀时的模样,显然此女也是听雨阁的人。
“事发不久,刺客来不及逃出侯府。”萧正则道,“圣驾今日亲临大殓,我调动了一支精锐人手蛰伏在外随时听令,若是刺客挟持陛下翻出院墙,势必会有信号传来。既然如此,人还在府中,只等我们自乱阵脚,他才能有机可乘。”
绝大多数的情况下,朝官们对听雨阁都是畏大于敬,更有甚者暗中口诛笔伐,但在今日此时,连平日里最不喜听雨阁鹰犬的几位清流也是心头一松。
可不等这一口气彻底松出来,外面突然传来了一声巨响,仿佛晴天霹雳骤然炸开,霎时地动天摇,轰隆震耳,灵堂内摆件翻倒,所有人都猝不及防,耳鼓几被震破,好几个文官已双脚一软跪倒下去,浑身瑟瑟发抖。
是火雷。
萧正则的脸色终于变了,他疾步往灵堂外走,迎面撞上一个慌慌张张的护院,只听这人大声叫道:“炸了!外、外院大厨房,整个塌了!”
他一边叫嚷着,一边伸手遥指某处,只见那边烟尘滚滚,有火焰冲天而起,无数碎瓦断木随之乱飞。
当下是未时,厨下正忙活着筹备白宴,寻常火雷爆炸没有这样大的威力,恐怕是有人动了禁品,并将其投入了灶火中。
大厨房里面那些人,恐怕都已经完了。
最令人感到恐怖的是,谁也不知幕后黑手究竟在侯府内藏匿了多少火雷,这些东西或许下一刻就会在他们身边炸开,将所有人都送上天。
对方完全可以这样做,为什么先挑无关紧要的大厨房下手?
萧正则神情冷峻,他转身看向堂内,众人在短暂的惊愕之后也明白了过来,争先恐后地冲出灵堂,回到中庭仍不罢休,只想要尽快离开这个鬼地方。
这就是对方想要的结果。
今日圣驾亲临,庆安侯府内外都有禁军暗卫严防死守,刺客要想带着永安帝顺利逃走,无异于痴人说梦,除非……让他们主动将这张天罗地网撕开口子。
生死关头,人的一切反应全凭本能,这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有人互相搀扶,有人你推我搡,有人呆若木鸡,更有人即将跑出院门。
“咻——”
一道白芒乍现,奔跑中的人猝然摔了个头破血流,回头看去原是一根银簪子穿透衣摆钉入地砖,这才将自个儿绊倒。惊恐之下,这人正要破口大骂,第二根银簪破空而至,擦着他的脖颈过去,深深没入墙中。
簪子是殷令仪的,却不是由她出手。
殷令仪抬手抚着发髻上仅剩一支的银簪子,怔然看向身边的萧正则,只听其沉声道:“找回陛下之前,任何人不得离开侯府,违者以刺客同党罪名论处,本座有权将之就地正法。”
听雨阁现任阁主萧正则,自出现在众人面前便是一派不温不火的模样,哪怕到了这个时候,他也没有疾言厉色,可那钉入坚石的两支银簪子却比世上任何一句话都要沉重可怕。
四散欲逃的人群不得不止步原地,他们愤怒,他们恐惧,但他们不敢反驳。
反倒是殷令仪开口道:“若是贼人狗急跳墙,应当如何?”
萧正则看了她一眼,对众人道:“对方既已暴露后手,势必惊动禁卫军,听雨阁的密探暗卫也将尽快扫除府内隐患,请诸位在此安心等候,莫要中了刺客圈套反受其害。”
所有人面面相觑,张尚书皱眉道:“不知你有几成把握?”
“十成。”萧正则神色冷肃,一字一顿地道,“在这京城,没有人能逃出听雨阁的搜捕。”
“多久?”
“两个时辰。”
“若有闪失呢?”
“自当是君危臣死。”萧正则冷睨众人,“陛下若有个好歹,我愿受千刀万剐,却不知诸位大人是否有忠君死节之心?”
那自然是有的。
谁也不敢在这节骨眼上说一句“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殷令仪最是果决,毫不犹豫地坐在了庭中石凳上,对萧正则道:“我就在此静待萧阁主佳音,提刺客人头来见!”
萧正则面上如冰雪般肃杀的神色终于缓和了下来。
他不复多言,转头对萧正风道:“你随我一同,即刻搜府!”
值此关头,萧正风自无二话,萧正则又点了一名御前侍卫并一名萧家族老,一行四人在众目睽睽下离开了这处庭院。
“你准备从哪里开始搜查?”
走在萧正则身边,萧正风神情严肃地询问详细,他们走得极快,御前侍卫还好,那族老已近花甲之年,平日里养尊处优,疾走几步便要喘息粗重,也不知萧正则为何执意要带上他。
萧正则并不作答,他甚至没有去往瑞庆堂正厅召集府上人手,而是带着这三人穿过长廊往后院走去。
众所周知,后院多为妇孺居处,乃是大户人家不容外客踏足之地,更别说少夫人张氏正在其中休息。见此,萧正风神色一冷,横臂挡在了院门前,咬牙道:“萧正则你没规没矩,往这里来做什么?难不成刺客还能把陛下藏在我夫人院中?”
