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姓林

一座高不见顶的山峰矗立在西境一片群山之间，只有隔得极远看去，才能发现世人遥遥不可及的天上白云都只是在这座山脚而已。一座巨岳高达九万里，名曰：望月山。

          望月山巅，草木繁茂，不似人间。这里的花草树木早已无需阳光和水分，都是汲取天地灵气与日月精魄而成。

          林书站在山崖前眺望天下，数百万里疆土尽在眼中，身在此处才能体会到那一点高处不胜寒的意味。他回过身，来到那处画卷中的位置，眨眼间恍惚又看见了那位泪眼朦胧的女子，等不到细看又悄然消失不见。

          他有些惆怅，不知为何。两年间日夜兼程的赶至西境，只为了寻找到脚下这一座那场梦境之中的山峰，如今虽然找到了却依旧未能得偿所愿，没有得到任何答案。他蹲下身来，此刻突然觉得有些冷，让他都忍不住抱起手，心里是空落落的，明明无一物却有些怅然若失的感觉。

          在这之前，就在距离此地有千万里之遥的一处山中，林书又难得睡了一觉，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何，就是身在山间却突然有了困意，没有过多的思索便闭眼睡去。

          他仿佛又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置身在一座巨大战场之中，天地无光，人间陷落，无数天外魔族涌入，似人非人，似怪非怪，侵蚀天地。梦见他一个人身处一处包围之中，百万里地界作阵，将他围困其中，看似小如尘埃却又时而巨大如山岳的异兽疯狂涌向他，他看着一幕幕诡异惊恐的画面却发不出声响，控制不了自己，仿佛自己既是那个被围困之人又像是置身其外。一座天外大阵结出，无数天外魔族蜂拥向那座将成未成的乾坤大阵，他以身化道拦住无数强大无敌的魔族，最终一人清除一座站场，身躯消逝，身死道消，魂魄破碎如琉璃晶粒分散在天下四处。

          林书在那场梦境里所见以身化道的男子分明就与之前那处山巅男子是同一个人，他想要得到一个答案却始终无法触及，愈发迷茫无力起来。

          “我到底该怎么做？”林书蹲在地上，抱着头喃喃道。

          远处一座山巅，一位中年男子和一位佝偻老者并肩而站，看向望月山巅的林书。

          佝偻老者疑惑道：“真就让他如此这般随意行事？”

          他想要杀了林书，一个新破境的六境修士而已，对他来说，就如同蝼蚁一般。在此多事之秋，让一个人族修士在这妖族地界随意而为，可不是什么寻常之事。

          中年男子摇摇头，轻笑道：“无所谓的事，一个六境而已，掀不起什么风浪来，大战开始之前还是不要触怒人族为好。人族嘛，谁都知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佝偻老者眯眼看向林书，还是放下了杀心，若是这小子的背后师门势力足够庞大，查到他们这里来，确实是件麻烦事。不过来的轻松，想走可就没这么容易了，千万里妖族地域，喜好虐杀人族修士和自相残杀的大妖可不在少数，你要是死在了他们手上，可就怨不得谁了。    

          林书待了许久，依旧在得不到一丁点的讯息。看来这里是没有答案了。他站起身，御风远游向南境方向而去，速度之快让那位老者都不禁咂舌惊叹。

          天下共有四座仙宫，分布四方而立，统管四境山上宗门无数。其他三座仙宫都是由人族掌控，即使是那座东境也只是有精灵一族协助管理。唯有西境仙宫全归妖族统辖，只因为这里是西境，天下妖族同归处。

          西境仙宫一处洞府小世界之中，一位身着青衣的年轻女子走出洞府，遥遥望向千万里之外的望月山巅，脸上是缅怀神色，又似是欣慰。

          一位姿容绝色的年轻婢女走进身来，顺着青衣女子的视线看去，正望见了御风远去的林书，再看向女子那张绝美容颜，饶是她一个女子也看的有些痴迷。

          她摇摇头回过神，笑问道：“女皇是在看那位人族男子？”

          女子点点头，微然一笑。

          婢女疑惑道：“女皇该不会是……”

          青衣女子摇摇头，“瞎想什么呢，我与他算是旧识，就是不知道如今的他还能不能算是当年那个他了。”

          婢女想了想，想不明白。既然能算是女皇的故人，怎么也该是有个几万岁了吧，可那男子明明只有二十几岁而已，也只是个小小的六境，怎么也说不通。

          她开怀一笑，故人什么的无所谓，只要女皇不喜欢他就好。

          青衣女子看着那位婢女，无奈道：“你喜欢我做什么。”

          婢女装作无辜，笑嘻嘻道：“我听不懂女皇在说什么呀，我就只是陪伴在女皇身边的一只小狐狸而已啊。”

