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聒噪。”苏朝来掀开被子起身，拿过外袍，随手捏出个法诀，将人闭言。

        瘫坐在地上的人，呜呜半天也说不出话，才后知后觉自家师尊还好生生活着。说来也气人，到底是哪个王八崽子胡言乱语传出这种消息，害他千里之外飞回来，书里说什么来着，道听途说还是三人成虎，罢了，文雅辞藻他不懂，如今亲眼得见师尊无碍他这颗悬起的心也总算放下。

        门外突如其来的人影覆落他身，他抬眼正见得大师兄贺帆带着二师兄唐敛进来，“蒋佑，你鬼叫什么，扰师尊清净。”

        蒋佑仿佛看见救兵一般，连忙爬起来，指着自己的嘴，呜呜求救。

        “该，师尊罚你便受着。”贺帆冷冷瞟了他一眼，端着汤药直直越过他，恭敬递到自家师尊跟前，“师尊，掌门师伯叫徒儿熬的，说是对您大有裨益。”

        苏朝来指尖捏着衣领，整理完衣衫，才微微抬眼打量面前的三个徒弟。

        大徒弟贺帆是仙门小派贺家灭门惨案中唯一幸存的孩子；二徒弟唐敛出身于寻常百姓家，父母均死于饥荒，三徒弟蒋佑虽在富贵人家降生，却因天生缺根筋被当作痴儿赶出家门，至于小徒弟沈听枢……

        他忆起他的师尊羽化成仙前给他算过最后一卦，卦象说他百年间必有一劫，关乎生死，劫起于绝尘谷，他前往绝尘谷查看，并未发现任何蛛丝马迹，倒是意外捡回来一个五官尽失的孩子，幸得他不辞劳苦收集世间药材悉心救治才让那孩子恢复五识。

        如今他才算明白过来，原来那一劫竟是情劫。不过师尊也曾交予他一个或许可化解此劫的锦囊，里面只有四个字——顺其自然。

        顺其自然？

        前世他参不透，今生怕也是做不到吧。

        苏朝来目光自那乌黑的汤药水面收回，捏过药碗，汤药热气氤氲，抬手一饮而尽，暖流中苦味开始肆意蔓延……

        他挥手屏退几个弟子，偏生那二弟子似有难言之隐，定定伫立半天也不动身。

        “何事？说。”苏朝来径直从唐敛身边走过，来到他身后的一处柜子前。

        “徒儿不信听枢师弟残害他人，特来请命查找真相，恳请师尊恩准。”

        苏朝来双手搭上柜门的把手，有些讶然回头，瞧着那个恭顺低头的人，微笑赞道：“你倒是个有心人。”

        再回头，舒出一口气，紧紧攥上把手，拉开柜门，里面躺着的赫然是一把泛着蓝色流光的剑，这便是他上辈子那碎落在断崖上的霜寒剑。

        苏朝来指尖僵在半空，半晌后，食指指腹终是落在剑柄上那一颗祖母绿宝石上。

        上辈子，这一抹绿色曾被鲜血染红，来自他的小徒弟。

        苏朝来叹了口气，心中暗道，这一世，他不会再让他的小徒弟堕魔，一切都不会重蹈覆辙。

        他指腹移动，擦过剑身，最后稳稳握上，转身朝门口走去，“你随为师一道出门。”

        青衣镇，是玄同宗百里开外的一个小镇，背靠青衣山。

        繁华的市集里，正匆匆走过两个天人之姿的男子，尤其是领头那白衣男子，眉目清冷，朗朗身姿，翩然出尘，绝世无双。

        他腰间别着一个素色锦囊，很是让人误会为心仪的姑娘所赠，叫无数于一旁观摩的女子心碎，于是那些女子纷纷将目光转移到白衫男子身后的青衣男子，那青衣男子姿容虽不及前者雅绝，但是倒也是鲜有的翩翩公子，让人心动。

        一名摆摊的姑娘总算鼓起勇气，大胆踏出第一步，也不管那白衣男子是否愿意看她，“公子，可要买梨？上好的红梨，甘甜清润。”

        女子话音刚落，苏朝来止步不前，侧头，视线落在摊位上的红梨，俯身捻起一个红梨，微微发怔。

        “劳驾。”苏朝来接过纸包，放下一锭碎银便转身离开，完全没有看到身后的姑娘一脸懊恼地拍着自己的脑袋，仿佛错过了什么天大的好事。

        反倒是他发现自己那二徒弟似乎停留在某处摊位前出神，苏朝来走过，顺着唐敛的视线望去，他的徒弟正怔怔盯着那一罐子糖。

        原来，这二徒弟倒是念旧之人。

        苏朝来微微失笑摇头，走过去放下一锭碎银，顺手拿过一包装好糖粒的纸包，走回来塞进唐敛手中。

        蓦然而来的重量压在唐敛手上，教他惊愕不已，师尊的行为远在他意料之外，愣愣目视自家师尊快步离去的背影，最后木讷地跟了上去。

        路上，他如获至宝般将糖包小心翼翼藏进怀里，那最靠近心口的地方。

        那些回忆依然记忆犹新，那个曾救他于水深火热之中的人曾递给他一颗糖，告诉他，“生活虽苦，但苦中一点甜。”[1]