“找不到的。”
木瓦阴影下,萧正则面若凝霜,他漠然看着萧正风,道:“不仅是这里,即便将侯府翻个底朝天,也不能找到刺客和陛下。”
侍卫与族老脸色皆变!
萧正风一愣,旋即怒道:“‘事发不久,刺客来不及逃出侯府’,这话可是你刚才自己说的!萧正则,你是在耍我,还是在耍诸位大臣?事关陛下安危,你好大的胆子!”
话音未落,下方突起劲风,竟是萧正则一脚朝他膝盖踢来!
萧正风大惊,忙侧身闪躲,却忘了自己今已非昨,没了内力支撑的身躯跟不上反应,脚下才挪开半步,膝盖已被踢了个正着,只听一道清脆裂响,腿骨应声而断,当即便是钻心之痛骤然袭来,令他眼前发黑,脚下也要软倒。
然而,萧正风没有倒下,他用左手抓住了门上铜环勉强支身,右手在腰间一抹,竟抽出了一把匕首,随着倾身向前扑去之势,匕首直向萧正则眼窝刺去,刀锋映光泛绿,无疑淬了剧毒!
可惜他终究不够快。
刀尖刺眼之前,萧正则已擒住了萧正风的手腕,脚下再度踢出,这回正中腰腹,使其如断线风筝般向后飞去,连人带门砸进了院里!
一切都在电光火石间,身后两人甚至未能回神!
“咳咳……”
萧正风吐出一大口鲜血,兀自咳嗽不止,眼看着萧正则踏步而入,他嘶声叫道:“给我动手,杀了他!”
无人应声。
他这才发现,整个院子空空荡荡,安静得令人心悸。
“你想让谁动手?”萧正则走到近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萧家的护院,还是……紫电楼里那些死忠于你的人?”
萧正则紧紧握着匕首,他想要从地上站起来,好使自己显得不那么狼狈,可他右腿髌骨已碎,动一下都疼得钻心,眼看着是再起不能了。
直到此刻,那族老才如梦初醒,脸色青白地跟进院里,连声道:“正、正则啊,这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你……你有话好说,怎、怎么能对正风下这般重手呢?”
萧正则没有看他,只冷冷盯着萧正风道:“你将灵堂设在瑞庆堂偏厅,是因那里有一道暗门,可以让人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瑞庆堂,而后趁着外院大乱,这厢未能及时做出应对,刺客便能在内奸帮助下悄无声息地逃出侯府。”
这话出口,族老浑身巨震,侍卫亦脸色一变,立刻拔刀出鞘指向萧正风,却也刻意远离了萧正则,眼中满是惊疑不定。
萧正风吐了口血沫,冷笑道:“野种,你想杀我就杀,左右你觊觎我的位置也不是一年半载了,何必编出这等罪行来诬陷我?”
他凛然不惧,倒让其余两人都忐忑起来,却听萧正则道:“事到如今,你还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该进棺材的人是你,你才该死,  你早就该死了!”萧正风厉声道,“你身为听雨阁之主,担负护驾重任,却是百密一疏,在众目睽睽下弄丢了皇上!萧正则,你是何等刚愎自用,敢当众立下两个时辰的生死状,你要是找不回皇上、抓不到刺客,你就罪及凌迟!太后……太后也保不住你,你该死了!”
“那倒未必,在下看萧阁主生得眉高眼明人中长,合该是长寿相。”
戏谑话语从身后传来,伴随着房门打开的声音,四个人都看了过去,只见少夫人张氏怀抱幼子脸色惨白地走了出来,她衣发整齐完好,身上不见外伤,连怀里的孩子也没有惊醒,依旧睡得香甜。
在她背后,一身玄衣劲装的昭衍支伞而立,笑容满面。
他这副皮相实在好看,笑起来的时候更俊美风流,本该是令人见之欣喜的模样,那族老却似撞了鬼般惊恐后退,侍卫更是将手里的刀锋转向,浑身紧绷起来。
血。
他面如玉圭,双手也干干净净,却有一缕缕猩红血线沿着伞面流淌下来,染红了那片地砖。
萧正风提前布置在此看守妻儿的四名紫电楼暗卫,早已变成了四个死人,胡乱堆放在墙角灌木丛里,看不清楚尸体模样,却能闻见那股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昭、衍——”
惊愕过后,莫大的愤怒与恐怖一同席卷上来,萧正风死死盯着这个不速之客,哑声道:“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昭衍“咦”了一声,混不吝般笑了起来:“瞧您这话说的,腿长在我自个儿身上,到哪儿去不得?还是说,您认为我现在应该在哪里?”
萧正风一时语塞,眼里的毒汁却好似要夺眶而出。
“我是来给您送礼的……哦,也不仅是给您,萧阁主见了必定欢喜。”
昭衍抬手一翻,伞上残留的血水都被他甩飞,伞面又恢复了素白如雪,只见他将藏锋挂回背后,转身走向了那片血腥弥漫的灌木丛。
里面有六具尸体,以及……一个被五花大绑的大活人。
他还活着,却已经在死人堆里吓破了胆。
昭衍将这个人拖了出来,随手丢到前面的空地上,使那张惨白的脸正好对上萧正风的眼睛。
那副有恃无恐的面具终于碎裂了。
“郞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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