          青衣女子叹了口气，甚是无奈。

          婢女问道：“聚僔他们似乎要有什么动静了。”

          青衣女子不屑一笑，眼神冰冷，高傲至极，“由他们去，反正最后我会出手一并清理。”

          婢女看着此时霸气无匹的女皇，愈发入迷。

          青衣女子干脆直接转身回去，婢女急忙哎一声道：“等等我呀。”

          见着洛云中如此客气，魏道先也是正色作揖道：“晚辈魏道先，久仰云中仙人大名。”

          洛云中摇头一笑，“不敢当。”他转头打量了一番季安，赞许道：“大道崩塌尚能挽回，实为不易。”

          季安仿佛受宠若惊般，也学着作揖道：“晚辈季安，有幸得见前辈。其实这次能够起死回生成功破境，全是仰仗魏先生教诲。”

          洛云中都有些惊讶，一个五境剑修如何指点七境修士大道？他随即一笑，后生可畏。

          耶律楚星就不是很看得惯季安这种文质彬彬的做派了，之前出手那么凶狠毒辣，差点就要了苏玉瑶的性命，现在却像是个文弱书生一般。

          季安笑了笑，“我之前确实是个书生，小有功名，是个人间王朝的探花郎。”

          一个六境修士的心思想法在季安眼中自然是展露无遗，至于魏道先和苏玉瑶几人，他没有刻意去看，只是觉得耶律楚星貌似很看不惯他，不像是有什么好想法的。

        耶律楚星急忙作揖歉意道：“晚辈无知，还望前辈莫怪。”

        他才想起来，眼前的季安已经是一位货真价实的八境修士，可不是遍地开花的萝卜白菜了。

        季安一笑置之。探花郎已是千年前的事情了，对他而言没有什么可挂念的，如今那个王朝还在不在他都没有去看过。只是偶尔想起当时骑马游街时的意气风发还是不免有些怀念。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杜思贤笑了笑，儒圣悟道入天人，今又有探花郎借此观道破境，莫不是那位儒圣对后世读书人的一种庇佑？

        洛云中突然看见了什么，伸手碰了碰，暗自疑惑道：“这等手笔可不是寻常仙人能够做到，既然有此境界，想必不会是什么坏事。”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擅自插手。

        这也确实是个明智的选择，洛云中真要是出手做了这件事，怕是要和杜思贤有一场好架要打了。

        “既然诸位无事，我就先行一步了。”洛云中客气道。

        魏道先不禁感慨，仙人就是仙人，这份气质与姿态，羡慕得紧呐。只是在看看自己当下这幅模样，满脸血污，一身灰扑扑的，像是个要饭的一般。

        苏玉瑶看了眼魏道先，有些犹豫，该不该说这些心里话呢？、

        魏道先大睡了一天一夜才醒来，这次的伤势比起青石峰那次更重的多，特别是强行进入季安心境造成的劳心费神的损耗，魏道先算是身心俱疲，只是当时洛云中这等前辈还在，他只能强撑着不倒下，不然就是在苏玉瑶面前颜面尽失了。

        魏道先爬起身，推开窗户，狠狠吸了口窗外的新鲜空气。他下了楼，问了店家才知道，苏玉瑶和陆雪清竟然已经走了，他有些失落，连一个告别也不曾有。

        已经远去江南有数十万里的苏玉瑶想要回头再看一眼，却还是忍住了。本来她想要等魏道先先醒过来陪他几天在告别的，只是昨日突然收到师尊法寰真人的传信，没有什么理由，就是要她立刻返回南境仙宫。

        她虽然有些不舍，但师命难违，她也只好不告而别。

        陆雪清看出了苏玉瑶的不对劲，靠近来问道：“我看你好像有些不对劲哦。”

        苏玉瑶皱眉问道：“有么？哪里不对劲了？”

        陆雪清嗯一声，想了想，“你一直心不在焉的。”

        苏玉瑶没有回答，她现在心里有点乱，确实有些魂不守舍。

        “你不会真的喜欢魏道先吧？”陆雪清突然问道。

        只看苏玉瑶这几天的种种，就很不符合她一贯的作风。

        苏玉瑶有些愣住，心思愈发的杂乱起来，她也不能确定。“我也不知道，可能以后会吧。”

        她有些确定的是，现在对魏道先还不能算是喜欢，但是冥冥中有一种自己难以言说的冲动，就像是一种牵引和安排，让她想要靠近，喜欢上魏道先。

        陆雪清不知道该怎么说了，这种时候说什么都不好，只能做旁观着，不管是劝分还是劝好，都有瞎搅和的嫌疑。

        杜思贤看着苏玉瑶三人远去的背影，疑惑道:“难道被那位法寰真人察觉到了什么？”