        直至今日，他仍旧以为，那一颗糖是这世上最甜之物。

        这走了一路，总算来到一处宅子，大门上高悬的牌匾印着“陈府”二字。

        巷子寂静清幽，只有这么一间宅子，略显萧条，尤其此刻乌云蔽日，宅子大门敞开，里面的陈设四倒，凌乱不堪横斜一地，便也更显得诡异可怕。

        苏朝来敛起衣摆，抬脚跨过高高的门槛。

        前些日子，青衣镇的百姓说是有妖狐出没，妖狐藏身之地正是陈府，尤其是陈府一名下人竟蹊跷离世，查不出任何原因，一时之间陈府上下人心惶惶，陈老爷立马派人向附近的仙门玄同宗求救。

        玄同宗遣了三名弟子前来相助，其中便有他的小徒弟沈听枢，奇怪的是三名玄同宗弟子在陈府待上几日却并无发生任何怪事，几名弟子甚至连一丝妖邪的气息都没发现。

        直至月圆之夜，他的小徒弟沈听枢竟于子时将陈府一家十口通通杀绝，其余两名弟子发现惨况时，最后一名陈府之人正倒在沈听枢脚旁。

        那两名弟子即刻要将人制服押回宗门，而他的小徒弟仍旧像是没杀够一般对着两名同门大打出手，最后重伤其中一名同门也顿时晕了过去。

        再后来，便是苏朝来在审讯室看见沈听枢被滥用私刑的事。

        上辈子，他发现自己的感情后，终日闭关，再不就是避世游历，虽时常收到小徒弟的传音信，可他却从未回应过，因信里，他的小徒弟从未提及过任何不好之事，殊不知他曾陷入过这般困境。

        这个傻徒弟，原来一直都是报喜不报忧。

        越过前院，推开半掩的木门，地上的腥红血迹纵横交错，破碎花瓶断裂的木椅凌乱一地，那晚的惨状可见一斑。

        苏朝来踱步在大厅中，细细查看每一个角落。

        “师尊，您来看，这是何物？”

        另一边的唐敛似乎发现可疑之物，苏朝来闪身飞过去，顺着唐敛的指尖所指，他看到了一抹黑色的粉末。他正思考之际，却不想唐敛竟然伸手要去触碰那黑粉，等他阻止时已迟。

        黑粉因与人接触，霎那化作一团黑雾扑向唐敛，被黑雾袭击的唐敛也瞬息功夫便晕了过去。

        “谁？”

        警惕瞥向门外的院子，苏朝来感觉到外面有一股魑魅的气息，强大不逊于他，怕是来者不善。如此想着也唤出了自己的佩剑，步步逼近门口，直至来到院子外也并未见来者现身。

        莫非，来人的目的并非他？

        苏朝来连忙原路返回，他的徒弟唐敛依旧静静倒在地上，分毫未损。

        半蹲下身子，正要将那余下的黑粉带走，却发现方才残留的一点黑色粉末竟消失得无影无踪，苏朝来挽起一抹冷笑，原来是调虎离山。

        低头目视地上的唐敛，苏朝来把上他的脉搏，倒是暂时没发现有何异样。随后挥手将人变小，纳入衣袖，起身回门。

        赤云峰，沈听枢洞府

        苏朝来于在紧闭的房门前立了许久，抬起的手放下，再抬起又放下，最后，正欲离开……

        “师尊？是您吗？”门里传来一声虚弱的少年嗓音。

        淡淡嗯了一声，苏朝来推门进去，床上的人已经坐起，浅笑着又唤了他一声“师尊。”

        背对着沈听枢，苏朝来将袖口里的红梨一个一个拿出来放在桌上，微笑着转身，却见他的小徒弟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他身后，手中握着匕首，匕首的亮光折进他煞白的脸色，他微微张着嘴，似乎不知道该作何表情。

        “听枢？”

        “……”

        沈听枢心跳急促，脸上一阵红白交织，顿时不是所措，颤巍的手正欲收回匕首，却被人双指捏上刀片，叫它动弹不得。

        是他的师尊，正平静地将目光落在刀刃上来回描摹。

        “你这匕首略钝。”

        “……”

        “不过，削梨足矣。

        “你倒是眼尖，看到为师给你带了红梨。”

        沈听枢错愕地看看被塞进手里的红梨，又看看师尊那如秋水般平静的双眸，怎么也找不出破绽。

        在良久之后，他向来淡然平静的师尊突然失笑，曲起食指轻轻敲上他的额头，“红梨性凉，一次切不可多吃。”说完便走了。

        夜色如水，月霜铺落。

        步行在赤云峰的幽径上，苏朝来伸手握上腰间的锦囊，似乎，也不是不可以顺其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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