        人都走了，魏道先也就像是没了什么牵挂，一个人在江南水乡各个小镇景观闲逛，只是风景再好，他也无心观赏，又突然觉得孤单失落起来。

        “不知道林书现在怎么样了。”魏道先嘀咕道。

        听说西境是妖族领地，妖族生性凶残，便是同类相食都是极寻常之事，林书一个人在那边不会出什么意外吧。

        数千万里之外的西境一处荒原之上，数百位妖族修士正在追逐一个相比之下身形瘦小的人族修士。他们一个个体型高大，即使大都化为人形，相貌粗鄙，也是有丈余高，比起寻常凡人几倍不止。在一座宽阔达十数万里的荒原上肆意怪叫着追逐扑向林书。

      其中大多为四境修为，但也不乏有体魄强大的五境以及四五位六境。

      林书没有选择应战，这里是妖族地界，就算是同境之间，天道压制也会落在他的身上，况且对方妖多势众，这时候打起来，天时地利人和全不占，吃亏得很，偏偏自己还是个新六境，要是再给他一点时间稳固了境界也不至于这般狼狈。

      他正要御风而起，却又突然落下，任由后面的妖族追上来将他团团围住。他往前一看，同样一波妖族已经在前方等候已久一般。

      林书有些恼火，莫不是魏道先这个乌鸦嘴又说了些什么。

      环视四周，大概六百只妖族修士，八位六境，二十几位五境，剩下的四境三境他都不看一眼，反正造不成什么威胁。这么说也是有些无奈了，一个新破境的六境人族，要在妖族的地盘上一个人打几十个，试问谁敢有此自信或者说自负。

      一大堆妖族叽里呱啦不知道在叫些什么，也不动手，就是把林书团团围住。

      许久之后才安静下来，众妖像是商量完毕一般，除了六境与五境修士不动，剩余全部向外散开退至千丈开外，围成一个类似擂台一般的战场。

      一名体型瘦小的老头拄着根拐棍缓缓向前几步，声音沙哑却刺耳，“人族，一个人跑到我们妖族地界想要做什么？”

      林书面无表情，淡淡道：“与你无关。”

      老头笑呵呵道：“现在是你要死了，还和我们无关？”

      林书冷笑道：“要打就打。”

      一个手持木棍的魁梧汉子一手指着林书，怒道：“还敢这么猖狂，别说我们没给机会，你很能打？有我们这般善战吗？你们说是不是！”

      他一起哄，身后的小妖们跟着一起吆喝起来，要是寻常修士这时候可能腿都已经软了。

      林书依旧轻松道：“废话别多，我最先杀的就是话最多的。”

      魁梧汉子刚要说话，就被一名面相阴柔的瘦弱男子拦住，他捏着兰花指指向林书，压着嗓子笑道：“那就公平一点，你一个人要是打得过我们三十几个，就放你走，要是打不过，你就要跟我走，怎么样？”他说着阴阳怪气的笑起来。

      林书一皱眉，真是恶心极了。

      他看了眼敌我人数悬殊，也没讨价还价，这时候也没那机会。

      公平不公平什么的，妖族可不管，你要是答应了，那可不就是也觉着公平的很？

      没给他们再说话的机会，林书双手一推，气势惊人，已是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老头看他一言不发就要出手，也是个人才。

      “你今天要是打得过我们，我这老儿就跟你姓！”

      八位境界稳固的六境和二十几位五境妖族，占着天时和地利齐齐攻向林书。

      林书则是丝毫不惧，倾力出手迎敌。

      两个时辰后，一座小战场上只站着林书和一众观战的小妖。

      寂静至极。

      林书一身伤痕累累，衣衫破碎，流血不止，喘着气看着地上呻吟着的众多妖族。

      老头趴在地上，手脚都被打断，只能尽力抬起头也不敢直视林书，现在的林书在他眼里，就是一尊杀神！

      “你姓什么？”林书喘着气，笑问道。

      老头此时是欲哭无泪，惨笑道：“回好汉的话，小老儿姓林，叫林厉。”

      林书冷哼一声，讥笑道：“那还不错。”

      老头心中七上八下，生怕下一刻就要丧命，他颤颤巍巍问道：“敢问好汉，哪里不错。”

      林书坐下来，运转灵气治愈伤势，他闭着眼，笑道：“跟我一个姓。”

      老头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他干笑道：“回好汉的话，小老儿这就改姓，您看怎么样？”

      林书不在言语，只是静坐着疗伤。

      四周的小妖也不敢动，一个个如同泥塑一般站着，地上躺着的几十个妖族也不敢出声叫那些小妖围攻林书。光看林书这个架势，怕是要不了个把时辰就能痊愈，再看他们怕是得要躺上个一年半载才能恢复，这时候谁敢动手，可不就是活够了急着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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